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国庆节,姐姐的二小子结婚。我把新婚夫妇送上去看爷爷和奶奶的火车,姐夫把我们一家人叫回家里,姐姐和童薇炒菜作饭,两个孩子看电视。姐夫梁少勇给我放下两条玉溪烟,感谢我给了他三个儿子一人六十万块钱。
“姐夫,那么好的车怎么就退役了?”我说。
“首长意志。”梁少勇放下一杯茶,坐下说,“丑孩,你又不是没当过兵。那批奔驰大卡车是八六年才装备守备师,能拉五十吨煤炭的大卡车,拉152确实有点浪费。不知道军区哪位首长见德国参加了美国制裁咱们的行列,主要是二汽也有了能拉动152炮的牵引车,就来了个‘爱国主义教育’的实际行动,命令全部换成东风牵引大卡车。”
“姐夫,我谢谢你!”
“谢啥?不是我知道的早,还不知道让谁买走了。”
“你不知道,我两车拉回来平野头的八十吨五谷杂粮,给了南沿望的席子营,换回去五十吨白面,五吨大米,还有两吨花生油。席子营的老伴,高兴地留下我吃了饭,给了五粮液不算,还说她能拿五谷杂粮卖了个好价钱。”
“到年底,我给你弄一批富强粉和豆油,给姥姥送过去。姥姥跟你姐说,不是你去拉煤,全村人吃白面还得换。九十出头的老人了,还有喜海叔,我对不起他们......”
说着,梁少勇就潸然泪下。
我和姐夫关系比亲兄弟还要亲,除了父母亲,主要就是四奶奶,是老人亲手抚养大了姐夫和姐姐。我们两口子孝敬四奶奶和喜海叔,除了继承了父母亲的传统,主要是长辈们见了我们一家人,比见了姐夫都要亲一万倍。
人是感性动物,自己属于正常而理性的范畴。
那六十辆奔驰大卡车,给车队运输带来了福气,发电厂一年二十万吨的《合同》,我们按每月的计划按时完成了,也给车队带来了不少烦恼事,让人记忆犹新。
钱一柯先让鲁大东传话,给地委两家宾馆送六百吨煤,还必须在国庆节前送到。没有合同不见钱,我理都不去理他。市经贸委的主任季德荣也来了电话,先问询价格,派人送来现金支票,一下要了六千吨煤。市委大院和市政府,还有工会和市委的几家宾馆,我们两趟就给市里送齐了。
钱一柯开着小轿车到了车队,见面对我就盛气凌人。
“宝乐,你到底给送不送?”
“拿钱就送,没钱就去外面待着去。”
“原来你是怕他们不给你煤钱?”
“我连饭店门都找不到,去了找谁给卸煤?找谁要钱?司机来回跑了两千多里路,你以为在市里开车?”
“宝乐......”
“你让他们来找我,签合同,转支票,钱到账,三天以后见车自己卸煤。一柯,我没工夫去撵着他们的屁股去要账,没钱想要我拉来的野头煤,门外面待着去!”
“我说宝乐......”
纪玉华推开门,一看是地委的安置办主任,可笑地说:“钱主任,地委两家招待所还用你管用煤?”
“大姐,”钱一柯无奈地笑了笑,说,“我跟人家说好了,宝乐是我的同班同学,他就是怕宾馆不给他钱。”
“不给钱还想要煤?”季德荣笑哈哈地走进门,跟进门的金锁介绍说,“队长,这是市经贸委的季德荣主任。”
“谢谢陆队长!”季德荣见面就和我握握手,高兴地说,“钱主任,陆队长没有吹牛,野头煤真是拿一张纸就能点着,还特别耐烧。我本来往他要六千吨,他一句话,让市政府少掏了四百吨煤钱,是整整五万,我今天是来感谢他。”
“季主任,这是地委龚书记的爱人纪玉华。”季德荣听我一介绍,说,“大姐,我去家里坐,听你介绍了陆队长,电话里一聊,感觉跟你说的是一模一样。”
“季主任,”纪玉华微笑着说,“我们队长承包了车队,和以前没有变化。他风里来雨里去,银行不给贷款,他带头集资,领着我们打开今天的局面。他集资占了车队的三分之二,从来没有多吃多占过一次,可以说大家想都没想到。”
“大姐,这才是时代的承包楷模!”
季德荣夸奖一句,我一看表就留他吃午饭,转身不见了钱一柯。我陪季德荣下了楼,他在院里见了干净整齐排列地奔驰牌大卡车,一问车的价钱,刚知道比他开来的尼桑轿车还要贵。他上车看了看,下车从他小轿车后备箱里拿出茅台酒和中华烟,给我没有收。自己让金锁陪他进了食堂,转身回宿舍拿来两瓶汾酒和玉溪烟,鲁大东和金锁已经陪季德荣坐在圆桌前说笑起来。陈淑桦在前,纪玉华在后,还有席大娟和值班的几个修理工,人手一盘菜,摆放在市政府领导面前,他们转身就坐到另一张圆桌前吃饭。
“陆队长......”
