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见电速来,有事商议。陆晨光。”
看了陆晨光来的电报,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元旦前,我带队去拉煤,给四奶奶放下过节的礼物,见过陆晨光,还送了他母亲两袋富强粉和十斤花生油。我们在一起吃过饭,他也没有说啥,单说自己准备来年竞选县长,我们哥几个还端起酒杯,预祝他能竞选成功。
短短三天时间,接到陆晨光的电报,还是“有事商议”。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的来电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十二月二十七号下午,化肥厂去了人和车,求陆宝昌答应让他们再拉三千吨煤。等我领我们车队一到,不是陆晨光领着公安局的人赶来,宝奇哥单要把化肥厂敢在煤矿撒野的队长和几个司机,拖到盘鬼沟里去喂了狼。
“怎么回事?”我推看人群,见五六个躺在地下的司机鼻青脸肿的,上前一问,陆宝昌可笑地说,“丑孩哥,他们敢在野头动手,也不去打听打听,谁敢在野头不讲理!”
正说着,宝奇哥领着上百号赤手空拳的村民赶到现场,煤炭联合公司的东风卡车拉着矿工也赶了过来,还有拖拉机上的村民,一下来了三百多人。矿工们不是赤手空拳,他们手拿木棍铁锹,下车就围起来化肥厂的车队。
“宝昌,你说,哥给你做主!”
村支书一句话,陆宝昌笑了笑,说:“宝奇哥,丑孩哥前几天来拉煤,说化肥厂拖欠他们的拉煤货款快三个月了,可丑孩哥从来没有不给钱就拉走煤。我就多了个心眼,这个柯队长一来,我就问他欠了丑孩哥多少钱。他到是挺大方,说等到了年底,丑孩哥一给他们返了利,化肥厂就一次还上丑孩哥他们的账了。我一听就不让他们拉煤,他就找会计吵吵。我推出来他们,柯队长就动手。我就划拉了他们几下,这些人可能一天没吃饭。柯队长,我冤枉你了没有?”
这时,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把他们几个给我扔进盘鬼沟!”
宝奇哥一声令下,赤手空拳的村民,两人拖一人,几个敢在煤矿寻衅滋事的司机,刚被拖上进村的路,陆晨光带着警察就赶过来,宝成哥又领着百十号村民跑过来。
“晨光,公安局要敢拉偏架,一个也不要走!”宝成哥怒发冲冠,陆晨光马上拦住,说,“宝成叔,是包副局长带队来了,你让公安局去处理好不好?”
“宝成哥,低头不见抬头见,听晨光的。”
说罢,我和陆晨光让村民放开司机。公安局的局长问明情况,先给化肥厂车队队长戴上手铐。宝成哥一句话,让我开上车,去送一趟违法乱纪还挨了打的司机。等我从县城回来,宝奇和宝成两位哥哥,正在四奶奶家等我。宝谦哥见我进门,才开始炒菜,特意炒了一盘我爱吃的过油肉。
“丑孩,都关起来了?”四奶奶说。
“奶奶,”我可笑地说,“都铐在公安局的院里,包局长让后半夜才把他们铐进屋里。让柯队长打电报,通知化肥厂来领人,少不了罚款,谁让他们没事找事干。”
“敢来野头打架,除了日本鬼!”
四奶奶一句话,逗笑了我们。
“我连个你也叫不动了?”喜海叔把陆宝昌推进门,高兴地说,“四婶,宝昌刚才说,他从小跟上我练武,还没有跟人打过架。今天试了试,感觉没有白跟上我练武。”
“宝奇,去给宝昌小拿瓶好汾酒。”
四奶奶的奖励,让晚辈人明白了事和理。
“丑孩哥,小心化肥厂赖账。”陆宝昌说。
“宝昌,”我递给他一支过滤嘴,说,“化肥厂跟我们都是地委行署管的企业,我们车队会计的老头是地委书记。化肥厂领导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说他们欠了账,你还能沉住气。”
“宝昌,”宝奇哥接上陆宝昌的话,说,“咱们以后可得向丑孩学,遇到啥事一定要沉住气。”
“来了。香喷喷的过油肉,越吃越想吃!”
