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西边,有一处小山坡,那儿有一棵古榕树。
大姐的尸体就葬在古榕树下,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土包消失不见了,大姐欧拉的尸体也不翼而飞。
也许是被教堂的人发现,生怕离亚德镇这么近的地方,会被其他人察觉,便急忙忙清理了吧。
于是,欧文又回到这片沼泽死地中,四处搜寻大姐、二姐的尸体,他最担心的,便是教堂的人将尸体扔到沼泽深处,这么一来根本没办法找回她们的尸体。
除了欧文以外,奥丁、克烈他们四个孩子也找到这个地方。
他们第一反应便是捂着鼻子,随手扶着一棵树,将早上吃的东西以及昨晚晚餐、宵夜吐得一干二净,直到连胆水都吐了出来,惹得口腔里一阵苦涩。
这地方明显被人清理过一次,所有外露的尸体均被扔进沼泽里。
好在,并不是全部。
搜寻大姐、二姐尸体无果的欧文,无意中发现那具面目全非、浑身腐烂的阿吉的尸体。
克烈强忍着恶心与恶臭,走到这具尸体面前,他还是很难相信,这具基本辨别不出面容、甚至性别的尸体,会是自己弟弟。
“欧文!够了!你带我们到这种地方,就是看这些尸体?你不是要证明什么吗?拿出……”克烈的耐性也算磨到尽头,他指着欧文的鼻子大骂,但突然声音戛然而止,他似乎是瞧见什么一般,连忙蹲下身子,翻开这具爬满蛆虫的尸体。
这一刻,他忘了恶臭,忘了恶心,忘了一切会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因素,双手颤抖。
“阿吉……他是阿吉?他是阿吉!”克烈不敢相信。
欧文说:“阿吉还小的时候,和哥哥抢一个鸡腿,结果不小心被哥哥推倒,额头被桌角磕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具尸体的额头,确实有一道疤的痕迹,裸露的头骨也有受伤过的痕迹。
克烈淌着泪:“不……不止是这样……他身上还戴着我给他的项链。”
欧文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阿吉的尸体上挂着一条不起眼的项链,上面是一颗蛀牙。这是小的时候,克烈为了从弟弟手中骗过零食,就将自己拔下来的蛀牙谎称为宝石,与他交换,却没想到这个谎言就这么一直被阿吉相信着。
不止是克烈,其他三个孩子也在这乱葬地中,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欧文知道,这四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深爱自己的家人。
“不!这不是真的!为什么你在这地方?布隆!为什么你在这里?”
“啊!啊啊!佩戴儿,你……啊!啊啊!”
“玛莎?她是玛莎?她真的是玛莎?玛莎?玛莎?玛莎!玛莎!”
尽管肉体被食腐虫严重破坏,但欧文知道,这几个人与不幸死去的孩子,都有特别的相认记号。
克烈红着眼:“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从圣别之选的开始与结束,到地底下的雪白实验室,到生不如死的人体实验,再到自己的屡次死里逃生。欧文一五一十地复述一遍,这一次,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听着,毫无理由地相信着,不再如刚才那般怀疑。
等到欧文讲完这一切的时候,克烈已经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些人生吞活剥。
“还等什么?我们必须赶紧回去,马上集结镇上的所有人,把他们都带到这地方来,让他们看清楚教堂的真面目!”说话的是路易斯,今年十一岁,是佩戴儿的弟弟,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也会被强制送到教堂,参加圣别之选。
奥丁连连点头。
欧文却是摇了摇头:“这地方尸体很多,除了这几具最近刚死的之外,其他基本上已经无法辨别身份。要是把大人们叫过来,睿伯一口咬定这些不是参加圣别之选的孩子,再加上大人们对教堂夸张到可怕的信任,有谁会相信我们?”
克烈吼道:“这个就是我弟弟!我父母总不可能不清楚吧!”
欧文说:“几年前美妮阿姨也是知道真相,可最后与丈夫离婚,还被镇长以及其他人驱逐出镇子,甚至……”
他们都知道,美妮阿姨为了救欧文,被睿伯神父的同党残忍杀害,临死时候,依然未能为自己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
布诺咬着牙,强忍着内心的怒火与眼眶中的泪水,看着欧文:“既然你不惜冒着被睿伯神父他们抓住的危险,让胖丁召集我们几人,你应该有什么主意了吧?”
这人是布隆的弟弟,年仅十岁,却是镇子上最聪明的孩子。他仅用两天时间,边学习边实践,就在棋艺上碾压教堂里的所有老师,那出色的统管能力以及战略目光在棋盘上展露无遗,时至今日依然无人能在布诺的棋盘上胜过半局。
另外一个孩子叫做玛弋,十一岁,玛莎的弟弟。这个名字的由来很有趣,根据亚德镇的传统,为新生男婴取名,需要父母在红纸写下全名之后,悬挂在房梁上,寓意顶梁柱。据说,当时玛弋的父亲本想起名“玛忒”,但这个字的另外一半不会写,于是便成了这个名字。
至今,还有人偶尔拿这件事情取笑玛弋的父亲,甚至还给玛弋起了个外号,叫做“一半”。
玛弋平时话就很少,遭遇到这种事情,他自然更加说不出话。脸上写满彷徨无助,一直抱着玛莎的尸体,看着其他人,一丝不苟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几个小时之前,玛弋还在想象自己的姐姐当上圣殿骑士,是如何的威风凛凛。一转眼,却发现真相是被人折磨,惨死荒地,死后衣不遮体,身上的肉也成了这些蛆虫的食物。
如何不痛苦?他们只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如今还能维持着理性,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行为。
这些人的表现,的确出乎欧文的意料,他本以为自己还要再花一些时间,等他们冷静下来。
欧文的回答没有让这些人失望,他的确已经想好,接下去要怎么做。
这片满是尸体的沼泽始终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克烈、卢文斯、布诺和玛弋将各自亲人的尸体带走,选在离镇子不远的树林中,将这些可怜的受害者们埋葬。只是出来时候并没想到会是这番遭心的经历,手头也没有工具,只能随便找颗石头,或是坚硬一些的树枝,或是干脆双手上阵掘洞。
一边挖,一边哭着。
等忙完这一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欧文依然是趁无人知道,从二楼进了奥丁的房间。
其他孩子也是先回家吃个晚餐,应付一下家里人,免得他们起了疑心。
晚饭过后没多久,克烈他们几人便集合好,站在奥丁楼下,大声招呼:“胖丁,我们来了,你快下来!”
奥丁急匆匆地便往外面跑,正在收拾打铁工具的奥尔法叫住了他:“臭小子!去哪里啊?”
奥丁愣住,他指着门外那群喊个不停的孩子,支支吾吾:“我……我……和他们去……去钓虫子!”
奥尔法一脸怀疑,他走到奥丁面前,说:“钓虫子?你一脸紧张干什么?”
奥丁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低下头,很细声地说:“我……我怕你不同意我出去。”
奥尔法沉默片晌,突然开怀大笑:“你早说嘛!你出去玩老爸怎么会不同意呢?你看你,那么多朋友找你玩,这就对了嘛!不要总是和欧里克家的混小子玩一块,去吧去吧,不要太晚了啊!”
奥尔法一直很伤脑筋,自己的儿子总喜欢与欧文这个爱说谎的孩子在一起玩,他很担心奥丁被欧文这臭小子带坏。
见到奥丁与这么多的朋友在一起,他自然是放心多了。
一想到自己寄以厚望的儿子“迷途知返”,奥尔法的心情很是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