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成喜英成书记的儿子?”
我点了点头,坐在身边的军区政治部副主任面色喜悦,笑眯眯地端详了我半天,高兴地说:“你脸面随了成书记,这五官跟你爸爸是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我可笑地摇了摇头,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孩子。
一九七二年九月二十五号,是自己穿是四个兜整整一周年。那天上午,我出车回来,从战友手里接过报纸扫了一眼,头版头条是《中日邦交正常化》的新闻报道。
“谁跟日本好就好去,反正我跟日本鬼子势不两立!”
自己当着一个排的战友“口出狂言”,下午就传到团部。团政委走进大院,二话不说,先关了我的禁闭,团长命令我先在全连作检查,听候团党委的严肃处理。
还是老同学鲁大东帮了大忙。
指导员去探家了,鲁大东陪连长李冠霖走出连部。连长当着战友的面对两位团领导振振有词地说:“团长,政委,你们先看看陆宝乐的档案再说。你们让我去年去北京开会,我顺路去了一趟宝乐的第二故乡,我刚晓得,他父亲抗战八年,去冀中平原击毙过日本将军,他母亲有家财万贯,全部捐献给了抗日军民。他姑姑一家五口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亲戚们抗战期间,上至爷爷,下至父辈人,牺牲了三百九十六人。他父亲中过日本鬼子的毒气,身为军长拦惊马救娃儿,他们市里人都晓得,才英年早逝。他母亲在地委德高望重,没得人敢比。批这个,斗哪个,从来没有见过批判他母亲的大字报,现在就留下他和他姐姐了。陆宝乐十三岁就去住校,一个人凭部队发得抚恤金生活到参了军。他对日本鬼子是家仇国恨集于一身,不象我们CD人,日本鬼子啥个样子都没得见过,咱们是不是可以这么去理解他?”
我们汽车团的领导虽然不是抗战老兵,但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自己对日本鬼子什么感情心里都清楚。
“你以后给我管好自己的臭嘴!你有家仇,中国人都有国恨。一切要听毛主席和党中央的命令,党叫干啥就干啥。要想想自己是干啥的,几轮也轮不着你在排里说三道四!”
我心不在焉地在团长面前点了头。
自己让团长不是鼻子不是脸地大骂一顿,关了两天禁闭,好歹没有给处分。在那个无限上纲上线的年代,自己那一句话可能招来杀头之祸,团首长看在自己参军以后一惯表现不错,在全团大会上点名批评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从那以后,自己是时时处处落在鲁大东后面。
把我们汽车团从贵阳调到CD,目地就是支援川藏线的物资运输任务。跑川藏线,一直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是一条天险,高耸入云的公路上,有数不清的鬼门关,变化无常的气候,是人类战胜大自然的最好例证。
跑了十年川藏线,自己从排长被提为连长。不过,自己带队出车,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起车毁人亡的事故。每次进出,不管是去拉萨城,还是到墨脱前,每年出车,来回六七趟,大家高高兴兴地去,安安全全地回来,自己立过一等功。
然而,自己八五年脱军装前,让团政治处主任,鲁大东戳鼓团党委下了一纸命令,提拔为一营之长,在部队过了几天官瘾,单回到自己的第二故乡。没想到,自己前脚走,鲁大东后脚就回来了。虽然,我们两个一如既往,他去市车管所当了一把手,我去车队成了支部书记,但我们去“军转办”办理工作手续,自己单品出也是同班老同学钱一柯的人品。跨过世纪后,当李冠霖夫妇陪,从CD坐火车到市里下车,找到公安局长鲁大东,就过来看望我。为此,我也让老首长看了看自己三斤汾酒喝不醉的“一绝”。
这些不过是回忆中的笑话里面的插曲了。
“来军区,调到我们政治部。”
“狄主任,我就是个司机,去机关没有用武之地。”
“听话。常副政委和主任都在,我跟他们说一声,咱们军区政治部正缺人,来了我安排。”
“狄叔,我真不合适去机关工作。”
“你这孩子......”
上车去团部的路上,自己婉拒了军区首长的好意。
在团部的小食堂里,军区首长陪喜奎叔坐下,狄副主任高兴地拉上我的两位同学也入了首长席,坐在喜奎叔对面。
“大东,你跟丑孩从小到大,见没见过他喝酒?”