“叫宝乐。”
“哪你就别叫我主任。”
“这得分场合。”
我一句话逗笑了纪玉华、鲁大东还有金锁。
“大姐,我看你们队长象干部子弟。”季德荣说。
“我们队长是高干子弟!”纪玉华笑了笑,说,“季主任,我们队长的父母亲都是军地级一把手。老龚参加工作,就给他母亲当秘书,是咱们地区唯一的五级干部。”
“五级就是正省级。”季德荣说。
“季主任,你问宝乐给他留下多少钱?”鲁大东说。
“我从小单比你有钱。”
一句话,我逗笑了食堂所有的吃饭人。
“你们食堂的伙食水平不低。”季德荣说。
“季主任,每月一人交二十五,不够队长就给补齐。象鲁所长来吃顿饭,我们队长还要自掏腰包。”纪玉华说。
“我说宝乐大哥......”
“主任,”我接上季德荣的话,说,“司机拉煤来回在两个地方吃饭,我还能再让他们掏钱?鲁大东和我六岁起认识到现在,我小时候不知道去他家吃过多少好东西。”
“你就没有叫他去你们家吃过?”季德荣说。
“季主任,”鲁大东和季德荣碰杯喝了酒,说,“我们从小就是好关系,当兵在一起,转业又回到一起,快四十年的交情。陆宝乐是个天底下找不到的好人,他是孤儿。”
“你是孤儿?”季德荣说。
“主任,”我笑了笑,说,“我父亲拦惊马,推翻四套马车,救了两个刚上学的孩子,就在市八一路口。我母亲眼见我父亲离开我们,一口气没上来,也离开我们。”
“宝乐大哥,”季德荣一下拉起我的双手,激动地说,“我就是陆军长救下的孩子!”食堂里的人都站起来,听他说下去,“宝乐大哥,还有一个是我们一个院里的,****死了,金锁知道。我们两家父母亲领上我们去军部,站岗的说军长去了北京。后来听说地委书记也去逝了,吓的我爸把我的户口从城里迁回老家,后来也没见地委来家里找过,****年又迁回来。我爸是我考试上大学第三年走的,我妈是我大学毕业第二年走的。我妹妹大学毕业去了深圳,在经济特区安家落了户,我大学毕业又回来,一直没离开市政府。”
“咱们以后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说。
“队长,德荣和我以前是街坊,是哥们。”金锁说。
我高兴地点点头,让大家一起坐下。季德荣高兴地敬了我一杯酒,我也回敬了他一杯酒。鲁大东拿上酒瓶是忙着给我们倒酒,纪玉华让我们吃口菜,压压酒。
“大哥,市里的各个企业都承包了。市里不象地区,光是国营大企业就有三十多家。你能不能给厂长和书记传授一下承包的经验,是当小弟的请你出面。”
听季德荣一说,我就笑,点上过滤嘴,说:“季主任,你认我做大哥,我就说一句心里话。这个承包单要看承包人的良心,有没有一碗饭端平的人品,领导单位男女老少一起奔小康的水平。我在车队承包入股占了大头,如果没有这么多人给我捧场,不可能一年拉回来二十万吨煤。我就是有一千吨的大卡车,三天一个来回,一个人一个月才能拉回来多少煤?人和人的基本素质差别很大,想的不一样,只要承包人的良心没有让狗吃了,承包企业的产品有市场,就有前途。咱们地区就是缺煤,我们车队单沾了这个光。”
“大哥,你说下去。”季德荣接过玉溪烟,我给他点上,可笑地说,“老弟,就这么多。小平同志不是号召让我们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听党的话没错。”
“德荣,”金锁可笑地说,“我是八七年调到车队来的。八六年开始承包,我当队长说话就不灵了,各行其是,到了年底,我把队里的承包费一交,赔了不到一万块钱,自己解除承包合同,带上两个弟弟调到咱们车队。我们哥三个跟着陆队长,不仅半年还清了借朋友的钱,前年还给我小弟弟娶了大学生媳妇。我妈说谁的话也别相信,就信我们队长的。我跟着我们队长走过五年了,我们哥三个跟定他啦!”
