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粤市讲武会馆。
裴先生躺在书房的竹床上,沈况深色凄然,跪在一旁。
“小五,我知道,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但讲武堂还在。沛然去了杭州,你们其余六个人都在,我很高兴。小杨和罗烈都是我从东北带过来的,都是有师承出处的人,我一走,就叫他们都会去吧!事未竟,不怨人矣,在乎天命。雷兄是我的好朋友,他本就性格散淡,被我强行拉来跟我东奔西跑,也得有二十年了,事到如今,他要离开,也就让他离开吧。讲武堂这偌大的家业,我不能带走,就要让它传下去。赫连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出身武林世家,而且心思沉稳,性格刚强,况且她因为你当初那件事已经被赶出家门了,所以我把讲武堂交给她,你虽然和她当初因为门户之争闹得不愉快,但近些年也已经化解了恩怨,凡是一定要多帮帮她,不要让讲武堂断在她手里。我一辈子没有儿子,除了沛然是我唯一的徒弟,你是我倾注心血最多的人,我没什么留给你的东西,这一屋子的书,是我能给你的全部。我一死,你就找个地方专心习武去吧,等到你觉得自己有能力的那天,你就去找韩畅,讲武贴一直都在他那里,你明白我的意思,把我没有完成的心愿替我办到。我这一生没求过什么人,但今天算是求了你,你能答应我这件事吗?”裴先生面带金色,很是恳切地说完一大段话,气息隐隐有些不济。
沈况已经哭出声来,“先生,我一定.......一定办到!”
“好!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虽然此事艰难,但我知道,你是七个人里最有希望的人。你不要怪我,把这些担子强压在你肩上.........我........我若是还能多五年的寿命,就什么都好了!”
沈况拉着裴先生的手,泣不成声地答应着:“我明白,我明白先生的愿望!”
裴先生看着沈况年轻的面庞,细语呢喃着,仿佛是看见了希望,他感觉自己就要沉沉睡去,但又不愿就这样撒手离开,无奈黑暗与冰冷渐渐爬上身体。
“年轻真好啊!”
是夜,讲武堂一片素缟,裴先生阖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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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况回想起这段往事,心中仍能感受到丝丝痛处。人总有一些美好或悲伤的回忆,但很多时候这些回忆都是没有可选择性地摆在内心深处,不管是关中白家老宅的高屋旧瓦,还是亦师亦友的裴先生,都是沈况人生经历中必经的风景。可能没有当初的黯然离家,没有裴先生的撒手人寰,沈况今天可能还沉寂于自己的小天地里,终其一生困顿于渺小的格局之中。然而现在的沈况,目光已在千里之外,胸怀之中,已容得下整个武林!
韩老师见沈况良久不再说话,便再次问道:“你怎么能如此肯定,讲武贴就一定在我手里?”
沈况从愣神当中猛地醒来,脱口而出道:“裴先生告诉我的,我当然知道!”
韩老师闻言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道:“看来裴先生最终还是找到了把自己心念传下去的火种。当初我们七人,我始终觉得能趁裴先生心意的,应该是宁沛然。他是裴先生唯一的徒弟,而且当时已经是南方武林中的翘楚人物,继承先生衣钵最是合适不过。然而没想到他接受不了赫连接掌讲武堂的现实,一气之下就没了踪影。可能你们也认为我和宁老大是同样的想法罢?但其实我比他看的明白的多!”
韩老师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人分很多种,你和裴先生是一类——他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你们都是理想主义者,把振兴国武当做自己毕生的夙愿。但你想过没有,你们都是被所谓的使命和责任套住的人,从你们走上这条路开始,就已经不是为自己而活着了。而我和宁老大则不同,我们都是为自己而活着的人,我们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聪明人之间说话,总是要省事很多,沈况听了这话,稍稍一思考就明白了个中意味。
“裴先生也曾经和你说过跟我说过的同样的话是么?只是你却没有答应他,对吗?”沈况对着韩老师问到。
“或者是说我没有勇气担下这份责任,而宁老大却没有这个资格。”韩老师接住沈况的问题,坦然回答。
沈况点点头以示明了,然后慨然说道:“既然这份责任最终还是落到我的头上,那就合该是我的命数,人各有志,强求不来,你已然找到了你生活的乐趣,而我,还有未竟的使命,那就请七哥明明白白的把讲武贴交给我!”
韩老师盯着沈况看了好一会儿,他能清楚地看见沈况眼中的坚持和笃定,不禁让他想到自己初见裴先生时的场景。
“也罢!既然你决定如此,我也难阻挡。”韩老师说完这句话,回身朝桌子旁简陋的书架走去。书架上多是一些杂书,韩老师从中抽出一本,翻开夹叶,想了想,又把书合上,一把丢给沈况。
“这本《拳经捷要》是裴先生当初送我的,现在就和讲武贴一起送你了。只是前路艰难,只能进,不能退,你要万般小心。”
沈况闻言点了点头,抿着嘴看着已经趴在桌子上憨憨入睡的傻子,回了一句话:“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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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宅邸,是一套不小的四合院式建筑。
客厅里都是些古色古香的传统中式摆设,顾仲南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随手捉了一本讲经济学的书来看。
“爹!左先生他们已经等了五天了,您怎么还不给人家一个答复啊?”顾仲南的独生子顾剑雄冲进客厅嚷叫到。
“吵吵什么?没大没小的。”顾仲南随口训了一句,继续看着这本《现代经济论》。
顾剑雄满不在乎地哼了两声,还是很急躁地说道:“爹!左先生都跟我说了,只要咱们加入讲武堂,他们就能助我们岭南剑派重振盛威,到时候我们再把势力向西扩张,也能和太清门的那帮道士掰掰腕子。”
顾仲南闻言皱了皱眉头,看了自己的独生子一眼,问道:“谁叫你私底下接触那帮人的?”
顾剑雄翻了个白眼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好歹也是咱们岭南剑派的少主人,怎么就不能为家族的未来尽心尽力?”
顾仲南听儿子这么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一阵狂笑,“呵呵,少主人?我们的少主人向来只知道如何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操心起我们这些老头子该操心的事来了?”
“爹!你别老是一逮住机会就训我,我都认真考虑过了,等咱们和讲武堂一合作,我就去北边儿也搞一个岭南剑派的分支,到时候我也该自己当家做主了!”顾剑雄洋洋得意地说到。
顾仲南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天真的儿子看了半晌,弄得顾剑雄心里直发毛:“爹,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干嘛?”
“你这个不学无术的蠢货!左秋白给你灌了两斤迷魂药你就分不清东西南北啦?讲武堂那帮人真有那么好心能白帮我们岭南剑派搞三搞四?他们安得什么心,傻子都能看明白!你还在这里自以为是,净在这里跟我敲边鼓上眼药,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白痴儿子!”顾仲南突然间雷霆大发,暴怒地咆哮道。
顾剑雄挨了一顿臭骂,反而有些不服气,心里只想道:老东西不识好歹,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真他娘的晦气!
想到这里,顾剑雄看也不看顾仲南,阴沉着脸转身离去了。
“讲武堂的人留在我岭南剑派始终是个祸端,看来需要找个理由打发他们走了。”顾仲南心中盘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