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席大斌进城里看了社火,高兴地带上陆宝谦给孩子们打的长命锁,四奶奶亲手作的花生和核桃蜂蜜蘸,喜海叔的豆腐,乡亲们给的五谷杂粮,坐上我开的大卡车,回来去发电厂卸了煤,在车队吃了午饭。陈淑桦开上客货车还叫上我,才把席大斌高高兴兴送回家。
“大斌胖了。”
“你尽说实话!”席子营接上老伴的话,高兴地说,“大斌他妈,二桦给你送回来儿,陆书记让你小子过了个好年,你还不快去买菜作饭?”
“席书记,不吃饭。”陈淑桦说。
“二桦姨,不吃饭不能走。”席大斌进门放下一个枣木小盒,让父亲看一看盒里面的五把金制长命锁,还有上面镶有红蓝宝石的一对包金手镯,说,“爸爸,你就不知道我叔在村里的人品。我去玩了快一个月,就是给打长命锁的宝谦叔他小舅子结婚随了一百块礼钱,宝昌叔天天陪上我玩,去城里看舞龙灯,踩高桥,有两米多高。宝谦叔陪我下盘鬼沟,我还见了狼。宝谦叔一枪,给我打了两只野鸡,都是公的,给你带回来了。在老奶奶家,喜海爷爷给我炸油蛤蟆吃,我给我妈还带回来那么多的面鱼,面猪,面狗。临走我宝奇叔知道我妈爱喝小米稀饭,他是小米,宝成叔是绿豆和红小豆,不是我叔开车接我,我一个人都扛不回来。”
席子营笑眯眯地注视着儿子白里透红地气色。
席大斌的老婆领着儿女们兴冲冲地走进门,两个孩子就扑进席大斌怀里。席子营喜爱地给孙子戴上长命锁,高兴地说:“大斌,领上孩子回家洗个澡,过来陪你叔和姨姨。”
我们目送席大斌两口子抱上孩子出了门,席子营让老伴一只手上戴了一只包金手镯,说:“陆书记,今年还不行,明年我送给野头村四对铁包金藏獒,让大斌送过去。”
席子营的老伴戴上手镯,欢欢喜喜地给我们满上茶水,叫上一个院里住的小儿媳妇上街去采购。小儿子从父亲手里接过一把长命锁,推上自行车,叫回来媳妇,让她给孩子去戴长命锁,陪上母亲一起去采购。
我们点上玉溪烟,抽了两口,院里就传来脚步声:“子营!”席子营一听,起身就迎出门,说,“龚书记,你咋来了?”
“你过年没去我家喝酒!”龚书记说。
陈淑桦和我迎进门龚书记,纪玉华和席大斌的母亲就又说又笑地走进来。两家人是老朋友了,自己所以能领导车队走过来,没有他们的全力支持,想都不敢去想。
“丑孩,”龚书记高兴地说,“我本来去车队找你,想说一说化肥厂的事,建国他妈说你来了子营家。他过年没去家里喝酒,我还正想跟老朋友碰一杯,就跑来了。”
“来了就得喝酒!”席子营亲自给龚书记和纪玉华泡上茶,说,“大姐,你知道,大斌去野头过年没回来,我就怕他给他叔叔惹是生非,那是咱陆队长的老家。”
“大斌懂事。”纪玉华高兴地说,“大斌一下车,先给我放下花生蜂蜜蘸,还有一袋核桃。吃饭时跟我说,老奶奶家住的房子咱全市都找不着,村里人不把他当外人。”
“那深宅大院肯定是丑孩他妈家留下的。”龚书记接过我递的大重九烟,说,“丑孩,化肥厂去找过你,回来见了我,说你陈府太深,对前任领导还念念不忘。”
“龚书记,”我点上过滤嘴。笑了笑说,“我们老家现在一年联合起来才能生产一百多万吨,县里的化肥厂就要六十万吨,这是县委的命令。我们车队一年能拉回来的煤超不过二十五万吨,我不能自己花钱作不到的事情去吹牛。”
“丑孩,你需要化肥厂帮忙就说。”龚书记说。
“龚书记,煤矿的采煤机五月份才能到。”陈淑桦说。
“龚书记,咱们下半年看看产量再说。”我说。
“咱们一言为定。”龚书记说。
“龚书记,我能和你开玩笑?”我说。
晚上吃饭,龚书记逼着我喝了一瓶五粮液,席子营上车时又给了两瓶五粮液,大家高高兴兴地一顿饭。
劳动节前,童薇想孩子来了电话。自从我到了车队,陈淑桦也没有休过一次探亲假,她想去北京住几天。放假前,我给她们买了特快车票,第二天送两个人上了火车,回来就接了龚书记的电话。他约我劳动节晚上去家里坐一坐,自己劳动节下午骑上自行车,刚过三点就进了家门。
化肥公司的经理和书记都在,复原兵龚建国推着我坐下在他父亲身边的沙发上,还给我点上中华烟。
“建国就喜欢他叔叔。”纪玉华说。
“建国,”龚书记笑哈哈地说,“你问一问你叔叔,现在没有文凭行不行。去考电大,就在工人文化宫。有了大学文凭,你叔叔还能不让你去车队开大卡车?”
