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两年,唐雨棠此刻坐在沙发扶手上正悠然地跟长辈们谈笑风生,每次都恰当圆滑地转移开“结婚生子”的话题。她身旁的母亲已彻底退居幕后,一心一意地做着全职太太该做的工作——照顾丈夫和在眼里永远都长不大的女儿。如今,三家人基本结束了合作,唐钰德正专致于给他带来更大利益的煤矿事业;沈家用多年积攒的资本买去了“凯伦萨”的所有权,并将公司更名为了“海星集团”,集团副总的位置一直空缺着,众人皆知那是留给沈婧姝的;代表柯家的龚丹霞在跟他们结束合作后转而行销高档裘皮,在全市最好的皮装城里设有店面。毕业后的唐雨棠没有如她父亲所愿寻聘一份安稳的工作,却得到她母亲的鼓励,在一家购物中心开起一间两百多平米的服饰专卖店,做起了小老板。至于柯城这位高材生,最后也选择了回乡发展,而考上公务员后,在已经官至要害的他父亲的护航下,他的仕途也必将不负众望的一帆风顺。
突然,混乱的思维里闯进来几个敏感的字眼,于是唐雨棠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了不多句长辈间的对话。“什么?婧姝要回来了?”唐雨棠禁不住把该放在心里的嘀咕唐突地说了出来,说出口后见刘婶婶点着头抿嘴微笑,她仿佛梦到自己跌下悬崖一样,感觉胸口处沉坠了一下。这之后唐雨棠又想起什么地转头看向了柯城,却恰好看到他拿起茶几上的烟盒向屋外走了出去。
屋顶的夜空像一张被段染的丝布,仿佛是透过一扇叩开的窗口罩在了这片院落上方。柯城依着一根门廊柱子正仰头吸烟,这时听到门开的声音回身一看,出来的是唐雨棠。跟着,小p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一下子冲到了主人脚边,一旁的柯城继续抽着烟,冷冷地看着唐雨棠兴致高昂地把小p从头到尾揉搓了一顿,然后才把它拴到墙根处的狗窝那。其实对这些毛茸茸的家伙柯城并不讨厌,只是单单不喜欢小p而已,这连小p自己好像都察觉出来了。
“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男人个个都要抽烟,难道不会抽烟就不算男的吗?”唐雨棠一边向柯城走去,一边鄙视他。
“怎么,今天有艳遇了?他抽烟的样子有我性感吗?”
柯城这么一调侃,唐雨棠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无意识地想到了那个李落,所以才发出感慨,跟着心里便油然而生一股说不出滋味的感觉来。“不仅没你性感,而且也没你脸皮厚。”每当与柯城斗嘴的时候唐雨棠就会想到沈婧姝,想到她现在所做的事情明明应该是由那个丫头做的。
“那……这位有幸被你数落的男人是谁啊?”
