每个人一生中都难免经历某些意外。像是唐雨棠,在她现在看来,她所经历过的那些违背哲理却遵循了命理,而没因没果发生的意外中最让她意外的,就莫过于中考那天苏晋意外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不见了。
唐雨棠用了整个漫长的假期来怀疑这件事实,她有说不出的难过,有从未体会过的低落,却还没有想哭的冲动,这也许是她还没有彻底失望的缘故吧。开学后,唐雨棠、柯城还有沈婧姝翻遍了市所有高中也没有找到苏晋的影子,他们好像只能相信唐雨棠父亲唐钰德的话了——苏晋的父亲被外地厂子挖走了,所以他们全家都跟着一起离开了。
其实,从中考前复习阶段开始,那三个孩子就没再去厂子玩耍过,中考后大人也不再允许。就是这样的,一个所谓长辈理应对孩子守口如瓶而生的谎言,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被如此轻易而可笑地创造出来的。这样的谎言可以漏洞百出,因为能够长期内都享有无人问津的特权,因为毕竟这是长辈对孩子撒的谎。
忙碌的高中生活让唐雨棠少了很多时间去思念那个无情的朋友,所以渐渐的,她跟柯城和沈婧姝两人一样也默默地接受了苏晋的不辞而别。在二年级的时候她还试着谈起了所谓真正的恋爱,可这站在高考门前示威的恋爱让唐雨棠这种学生觉得危险但却一点都不觉得刺激。不像是柯城和沈婧姝,他们一个将被保送,另一个是闭着眼睛答题也能进名牌大学的材料,人家的恋爱是可以像尖刀一样明晃晃的,是可以在学校门口的监视器下面若无其事牵着手走来走去的,而老师对他们一向睁只眼闭只眼,简直羡煞旁人。
高三时,学校开始了一期扩建工程。以此为例的教育设施的完善也不过是整个城镇快速发展的一个太小的缩影而已,在城镇西面的郊区早已建成一座以皮革、皮毛加工制作为主的产业园区,唐、沈、柯三家合办的厂子正是第一批迁进这个园区的企业之一,三家也借此乔迁机会给厂子重新起了个半土半洋的名字,“凯伦萨皮装有限责任公司”。他们这家公司是当时园区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占地面积约两万平方米,建有车间厂房、职工宿舍、食堂、娱乐场地、客户接待室等,院内绿化优良,还有部分面积用作农地植种蔬菜,公司的主要业务仍然是皮装加工,但生产流水线已更趋现代化和专业化。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后,禹梦烟也干脆辞掉了原先轻松的工作,到公司协助丈夫管理财务。
就在这一年,家乡还发现了巨大的煤矿资源,城镇向城市转变又有了新的契机,开采热在大地的另一边悄悄燃烧了起来。而唐钰德再次展现出他在商业方面敏锐的嗅觉和敢拼的精神,独自准备着要闯入到这番全新的事业中。
这一年,唐雨棠放下所有杂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啃起书本,近视便是在这个时候累出来的,虽然只是轻度的。唐雨棠之所以如此卖力,其实是因为她坚信,苏晋不管在哪里只要参加了高考一定就非清华、北大莫属,尽管那两个目标对她来说是有些遥不可及的,但是她依然决定要为他们可能的重逢努力一把。
这一年,唐雨棠为了好好读书结束了跟一个对她死缠烂打的男生不温不热的关系。可她不知道,柯城和沈婧姝又是为了什么,在沈婧姝从硝烟四起的高考战场上离开的同时也分别了他们青涩的爱情。
这一年,唐雨棠因为心理压力过大高考失利,靠柯城父亲柯哲的关系才勉强进了一所普通的一本大学,柯城如愿以偿地被保送到了中国人大,而沈婧姝却在高考结束后毅然选择出国,最终头也不回地登上了一班飞往那片北美大陆的航班。于是这一年,他们四个人——苏晋、唐雨棠、柯城、沈婧姝,算是完全彻底地分道扬镳了。
而大学,并没有令唐雨棠感到多么得新鲜,自由在这个象牙塔里没有绽放她梦想过的色彩,实际却是异常的乏味无趣。初来那会儿,她也尝试过积极地面对这个全新的生活,她竞聘班干部,参加社团、学生会,结果都非常的顺利,然而就在唐雨棠以为她的自信还可以重新找回的时候,她却得知,那些作为新生难能获得的锻炼机会其实也不是靠她自己争取到的。原来这所大学不仅前门开的大,“后门”更是不可小觑,学生有再大能耐也得依着它才能比其他人站得稳、走得快。因而到头来,唐雨棠重组的信心再次四分五裂,她把那些进步也全都同比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一样,毫无价值可言了。
后来,唐雨棠再也藏不住她天鹅般孤傲的本性,像变了个人似的愈加与大学里的杂人琐事格格不入。她疲于应付陆续追求她的男生,也懒得理会女生寝室经常发生的小肚鸡肠,她只是越来越觉得,这个靠近现实的大学生活真正让她明白了“孤单”和“孤独”是怎样两种不同的感受。
而在那个突飞猛进的四年里,几家著名房地产公司纷纷进驻当地,开发了一成片的高档住宅区,各种设计独特的办公大厦仿佛一夜间拔地而起,城市内外的道路交通设施在按部就班地完善中,环绕了大半个城的矮山上修建了一座小型游乐场,唯一那片湖泊将成为市最大公园里最主要的一道风景线,改扩建后的政府广场中央已矗立起一匹欲展翅翱翔的飞马雕塑……而这所有的变化与发展似乎都在预示着又一个希望将在不远的未来绽放它应有的美丽,对此没人作何怀疑。
对于唐雨棠来说,那四年更多的意义其实是一堆非客观情感以非常态的方式在她心底的聚积,在她看来,突飞猛进的四年更是人情冷暖的四年。所以,是人情冷暖让她在那四年失去了亲如姐妹的沈婧姝的所有音信吗?尽管沈婧姝并没有销声匿迹,但却刻意逃避掉了唐雨棠这些年来对她的所有担忧和疑虑,和每次她遇到悲伤时对她的最窝心的倾诉。这莫名其妙的变故搞得唐雨棠满头雾水,又无可奈何,她也不敢再妄自推测,害怕把或许本该自己负的责任扔给了无辜的他人,比如无辜的时间或无辜的距离。而在与柯城并不频繁的联系里,唐雨棠曾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用着明显安慰的口气说:“她也没接过我的电话,没回过我的邮件,你就别瞎想了,她爱理不理呗,有什么关系?你不还有我吗?”可是之后唐雨棠非但没感到一丝安慰,反倒更加失落了,因为柯城的话不仅诚实地说明了沈婧姝淡忘了三人友谊的事实,而且还隐秘地表达了,就算她们这两个从小玩儿到大的伙伴都离开了,他柯城也没关系的意思。
不能忘了,那也是个蔓延惆怅的四年,唐雨棠对苏晋的思念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不管是忙碌还是清闲,唐雨棠总会在罅隙间不断记起苏晋,偶尔还能够清晰地捕捉到他忧郁的眼神、漂亮的笑容,及那未脱离稚气的声音,可是这些长不大的回忆填补的却是一张会膨胀的思念之口。于是有一天晚上,在酒精的刺激下,在一个人的校园路边,她为他不告而别的眼泪终于迟到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