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生父被逮捕了,这意味着他将不再享有一直享有的父爱。孩子听不懂母亲的湖南话,而母亲也听不懂孩子胡潮汕话,他们之间顺畅的沟通一时还难以实现。孩子不能去熟悉的幼儿园跟熟悉的小朋友们玩耍了,他的心里必然充满了难言的孤苦……可怜的孩子一直一直地哭。
怎么跟孩子解释呢?对他说:“你其实是从一个虚假的天堂回到了一个真实的天堂?”
天底下的母亲,无一不认为自己身怀爱的绝技。如果她能冷静地权衡利弊,分析出孩子留在别人的怀里将有利于孩子今天的成长、明天的发展,那她就不再是母亲了,当那个小生命从她的腹中游离,她的一颗心就被剖成了两半,一半留在自己的胸腔里,一半附在孩子的身上。丢了孩子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贫穷的母亲。
我相信李二容的话,母亲能给予孩子的爱最多,这一点世上无人能比。不谙世事的孩子,也许会留恋他人的一个温暖的怀抱,但是,当他长大,他一定会深深感激当年那些将他母亲从赤贫中救起的人。他也终会明白,自己当初气愤地拨开的那双悲伤贫苦的手,一旦拥他入怀,就永远地被欢乐和富贵注了册……
我穿没有口袋的围兜兜,就是要告诉他,我们是朋友了,朋友不要收钱的。
我有友情要出租
文/方素珍
东村的“小丁子”是一个很寂寞的小男孩,虽然没有兄弟姊妹,却独享了爷爷、奶奶、爸爸和妈妈所有的“爱”。但是,小丁子每天还是嘀嘀咕咕着:“我好无聊哇,一个人快闷死了!”
西村的“大个儿”是一只很害羞的女猩猩,它更寂寞了,它的爸爸妈妈白天在动物园“上班”,噢,就是上那种“关在动物园给人参观”的班嘛!大个儿每天都在想:“爸妈忙得没时间陪我,我要想办法帮爸妈赚钱。”
有一天,小丁子和大个儿在东村通往西村半路上的一棵老榕树下认识了。
是这样的,大个儿在榕树上贴了一张白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
“我有友情要出租,每一个小时只收猩币五块钱,很便宜,我现在在榕树后面,请来找我,好吗?”
骑着脚踏车经过的小丁子,下来看看纸条说:“哦!原来是猩猩的征友启事。”他摸摸口袋,还有几个铜板,就停好车子,绕到榕树后。头上系着红色蝴蝶结的大个儿,正缩在那儿打瞌睡呢!小丁子叫它:
“喂!我可以租你的友情,不过,你起来,我教你怎么修改这张纸条,你没上过作文课,对不对?你看,我帮你改好了,这样才简洁有力嘛:‘友情出租,价廉,意者请洽树后猩猩’。”
小丁子很“臭屁”地对大个儿说:“纸条要用红色的,字用黑色的,才会醒目,这个‘租’字写大一点,人家远远地就可以看得到。还有,不必先把价钱写出来,也许来租的人,你看了很顺眼,可以算他便宜一点啊!对不对?”小丁子对着愣头愣脑的大个儿吹嘘了半天,才说:“我这儿,有三个铜板,够不够?”
大个儿好不容易才盼到有人上钩,马上把头当弹簧似的猛点着。
“好!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不,你是我租的,我是主人,你要听我的。我先调一下手表,这个手表是外国货哪,可以当闹钟,一个小时后,它就会哗哗哗提醒我们时间到了,你就可以走了。好,我们可以玩踩脚游戏了!”
“踩脚游戏?怎么玩?”大个儿嗫嗫地问。
“噢,我们先猜拳,输的人就要给人家踩一下。来!猜拳,剪刀、石头、布……”
大个儿愣在原地,小丁子不禁大发牢骚:“连猜拳都不会,难怪你没有朋友,好吧好吧!我教你,出拳头就是代表‘石头’,出两根指就是代表‘剪刀’,如果手指全部摊开,就是代表‘布’,石头可以砸剪刀,布可以包石头,剪刀可以剪布,这样你懂吗?哎!快一点,时间都浪费了,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时间就是金钱,反正,你听到我喊一二三,你伸出右手就对了,来,一、二、三……”
在小丁子苦口婆心地调教下,大个儿果然乖乖地把右手伸出来,小丁子乐得大叫:“哈!你出的是布,我出的是剪刀,剪刀可以剪布,所以,我赢了,我可以踩你一下。”说完,小丁子就在大个儿的脚上狠狠地踩了一下,大个儿哇啦哇啦大叫,捧着脚掌原地跳了好几圈,小丁子更乐了:“好好玩,再来一次。”
一连好几次,大个儿都出“布”,小丁子“诈”得很,他一直出“剪刀”,踩得大个儿求饶:“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踩我的左脚,换踩右脚,好不好?”