“被我数落的人不正是眼前的你吗?”唐雨棠坐到了门廊一侧的木制横沿上。
柯城轻轻笑了一声,把烟头扔在了垃圾箱的灭烟处,然后也坐到了横沿上,但并没挨着唐雨棠而坐。相距不到两米的两人一同抬着头呆望着星空,可是都各怀心事又互不知晓。
两年前,柯城背着少许行囊从北京回来后,做的第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情,就是手捧着一百朵红玫瑰,站在唐家门前不知羞耻地对唐雨棠说:“跟我交往吧。”起初唐雨棠当然以为他是在整她,索性就没搭理他,但在后来柯城持续的并不疯狂反而温情优雅的追求下,唐雨棠也不由得地开始相信,柯城的确是变了,连择偶标准都变了,他是真的来真的了。于是大概过了一年半,唐雨棠竟也同意了跟他的交往,然而没想到紧接着柯城就干了第三件更具魄力的事情。
两个人正式交往没几天,柯城突然出现在唐雨棠店子里,拉着她走到购物中心一楼大厅中央处,接着就单膝跪地,赫然举着现在唐雨棠左手上正戴着的那枚钻戒,一脸真挚地说:“嫁给我好吗?”他这大胆风骚的举动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或侧目而过,唐雨棠更是傻了眼地怔在他跟前,有好几秒钟她都以为他是疯掉了。然后经过短暂却也漫长的思考后,唐雨棠仍旧没有立即答复柯城,她只是当着众人一点情面都没留地赐了他一句:“原来你这么庸俗,怪不得婧姝跟你分了!”不过,这一次唐雨棠没有让柯城等那么久,她很快就给了柯城回应,快得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也忘记了是在哪个月的农历十五,总之是在她家里聚餐的时候,她一杯酒没喝就糊里糊涂地接受了柯城的第二次求婚,并就在那个礼拜的周末,在市里最好的酒店仓促但顺利地完成了“柯城先生,唐雨棠小姐”盛大的订婚仪式。而或许是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还没做好接受的准备,所以订婚后的两人对对方父母的尊称也都还没习惯改口,两对对方父母则实际比他们还不适应那未来可能的称呼。
回过神后,唐雨棠发现柯城正惘然地注视着她,为了遮掩自己突感的不知所措,唐雨棠赶紧找了个她知道肯定能转移走柯城注意力的话题。“等婧姝回来,知道你现在的工作一定会损死你。”
提起柯城干的第二件出人不意的事情,他果然避开了唐雨棠的眼神。“她还不是一样,回来不就为了接手他爸的公司?”
唐雨棠看不懂柯城这一刻的表情,其实她早已看不懂这一个柯城。
高考前,三个人的关系还一如往昔的时候,他们经常在一起谈论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未来。
“你们想过将来要干什么吗?”
“你的问题总是这么有深度。”
“那是因为你太肤浅了!”说完他就灵巧地越过栏杆从体育场看台上跳了下去。
等到她气呼呼地跑下楼梯,奔着他而去时,他又拔腿朝运动场跑去,而她这个女生的运动细胞从小就不是盖的,于是在红色塑胶跑道上就出现了两个一前一后狂奔的模糊人影。
“真受不了你们,什么时候能成熟点儿?”她俯在栏杆上无聊地看着那两人真情演绎的老套的追逐戏码,那一刻她的心情其实还不赖,尽管跟着他们逃掉晚自习的忧虑并未消散。
“喂!唐雨棠!我想当老师!”
“你可别逗了!老老实实做你的官儿吧!免得迫害祖国的花朵!”她一边讥笑,一边喘气,一边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拽回到了看台下。
“我才不想‘摧眉折腰事权贵’!”
“那可是你爸的意思你敢违抗吗?”
“历史上‘孙子’听过‘老子’的话吗?”他双臂抱在胸前,看着她,一脸正经地驳斥着。
“可惜你是‘儿子’,不是‘孙子’。”
“停停停!你俩说话就不能稍微着点儿边际吗?”站在上面的她有点后悔自己提了这么一个富有争议的问题。
“反正你妈肯定让你回厂子当经理玩儿。”
“我才不像你,大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可受不了‘朱门酒肉臭’!”
“那你想做饿死鬼啊?”
“真是懒得理你。雨棠,你的理想是什么?”
“你的理想是什么”,当初他问她的时候,她还一副无知的样子。“自由就好。”他所说的“流浪”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呢?
“跟我一起当作家吧!”
“你当作家?那我岂不早晚得写本书叫《伺候月子》了?”
不出所料,他话音刚落,他们就开始了新一轮的追逐。而被他们带起的春风,她依稀记得,在那个晚上似乎格外温暖。
过了这么多年后,当曾经敬畏的未来终于来到时,唐雨棠没有想到,它呈现在眼前的原来会是一个这样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情感也好,理想也好,只要人变了,一切都会面目全非,无论前世今生,唯一永恒不变的都只有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