“你就不怕他骗了你?”季德荣说。
“不可能。”小黄可笑地说,“季主任,车队承包时,我才交了三百五十块钱集资款。我两个弟弟结婚,我一人给了他们三千块钱。不是我们队长,我两个弟弟娶媳妇?连自己娶媳妇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
“你们队长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听了季德荣的夸奖,纪玉华给他倒满酒,说:“季主任,我们队长八六年开始承包,到年底一算账,他非要留下他一个人的集资款,过年去局家属院回来,就想在后面的院里盖一栋家属楼,让我存进银行六十万不能动。他去找经理说,王德明不同意,我跟他说,王德明敢在我面前骂宝乐没良心,气的我撵走王德明。我从成立交通运输局到现在,跟谁都没吵过闹过。宝乐不是为了自己,他爱人和两个孩子一年才来住一个月,人家在北京有部队医院的大房子住,王德明承包后为一己私利,交运局的人都骂他是个缺了大德!”
“大哥,有些事情得慢慢来。”季德荣和我碰杯喝了酒,说,“金锁,车队中午就你们几个人吃饭?”
“今天休息,一个来回歇一天。”金锁说。
“大哥,车队多少人?”季德荣说。
“一共七十五个。”我说。
“六十辆大卡车才七十五个司机?”季德荣说。
“现在不是扩编的时候。”金锁点上玉溪烟,说,“德荣,光地区交通运输局的老司机想来我们车队起码也有一千人,我们队长一个都不要,现在顶班的老司机都是市运输公司跑长途的老师傅。队长说的很有道理,你来了交多少集资钱,我们队长不想去找麻烦事。他跟我交心,有了机会,起码把车队扩大到三百辆五十吨的大卡车,三百五十号司机和六十名修理工。要能每年拉煤拉到一百万吨煤,年营业额能超过一个亿,这才是我们队长的基本思路。”
“大哥,你就不怕火车抢了你的饭碗?”季德荣说。
“我问过我们********,他说太原铁路局一个月给县里二三十个车皮,没有我拉煤拉的多。”我说。
“大哥,碰一个!”季德荣说。
“主任,别碰了,你开车随意。”说罢,我一口气喝了半瓶酒,季德荣十分惊讶地张开嘴,金锁高兴地说,“德荣,我们队长是喝酒是喝不醉的,他跟你是交朋友!”
季德荣一听,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饭。他客气,临走时非要留下带来的烟和酒。我让金锁开车去送一趟市政府的领导,把中华烟给了鲁大东,茅台酒留给了金锁。
认识了父亲当年马车前救下的季德荣,自己感觉他说话特别客气。他在市政府,我也没有去找过他。九二年开春,地市合并。九三年春天,他陪市长郭欣其到了车队,悄悄地告诉我,车队发展有了希望,我们才成了好朋友。
我们市里用煤量一年有八九百万吨,除了化肥厂铁定的一百万吨生产用煤外,大多是生活和取暖用煤。自己给市政府解决了用煤问题,是季德荣对我恭卑谦虚,电话里先提了金锁,自己也是顺水推舟,比市场批发价格,满足了市经贸委主任的愿望。季德荣讲理也讲情,主动跑到车队来和我交朋友,但社会上不讲理的是大有人在。
我们第一次给市政府送煤,事先给市交警支队打了报告,声明车队利用晚八点后借用市内主要马路,不会造成任何破坏和丢弃杂物。交警支队的队长罗保科,扫了一眼报告,二话不说就签了“同意”两个字。谁能想到,十月份过去,交警从来没有没事找过事,进入十一月,交警支队的人强行拦车队给发电厂的运煤车,让司机拐进公安局的院里。我下车一把拉开小警察,在回车队的路口单和罗保科吵了一架。罗保科理亏,当众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转身走去。他记上我的仇,从此是事事处处开始刁难起车队。
我们从来没有在市里违法乱纪过,罗保科单让交通警察挑毛病,什么大卡车太脏了,影响市容,一辆车罚款一百。我一声令下,把三个交通警察拉进大卡车驾驶楼里,去发电厂卸了煤,又把他们拉回车队,电话叫来队长罗保科,单问他准备罚款罚多少次。那天把个罗保科吓坏了,以为车队的师傅们要揍他,刚一五一十交待了罚款的“秘密”。交通队每个月有“罚款”任务,一个月是十万块钱。算车队倒霉,一个月让交警支队罚款罚了十二万。
执法人凭借职权,欺压老百姓,目无法纪,改革开放后在社会上是屡见不鲜,自己是深有体会的。
好单好在罗保科长了记性,第二年因为给市公安局盖招待所出过“血汗钱”,变成了郭欣其他们几个人去寻欢作乐的“淫窝”。提他去市公安局当了副局长,鲁大东出任交警支队队长后,再也没有罚过我们车队一分钱。
不过,罗保科的下场比任何一个贪赃枉法的官员都要惨。省纪委电话通知去省委开会,罗保科可能意识到自己的靠山郭欣其大势已去,来了个仆随主愿,路上自杀了。不过,我不相信。他坐的奥迪A6,一头冲进拉钢板的平板车后面,他和司机的人头被拉进化肥厂后,卸车时才被人发现。
个人的道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