喜奎叔开口一问,鲁大东实话实说:“喜奎叔,我们连除了逢年过节不让喝酒,我从来没见过宝乐喝过酒。”
“今天,我就让你们开开眼。”喜奎叔话音落下,狄副主任接上说,“李老兄,三斤喝不醉是真事?”
喜奎叔点了点头,给在座的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三八年春节前,父亲和喜奎叔进城找母亲打探日本鬼子的消息。一切顺利,母亲向他们递交了日本鬼子的动向情报,还顺手给了两块袁大头,让他们去吃中午饭,一个人转身就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喜奎,有这两块钱,够咱们过大年的。”
“喜瑞哥,你怕喜英姐过年忘了咱?”
“哪也不能老花喜英的钱。”
“喜英姐的钱就是陆老财的钱,他陆老财的钱是谁的钱?还不是剥削咱们的钱?”
“有道理,咱们下馆子去。”
喜奎叔一听,跟上父亲走进县里唯一的的饭庄晋阳楼,拿汾酒活活灌死了三个日本少佐,老百姓至今传颂。
听四奶奶说,日本鬼子刚侵略我们县,还没有敢露出侵略者的狰狞面目。这一帮毫无人性的侵略者,下乡去侦察情况,见了小孩有时也给块糖。但是,父亲在这之前,亲眼见自己唯一的姐姐,一家五口人惨死在日本侵略者的屠刀下,他单发誓不为姐姐一家人报血海深仇单誓不为人。
父亲和喜奎叔一进饭庄门,一楼客满,说笑声此起彼伏,老伙计上前来招呼他们往楼上走。
当年开办“晋阳楼”饭庄的就是我的老姥爷。
现在我们县还有一座“晋阳楼”,只不过成了解放后的县政府招待所,在原址上盖起了楼。“晋阳楼”三个字改来改去,一直到九十年代初,********和县长争求我的意见后,回复了招待所“晋阳楼”的名字,还在楼顶树起“晋阳楼”的招牌,“晋阳楼”三个大字仍然出之我的本家哥哥陆宝谦之手。晚上霓虹灯闪烁,成了县城里六层楼房的一景,南来北往拉煤的客商,天天住满了六层楼。
父亲和喜奎叔被老伙计领到大厅中间的八仙桌前,小伙计们马上热情地摆上四碟小菜,放下一壶热茶,开口一问,一人要四碗肉丝拉面,他带着清脆地“八碗肉丝面”的吆喝声,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山西人爱吃面是华夏闻名的,特别是我们地区,面条可以作出两百多种花样,是中华文明的见证。
“太君,这边请。”
老伙计刚走到楼梯口,一见上来了三个日本少佐,马上引导鬼子往靠窗台的八仙桌走,招呼小伙计们端茶上烟。
三个鬼子兵一见当厅坐的父亲和喜奎叔,悠然自得地抽着玉嘴铜杆的大烟锅,喜笑颜开地聊天。他们兴冲冲地过去,二话不说,一人放下一块袁大头,要“米吸酒,交朋友”。
“伙计,够不够?”喜奎叔一问,老伙计可笑还无奈地说,“喝酒吃菜,加上一人四碗面,三块钱足够了。”
“好酒,大大要。钱的不够给。”
老伙计听日本鬼子一说,马上让小伙计们提上来三陶罐汾酒,放在八仙桌边上,黑亮色的陶碗分开摆放。
“伙计,先上两碗面,钱不够,我给你。”
父亲发了话,老伙计不敢待慢,说“楼上换菜!烧鸡,过油肉,猪耳朵,炸耦合,醋溜肉片,五香花生米!”
伙计们先端上来四碗拉面,父亲和喜奎叔接过去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对面的日本鬼子可笑地注视着他们,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中国人喝酒大大地不行。”
这三个日本鬼子说什么都想不到,他们放下黑陶碗,再也没有睁开眼,看一看中国人不可欺辱地神圣形象。
“怎么个喝法?”父亲先放下面碗开口一问,一个日本鬼子抱起陶罐就往碗里倒酒,说,“一人的一碗比。”
父亲一把夺过来,淡淡一笑,说:“在我们中国,就要按照中国办法喝酒。”
三个鬼子一听,马上点头哈腰。
“我是一对三。我喝一碗,你们也要喝一碗。谁先喝下一罐酒,走着下了晋阳楼才是英雄,明白了没有?”