“可是,我付过钱啦!”小丁子嘟着嘴不依,这时候,“哗-哗-哗”手表闹钟响了,小丁子只好说:“你又输了,这次不踩你,因为时间到了,再见吧!”
“明天,你会再来吗?”大个儿揉着脚掌问。
“好啊!老地方见,我还有铜板。”
第二天下午,大个儿提早到榕树下等“主人”,小丁子照例先付了铜板,大个儿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围兜兜的口袋里,然后等“主人”下口令。
“来,我们还是玩踩脚游戏,记得怎么玩吧?好,一、二、三……”小丁子想都没有想就出“剪刀”,嘿!这次,大个儿居然出“石头”啦,小丁子愣住了,眼睛偷瞄一下大个儿的脚掌,“妈呀!给她一踩,我的左脚大概马上要起包啦!”可是,小丁子拍拍胸脯,鼓励大个儿:“没关系,你踩啊,不要考虑是我付钱的,你……”话还没说完,大个儿的右脚掌已经“啪达”重重地盖在小丁子的左脚上了,小丁子“勇敢”地闷哼了一声,脸上立刻挤出一丝笑容:“很好,你都学会了,我们再玩一次。”
大个儿玩得真是开心极了,它现在已经会把“布”和“石头”轮流使用了。有钱赚,又可以不必一直“输”到底,大个儿简直心花怒放。直到听见“哗-哗-哗”时,它还觉得意犹未尽,不忍离去呢!
第三天,大个儿在头上绑了浅蓝色的蝴蝶结,换了一件粉红色、没有口袋的围兜兜,又翻箱倒柜地找了一些东西,装进一个小篮子,然后,匆匆忙忙地赶到榕树下。
小丁子没有出现,只在榕树上留了一张纸条:“我没有铜板了,而且我们要搬家了,再见。”
大个儿缩着身子坐在树下发呆,一部计程车飞过,小丁子探出头来大叫:“喂!不要忘记剪刀、石头、布喔!”
大个儿追着跑了好几步:“喂!我还没学会出剪刀啦……”小丁子走远了,大个儿失望地看看自己一身的粉红,叹口气说:“我穿没有口袋的围兜兜,就是要告诉他,我们是朋友了,朋友不要收钱的。”大个儿弓着身子,走向榕树下,翻翻篮子里的东西:“这根香蕉是妈妈从动物园捡回来的,我已经把沾有口水的地方削掉了;这一块巧克力,是人家吃了一半,丢给爸爸的,爸爸舍不得吃,偷偷带回来给我;这两片饼干没有人吃过,我特地用卫生纸包好,他一片,我一片,电视上说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可是……他怎么走了?”
大个儿勾着头,无聊又伤心地挂着围兜兜:“现在干什么好呢?”忽然,它想起小丁子教它的“那一招”,于是,它跑回家,用一张红纸,写了几个大大的黑字:
“友情出租,价廉,意者请洽树下猩猩。”
大个儿把红纸条贴在榕树上,每天下午都来等着,一直到今天,那张纸条经过风吹日晒,都泛白了,还没有人来租大个儿的友情呢!
命运召唤每个人,人在哪里活着都是有苦有乐,穷也好,富也好,心里不苦遂了意愿就好。一个人一种活法。
四弟的绿庄园
文/秦文君
我当女孩时,想法千奇百怪,有一阵特别推崇吃辣椒不眨眼的男孩,感觉他们坚毅无比,能抱打天下。四弟就能大口嚼辣椒,又是家中众多姐妹中唯一的男孩,我坚信他会成为大人物。那是种充满善意的深刻期望。母亲更是如此,待他像收了个门徒,不停地教这教那。
四弟驯服地听讲,双膝并拢,弓着背,只占很小的地方。目光却不与母亲对视,游游移移的,忽而倏地一笑,走神想他喜欢的东西。
他仿佛也寻不到真心喜欢的东西,兴趣千种万种变幻无穷。先是热衷于扮医生,往我肋上叩几下,开张皱巴巴的药方。母亲大喜,紧忙买回听诊器。谁知不几日他就移情于养蝌蚪,拔下听诊器的橡皮管吸蝌蚪粪。母亲又兜遍全城买回一尊漂亮的磁鱼缸。哪料第二天他就将那小生灵送了人,缸底凿个洞,栽上棵病怏怏的蓖麻。他说那么恶作剧般地轮番折腾,种种热情都像先天残缺的种子,刚入土就死得不明不白。他的操行终于使母亲的痴情犹如蚕蜕壳,一层层蜕去,最后结个硬茧。
家人爱怨参半的目光仿佛使四弟很痛苦。才十岁就善于飞眼察看父母脸色,常常低眉顺眼。我有一回远远瞧见他垂头丧气地走来,斜刺里跑来个脸色白兮兮的男生,伸手往四弟脸上抽打两下,四弟居然不敢还手,像只地老鼠似的疾速逃遁,逃出几米远才阴阴地骂句“Pig”。整个一天我失魂落魄,说话口吃,随时都能淌下眼泪。那白脸男生就成为我生平第一恨过的人,就因为他让四弟那么羞愧地败在手下。
同年冬末的寒潮里,四弟染上肺炎,病愈后竟开始赖学。父母软硬兼施,他却哀哀的,似乎满腹心酸。班主任上门来家访,耸起肩来幅度很大,耸完就说四弟留级已成定局。
我祖父就在四弟眼看垮掉的当儿,从山东老家日夜兼程赶来。我感觉他的红脸膛像初春第一束温馨的阳光。他说梦见孙儿在呼唤。真神了!