“叔叔,你真要我?”龚建国说。
“叔叔还能不要你这个汽车兵?”我说。
“叔叔,我过了节就去找钱一柯。”龚建国说。
“你来车队是不是想吃董小义的川味?”我说。
几个大人一笑,把个龚建国给笑走了。
龚建国是八七年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去参军的。复原回来,那天还是第一次见他。三年多的部队生活,让孩子锻炼成钢。别看还是一张惹人喜爱的娃娃脸,言谈举止成熟了许多。被分配进车队,他一个月领上一百二十八块的工资去上了电视大学,毕业后成了自己的得力助手。
“丑孩,”龚书记非常客气地说,“我打电话让他们两个下午来,让你晚上来,就是想先听听化肥公司老板的建议,再争求你的意见,没想到你下午就来了。”
“龚书记,我主要怕你让我喝酒。”
我一句话,逗笑了坐在沙发上的人,罗书全高兴地说:“老书记,你想的真周到。我和老戴一起工作多少年了,地市合并后,化肥厂再给老书记脸上摸黑,我们不甘心。三千五百人的大厂,没有好原料,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罗经理是将我的军。”我笑了笑,接着说,“龚书记,大姐在车队管财务,每笔钱去了什么地方,她最清楚。去年一年,车队一共拉回来二十三万六千吨煤,我已经让车队开足了马力。今年野头的煤炭公司能生产一百二十多万吨,我要问罗经理,他能不能拉走四十万吨煤?”
“我们可以从社会上招聘司机。”戴旗说。
“如果去野头拉煤再给我惹是生非怎么办?”我说。
“陆队长,”罗书全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招聘的司机,公司负责。公司必须跟他们签合同,包括法律条款。我和老戴就是想让你领上公司车队去一起拉煤,今年能拉多岁算多少,化肥公司再也不能坐吃山空了。”
“咱们还是老规矩。”戴旗笑眯眯地说,“陆队长,公司车队换了二百三十辆八吨东风车,归你统一调度,公司还准备从社会上再招聘四百辆八吨卡车。八八一趟就是六千四百吨,我就不相信拉不回来四十万吨煤!”
“戴书记,你们还有七个月。”我说。
“陆队长,明天上班给你转支票,后天能不能出发?”
“能。”我接上罗书全的话,说,“你们今年要能拉回来四十万吨野头煤,到年底,我单送你们四百万!”
“丑孩,咱们一言为定,我是见证人!”