父亲金口一开,三个鬼子点头称道。
要说日本的工业产品,自己是心服口服。要说日本酒,就是日本首相白送我,亲口叫我爷爷,自己也不会喝的。
山西杏花村产得汾酒是文明古国里的四大名酒之一,入口清香,回味无穷,已经有两千多年的悠久历史。
当他们四个人端起来酒碗,喜奎叔一见楼下的食客们都上来看热闹,上前拦住。楼上楼下是鸦雀无声。
当父亲先喝下第一碗酒,三个日本鬼子不甘示弱,也是一口气喝了一碗酒,四个人还滴酒不滴。
众位食客都看的发呆,只有喜奎叔心中有数。
父亲一连喝下三碗酒,一个鬼子还没有喝完第三碗酒,手里端着碗,一头栽倒,开始不停地呕吐起来。当父亲喝下第四碗酒,另一个鬼子单向哥们学习,还特别会倒,面对面,嘴对上嘴。只是第一个倒下的口吐出了血,和第二个倒下的鬼子吐出早上吃的饭混合到了一起,五颜六色的。
一陶罐是重三斤的汾酒,一碗差不多有半斤。
喜奎叔说我父亲一口气喝了一陶罐酒,他喝下第四碗酒时,第三个日本鬼子已经重重地摔倒在两个哥们身上,象有人对他发功,肚皮一起,嘴里就要吐出一股血酒。
我的父亲生前单喝两种酒,汾酒是家乡产的酒,自然得到他的青睐,解放后母亲从四川带来了五粮液,他倍加高兴。可能是遗传,我单爱喝这两种酒。什么进口的葡萄酒,还是XO,自己随了父亲,从来不喝乱七八糟的酒。
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滴酒不滴地一口气喝了满满一陶罐三斤汾酒,把在场的食客一个个都吓得目瞪口呆。
自己的这些叔叔和伯伯们,眼见父亲喝完一陶罐汾酒,冰冷地笑了笑八仙桌下面三个口吐鲜血,满脸铁青的鬼子少佐,解衣敞怀,拉上喜奎叔大步下了楼,扬长而去。
“这是我亲眼见到的。”喜奎叔点了一支大重九烟。
我小时候就听母亲说过父亲喝酒毙杀过三个日本少佐。每次喜奎叔去北京开会,路过时单会下车到家里来坐一坐,和父母亲聊一聊当前的形式,说一说祖国的未来,但最多的话题就是抗战八年,特别是喝酒灌死了日本鬼子。每当说起此事,父亲总是笑而不语,母亲和喜奎叔肯定是开怀大笑,让我们姐弟两个人在受教育中回味无穷,无限遐想。
“李书记,”狄副主任拿起一瓶五粮液,高兴地说,“你让宝乐给再现一下当年陆军长喝酒的风采。”
“丑孩,就让你喝一瓶。”喜奎叔一开口,团长莫名其妙地问道,“李书记,你怎么知道宝乐能喝酒?
”我去年回家看我妈,他六哥宝奇就说丑孩能喝酒。我喜海哥一说就笑。丑孩参军前回家去跟我妈他们道别,喜海哥放下两瓶汾酒,丑孩一个人嘴对嘴喝了一瓶,还吃了五碗拉面。我妈高兴,说他跟我喜瑞哥是一模一样。”
“各位首长,我喜奎叔说了,我不敢不喝。不过,喝酒对我来说就是浪费,单喝一瓶,给首长贺新年之喜!”
说罢,我先脱下棉衣,接过首长手里的酒,嘴对瓶嘴,一口气喝了一瓶五粮液,静静地坐下,点了一支过滤嘴。
“宝乐,没事吧?”
“大东,放心吧。”
我们老同学的对话无关紧要,在座的首长目光都集中到我的身上。衬衣渐渐地被汗水湿透了,自己好象一只落汤鸡。
可能是遗传,我们祖孙三代喝酒从来喝不醉。
这只不过是自己回忆中的另一个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