祖父身材魁伟,蓄的白胡子及胸,戴一顶晒白发脆的单帽,全身散发浓烈的劣质烟的辛辣气。
祖父的出现使四弟活跃起来,一老一小凑得很近交谈,鼻尖对鼻尖。祖父弯下身,四弟则凸胸站个笔直,仰脸如向阳的葵花。他的脸毛茸茸的,满是短而纤细的白汗毛。我总想像摸一枚鲜果那么去抚摩他。
祖父打点行装那天,四弟突然离家出走,到夜里仍不见踪影。后来母亲在她的大枕头下翻出四弟的留条,大意是他已铁心去老家,如应允就打开所有窗户表示欢迎,否则他情愿讨饭也不回家。父母横商量竖商量,家中的灯彻夜不眠召唤他。唯有祖父鼾声舒畅,我怀疑他参与了四弟的密谋。
拂晓时父母决定妥协。我跑去打开窗户。远远的忽暗忽明的天光中,有个男孩蹲在旧屋檐下,眼白在暗影中忧郁地闪烁,宛如湿了羽毛走投无路的夜鸟。突然,他瞥见大开的窗户,朝天直直地举着胳膊奔来,带着夜里的潮气飞跑,嗷嗷叫着,气势如一举攻克堡垒的壮士。
后来四弟伸手向母亲索讨他所有的东西,包括养冬虫豁了边的罐子。他把家什塞进灰扑扑的帆布包,在小腿上还别出心裁地勒上绑带。
送别那天我怕自己会伤感,特意让母亲到时提醒我。火车启动那瞬间,四弟竟满面春风,大作挥手状,弄得人家只好硬僵僵地笑。
母亲是顶不快活的,四弟离她时如此笑口大开让她发问。竟没有一点留恋,这铁石心肠的四弟。母亲神神袖子,弄好头发。我感觉要让人克制内心汹涌的感情那简直难死了。在春寒裹挟的空车站内,我们仁立许久。我牵着母亲的手,把空落落的心一颗一颗连为一体。然而当我踏进家门,一种说不出的惶惑便袭上心头。少了一个人,这个家就缺了一块,从此欢乐会从缺口中逃掉;思念和忧愁会从缺口里闯进来。
祈祷你早日平安归来,亲人四弟。
父母大人在上:
见字如面,自祖父携儿一路平安抵鲁已有数日,衣食住行 均好,请勿惦念。
敬祈
大安!
儿四弟叩上
×年×月×日
收到这么封八股兮兮的平安信,我们简直瞠目结舌,四弟怎么变成文绉绉的老先生了?只有父亲沉默着,半晌才说这属祖父的文风。祖父为人忠烈豪放,虽然只上过两年私塾,但因为出自孔夫子故乡,十分注重礼仪,特别对古色古香的书信体怀有一腔热情。父亲说这热情来自他对文化人的崇拜。
那夜全家人都毫无睡意,揣着种欢喜与苦涩交织的情感,你一言我一语拼凑着千里之外的情景:四弟双肘倚在炕桌上,紧捏笔杆,祖父念一字,他写一字,他甚至结结巴巴不能将它们读连贯。遇上不识的字,他就用笔杆使劲掏耳朵。祖父呢,用粗大的手指一遍遍在桌面上比划着……
可自那封平安信后,四弟竟杏无音讯。
春去夏来,四弟遗留在家的种种迹象,犹如一双像纸那么薄的破跑鞋的底,因换季的大清扫被送进了垃圾箱。四弟就像是气味一般,从聚到散。日子一天天擦抹去四弟往昔的种种恶作剧,我发觉他在一天天光亮。
寄往山东的信几天一封,但始终没有四弟的复信,难得祖父笼统地复一封,寥寥数语。开头总是“见字如面”。
那个夏季郁闷潮热,气压低低的,母亲下颏日益尖削,心里筑起的防线崩溃了,深处的缺憾就泉涌而出。
“又梦到四弟了。”她絮絮地说。
父亲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会出事吧?”
“哪能呢!”
“出事也该说一声,写封信来。”
“别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