说罢,老书记高兴地哈哈大笑。
化肥公司是真下了功夫,一个月的时间在市里基本看不到零散的大卡车,几乎都被化肥公司聘用都去拉煤了。
协议签了。合同定了。煤款也到账了。
我带领上化肥公司的车队出发了。化肥公司管自己的车队,他们见我把银行汇票交给煤炭公司,开车就装煤,车队装满煤,开车就走。他们路上自带吃喝,我们也不管他们的食宿。有兄弟齐上阵的,有夫妻作伴的。交通部门不让挂斗车行驶上路跑长途,我们也算白赚了一次卖“破烂”的钱。过八月十五,陆宝昌叫住几位夫妻司机,请他们在煤矿食堂吃一顿饭。可能矿长不要饭钱,也可能喝了一杯酒,司机都说心里话,他们都想着我的“四百万”返利。陆宝昌和我一听,差一点笑出声,一人给了他们一盒大重九过滤嘴。
那年国庆前,璐璐去市工人文化宫的财会班学习。自己晚上没事干,九点多了,骑上自行车去接孩子。快到文化宫的大门口了,见两个年青人正打架。我一眼认出来是龚建国,两拳把席大斌打倒在地,下车一把才拦住他。
“建国,怎么啦?”我说。
“叔叔,我们一出门,他骑车横冲直撞,差一点把璐璐撞倒。我问他想干啥,他支起自行车就跟我动手。”
龚建国实话实说,璐璐认识席大斌。她一把拉起来挨了打的席大斌,可能闻到他满嘴的酒味,说:“大斌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璐璐。”
席大斌晃晃悠悠地站也站不稳,说:“叔叔,你送璐璐先回去。小子,你敢不敢等我半个小时?”
“我在市里还怕个你?”龚建国说。
“你们两个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疯了!”说罢,我转身哄散围观的人群,从璐璐手里接过干净纸,给席大斌擦了擦流血的鼻子,说,“大斌,喝了多少?”
“不知道。”席大斌说。
“你知道他是谁?”我说。
“我不认识,我也没看见璐璐。”席大斌说。
“璐璐,铜锁值班,你让他开车来一趟。”我目送两个孩子骑自行车远去的身影,扶起席大斌,坐在便道上,说,“你个傻小子,那是市委龚书记的公子龚建国。”
“真的?叔叔......”
“以后少喝点酒,少给你爸找点事就不行?”
“叔叔,我不知道他是龚书记的儿,你别跟我爸说。”
“能不能少喝点酒?”
“叔叔,我以后不喝酒还不行?”
“你以后能戒了酒,我就不跟你爸说。”
席大斌给我正作揖,十几个骑自行车的年青人就过来。他们支起自行车一见席大斌挨打的样子,一问是谁,席大斌让他的哥们回家休息,铜锁也开来客货车。
席大斌的小兄弟扶他上了客货车,我让铜锁骑上我的自行车先回去。自己带上席大斌去了趟医院,进急诊科检查了一下。医生给开了一瓶消炎药,还用酒精棉给他消了毒,一共花了不到十块钱。自己开车把席大斌送回家,跟他媳妇说是撞车了,扭头才开车回了车队。
过了一周,车队拉煤回来休息。我打电话叫来席大斌。他一见龚建国就不好意思地笑,龚建国也大大方方地和他握手言和。一顿晚饭,两个孩子成了好朋友。后来去文化宫接璐璐,我才发现闺女和龚建国已经是谈笑风生。纪玉华告诉我,她逼儿子上电大,去拿一张大学文凭。自己也是顺水推舟,从来没有管过女儿的私事,任由他们自由发展。
到了年底,化肥公司的合同没有完成,他们七个月拉回来不到四十万吨煤。一个月来回跑八趟,车不累,人能不累?到了年底,社会上招聘的四百辆东风卡车还剩下不到一半,司机跑到车队说,化肥公司不给奖金也不去拉煤了。
自己打电话请过来公司的经理和书记,坐在车队食堂,和纪玉华一起陪朋友吃饭。
鲁大东开上警车,去银行帮助璐璐和小黄提回来四百万现金,陈淑桦进食堂门就是笑,笑的我莫名其妙。
“队长,大东说你不可能给化肥公司四百万,让他点!”陈淑桦越说越可笑,小任和璐璐把装钱的四个提包放在圆桌上,拉开拉链。鲁大东一看提包里面的百元大钞,当着化肥公司的两位领导就泄了气。中午吃饭,他一声不吭了。
那天中午,一共两桌,我让董小义亮手艺。纪玉华帮忙,席大娟是猪油烙饼,董小义是冷热十二盘菜。龚建国叫来了席大斌,和几个值班的修理工坐在一桌,我给他们放下一瓶五粮液。璐璐给我们桌子一人倒满一杯酒,跑过去和龚建国坐在一起,端起酒杯一碰,就吃起来。
“罗经理,戴书记,来了车队别客气。”纪玉华说。
“大姐,是陆队长对我们太客气。”罗书全说。
“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说。
“罗经理,戴书记,咱们碰一杯。”陈淑桦起身和两位领导碰了一杯酒,说,“你们不要老想着五十吨的大卡车,咱们现在就是‘缺重少轻’,等有了大卡车的信息,咱们就来一个‘脱胎换骨’。现在公司都是新卡车,等汽车厂出五十吨的大卡车,买三百辆,还能拉不回来一百万吨煤?”
