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河岸晃晃荡荡往前走,一路的砂石含着水,雪落不上去,化成袅袅的雾气,笼着河面河滩。
河面宽,有浅滩铺在河中,生着几丛枯黄的芦苇和几株矮树。一个裹着蓑衣的人影坐在浅滩上苇丛中,握着钓竿,一动不动。
离京已是一月有余了,道恒辞霜顾忌着婉良的病躯没敢走太快。如今离营不过十几天的路,道恒念着军中事务,便留了两个侍卫,先行一步回了营。
辞霜依着车门,眼中带笑:“姑娘近日身子爽利多了啊,前几日若是敢看这么久的信,定是要两三顿吃不下饭的。”
婉良笑了笑,低头看着信上的几句话,眉目间轻松了许多。
信是善渊写来的,说一行人已经上了路,正往南方赶去。
南方的土匪山贼向来多,老皇帝在世时还常派军队前来清缴,可自打侯世兴掌了权,兵力就常集中在西北东北一带开疆扩土,没再管过这些。眼下又遇上南海倭寇猖獗,侯世兴又不得不派兵守南海,所以即便土匪山贼如今壮大了势力闹得人心惶惶,也没那个出兵镇压的精力了。
婉良先前在书房见过这些请兵的折子,无一例外都被敬存推辞了回去。先前还想不明白,如今看来却是敬存有意养着这些的钱袋子。
如今时候到了,养了这么久的钱袋子也该摘了。
知道敬存留有私兵,可如今,怎么说也不是该动用私兵的的时候,不用私兵的话……那便是要借一借老龙云姑的光了,只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婉良想着自己当初的料想一分不差,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如今姑娘我替你解决了这么个大麻烦,这份情啊,你就欠着吧!
婉良收了善渊的信,又在其余的信封里翻拣着。
忽瞅见一张字条,笔锋苍劲。虽月余未见,字迹却还是认得。
“夫人料事如神,吾等叩谢”
婉良的嘴角又忍不住地往上扬了扬。
想起辞霜正看着,扬起的嘴角忙又扯下,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折起,同善渊的信放好,道:“走了一上午了,也该歇歇了。寻个干燥处生堆火,好好取取暖,吃些东西吧。”
辞霜应了声,探出头对着侍卫说话,婉良依着侧壁,合上眼笑了。
雪越落越大,誓要淹没天地的银灰色也终于把河滩吞并,车顶的一片白也不再显眼,化入天地中。
辞霜交代完,合了车门,转过头,见婉良倚在一侧睡了过去,手中的暖炉滑落在膝上,车里的暖意在脸上蒸腾出一捻粉色,面若桃花。
睡着了。辞霜眼里带上了笑意。
再没了忌惮,辞霜甜腻浓重的目光胶着在婉良的脸上,一丝一毫都贪恋地描摹着。如墨笔勾勒的纤眉,弯成好看的弧度;面颊的红氤氲到眼梢,睫毛如羽,生出一片阴影,还有丹唇,那般颜色是朱砂都不及的好看,唇角微微向上勾起,直勾得人割舍不下。
有这样的人物,我怎么敢居天下第一……
辞霜看着看着,突然魔怔了一般,俯身朝着那朱红柔软处探去,嗅着鼻尖温软的暖香,在婉良嘴角印下一吻,祈祷着千万别醒来。
见那人睡得仍是安稳,辞霜松了口气,心中的酸楚终于没过了小心翼翼。
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啊……可又害怕,没有遇到过你。
翻过留照峰,一行人租了马,向着双塔岭奔去。
双塔岭原叫双塔陵,定虚和尚圆寂后便修了这两座舍利塔,高高的立着,敬存一行隔得大老远便看见了。
连着在马背上颠簸了三日,观镇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好像拆下来又重装了一遍似的,往驿站的床上一躺,骨头缝里都渗出一股子倦意。被子软枕头也软,柔柔地托着酸痛的筋骨,观镇连跟头发丝都不想动。
敬存看着端坐在一旁规规矩矩喝茶的师徒几人,又看看床上化成一滩的,顿觉丢了脸面。
敬存立在一旁看着躺的四仰八叉的观镇,脸上似笑非笑,道:“明日你手下的人可就要来了,你就打算这么躺着?”
观镇眯着眼哼唧,敬存没听懂。
俯身拎起颈子上的皮,仍是似笑非笑,问道:“段大老爷累了?可要留在驿馆里歇息?”
段大老爷身子一僵,只想着舒坦,没顾得上看敬存的脸色,抬手把脖子上的爪子扒拉掉,接着摊。
敬存收了手,道:“那沈某便放心了,这下就算那些被逼急了的山贼逃下山来抢钱抢马抓人质,沈某也不用顾忌了。”
观镇闻言睁眼。
观镇深知自己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主,这处的驿站里除了自己的马自己兜里的钱和自己这个人质,哪儿还有别的选择。
观镇叹口气,从床上爬起:“说吧,想要我干嘛,先说好了,剿匪这事我可应付不来。”
敬存眯了眯眼,笑道:“不用你剿匪。今晚我们几个先上去动些手脚,你去跟你的人马汇合,明日带着人将双塔围住劝降,我露不得面,劝降这事只能你来。”
观镇看了看敬存,叹口气:“我知道了。”
敬存又道:“记得把你这安平侯的招牌打得响亮些。”
观镇咬牙切齿:“你放心。”顿了顿,眯着眼骂道:“等你回来,小爷我一定要把你按在老子隔夜的尿罐里淹死。”
次日清晨,观镇带着人马围到寨下,还没等开口,就见四五十号人排着队灰溜溜地从寨子里出来,交了寨子里粮库金库的钥匙,进了观镇的营。
岭南二十四州,不过一月,全部清缴完毕,此乃后话。
道恒的营地正在河的源头,婉良也不急,慢慢沿着河晃荡,沿途驿站都有道恒的人留守,每到一处,就算是给道恒报个平安。
入了冬,见了几场大雪,婉良也渐渐好了起来。日里也大都醒着,跟辞霜闲聊。
到底还是在路上的时间多些,婉良有了力气,便给辞霜讲那些奇闻异事,正讲到书生借宿破庙一段,马车忽的一停,紧接着二人便听见破空声在车前响起。
这声音婉良熟悉,是刀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