“二桦有水平。”我点上过滤嘴,说,“罗经理,戴书记,如果公司财务有困难一定跟我说一声。我们车队就这么多人,除了换车也没有什么大的开销。”
“陆队长,我们敬你一杯!”罗书全说。
和两位公司领导碰了杯,我一口气喝了半斤酒,高兴地说:“咱们以后就是朋友,我只跟好朋友说心里话。我从来不爱喝酒,这五粮液还是大斌他爸送我的。我跟他爸爸是好朋友,因为我们交往从来没有一笔算错的账。朋友相交是交心,不是交钱朋友。今天,我让大姐从银行提了四百万,没有任何目的,就是想通过你们,给司机一点慰问金。大姐说,公司提现金有困难。车队提现金还是比较方便的,你们一定要带回去,表达车队全体司机对师傅们的一片心意。”
“陆队长......”公司经理和书记异口同声。
“这个事情,我可以说了算。”
一句话,我逗笑了食堂里吃饭的人。
四百万人民币的现金,我让罗书全和戴旗“缴械投降”。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依旧保持着“敢说心里话”的朋友关系。不管你是省委常委,不管你社会地位再高,只要一见面,包括季德荣,大家单会把一肚子的话全部倒出来。不谈钱,只说情。我们有好几次,一说就说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罗书全和化肥公司的财务副经理跑过来。财务副经理跟我是老熟人,主要想试一试我的“诚意”,开口要借五百万,我连问都没问干什么用,就借给他们五百万。后来,化肥公司为各分厂盖办公楼,职工俱乐部,公司又陆陆续续借了车队三千万。再后来是征地、铺管道和建厂房,我从车队的“经理基金”里又出了五千万。反正比在银行睡觉强的多。到了公司改造老设备,投资一条新生产线,我们车队前后出资接近二十亿人民币,罗书全不得不“让”出公司一把手的宝座,请我出任化肥公司的董事长。
不是吹牛,我们一个小小的车队怎么能“蚕食”了三千五百多人的化肥公司,就是事情单赶到一起了。
其实,我们车队从九十年代开始,一直控制化肥厂用煤炭的一条化肥生产线,后来国家投资的一条天然气生产线被我们集资占大股买断以后,成立股份公司,自己成了公司的董事长。我们就是从车队开始入手的,先是人,后是车。到了世纪之末,我们进驻化肥公司后,从收买人心的职工食堂开始,让食堂管理员去席子营的米面加工厂买精米细面,到叫来农贸市场的大卡车,让职工们真正感受到“批发价和零售价”的区别,一点一滴地收买了人心。现在全公司四千五百多职工,上市后至今保持公司总价市值超过五百亿元的人民币,还没有听工人背后骂董事长的。公司脱胎换骨后的车队,一共有三百六十五辆五十吨的大卡车,都是我们车队掏钱买的。更重要的是煤炭市场价格。自己不想抬起来煤炭价格,让用化肥的农民种粮不赚钱。所以,每吨煤炭价格一直保持在一个合理地水平。至于发电厂一年的二十五万吨用煤量,我们每吨的价格绝对低于市场价一百钱左右,发电厂一年四季供应车队用热水,洗澡和暖气不要钱,和我们一直保持特别友好合作关系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