宝谦哥放下过油肉,哥几个开始喝酒聊起天。
陆宝昌揍了化肥厂的人,是化肥厂无理取闹,寻衅滋事,公安局已有结论。从队长到司机,每个人拘留十五天,一人罚款一千元。交没交罚款还不知道,反正化肥厂欠我们车队的拉煤款,已经如数到账。厂长和书记坐车上门来赔礼道歉,纪玉华连楼都不让他们上,在院里就把他们赶出门。
一百二十万,不多不少。我们车队一商量,金锁提议,送给平野头村委会,杜师傅放下钱,让陆宝谦一定把玉蜓桥修一下,给村里装“门脸”,陈淑桦一句“不够车队补齐”的话,让平野头的男女老少出门单会想起我们车队。
“你就回去看看,开上五十铃,晚上就到了。”
陈淑桦一说,纪玉华微笑着说:“书记,肯定是好事情,而且还是大事情。你们不是说陆晨光是县委办公室的主任,不是大事好事,他也不会来电报的。”
自己想了想,纪玉华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到了年底事情多,王德明上午来拿车队的“承包费”,通知二号上班去局里开会。还有小黄新年结婚典礼,他的父母还亲自到车队来请我去,杜师傅答应元旦中午叫上我一定到,自己不去也不合适。我起身回宿舍点了一千块钱,回来交给好朋友,说:“二桦,晚上回去给我买几条好烟,不够给你补。平时抽烟抽个大前门就可以了,去了县委,都是头头脑脑的,万一碰见胜远书记,递一支大前门不好看。”
陈淑桦可笑地接过人民币。
过元旦,车队放假。陈淑桦开上五十铃大清早就赶过来,和我一起吃了席大娟作的早饭。自己把好朋友给买的中华烟放回宿舍里。一直等杜师傅支起自行车,小任休息也跑来喝喜酒,我们叫上董小义两口子,开车去了小黄家。
喜烟抽了。喜酒喝了。喜糖装了十几块。
小黄跟上车队“步步高”,娶了个地区医院的内科护士,不用说也是关淑怡介绍的。鲁大东是座上客,大家坐在一起也有话说,从新郎官家一直说到了车队。不是多长时间没有见面,而是老同学在一起有话说。我们送杜师傅和小任骑上自行车出了车队大门,坐在食堂聊到了吃晚饭。
陈淑桦开车,陪上我们没有走,从上午见面,坐在一起就是有话说,一直说到吃了晚饭。
“宝乐,你给二桦买一辆客货车,你是想蒙混过关?”说着,鲁大东接过我递的过滤嘴,陈淑桦高兴地说,“大东,车是我要的,公私兼顾,坐人拉货都方便。”
鲁大东看了陈淑桦一眼,是哑口无言。
“你看他没话说了。”我点上过滤嘴,说,“我的鲁所长,士彪见了车都说二桦有主见,就你看见不顺眼。”
“鲁所长,吃饭。”董小义端上来一盘卤牛肉和一盘猪头肉,席大娟放下一盘炒肉丝和一盘过油肉。值班的年青人跟在后面,一人一盘素炒菜,关淑怡放下一盆鸡蛋汤。我递给鲁大东门钥匙,说:“去拿瓶汾酒来。”
“吃什么主食?”关淑怡说,
“鲁嫂子,猪油烙饼!”席大娟说。
“大娟,有时间教教我。”关淑怡说。
“鲁嫂子,没得问题。”董小义说。
在大家的笑声中,鲁大东跑步去拿来两瓶汾酒。后来是关淑怡学会了我们老家金黄焦脆的烙饼,只要请客,关淑怡都会提前烙好烙饼,主要是剩烙饼好吃。
“队长,你们的私人关系真好。”小向说。
“从小到现在,不好也好了。”我说。
“队长,我爸认识河北邢台的,邢台出大车。”
“小向,”我接上年青人的话,说,“河北邢台出的大卡车,跑起来一屁股黑烟,从野头拉一趟煤,来回没有四天下不来。跑一个月,不把人不累死也差不多了。”
“小向,前年我就跟他说过,你们队长看不上。”说罢,鲁大东端起酒杯,和我一碰,喝了一口,说,“宝乐,老兄替你操着心,咱们现在还造不了三十吨以上的大车。”
“三十吨?邢台那个车也就拉十几吨。”小向说。
“小向,等你们队长存在银行的钱发了霉,咱们才能造出来大卡车,你就当上爷爷了。”关淑怡说。
一顿饭,我们几个人单聊了大卡车。
跨过世纪后,是想造大吨位卡车的厂家,派人来车队考察我们的奔驰大卡车,住了两个多月,跟师傅们天天跑在运输线上。他们后来引进前苏技术,造出来载重五十吨的大卡车后,让我们试驾了半年。可能师傅们开习惯了德国车,都说无论是舒适性,还是操作性,特别是人性化的设计理念,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不足之处。市场经济三十多年了,要想学到资本主义的“真谛”,特别是工业产品,不是加装一套倒车雷达,更不是加装现代化的“零碎”,单可以步入世界名车的行列,我们脚下的路还很长。自己知道大家开习惯了奔驰牌大卡车,只好一次先买了三百辆。汽车制造厂是打折买给我们的,奔驰车到了报废的年龄,后来又出厂价买了六十五辆,车队又一次旧貌变新颜。
不说那个汽车制造厂家了,我不会替厂家做广告。
第二天吃过早饭,坐上陈淑桦开的客货车去局里开会。王德明眼气我们车队在蒸蒸日上,口口声声说“那个单位要多交百分之二十的承包费,公司就推荐队长当地区劳动模范,人大代表”,会议室里却是鸦雀无声。
当年的地区交通运输局成立公司后,想留在公司混口饭吃,唯一的考核指标就是“承包费”。各个下属单位的承包人,每年交钱,交不够“承包费”,可以离职,再换承包人。当年风光无限的局业务处,承包了不到半年,利益分配产生冲突,早已四分五裂。各个承包单位以卖汽车零部件为生,别的大家也不懂。来了一辆整车,利润还不够公司领导瓜分。王德明就是靠各个单位上缴的“承包费”,还有进汽车站拉客的,跑长途客车的“场地租赁费”,依然过着不缺钱花的日子,公司领导是一人一辆日本小轿车。
“陆队长,你不说两句?”
“你让我说,我单给我做广告。”我接上王德明的话,起身说,“弟兄们,都听清楚,谁给我们车队买到三十吨以上的载重运输大卡车,我就当着公司领导面,送他一辆车的现金人民币!外加两条中华过滤嘴!”
王德明对我是可气又可笑。
谁能想到,自己春节前回老家过年,朝思暮想地大吨位运输卡车,还是自己的好姐夫梁少勇给解决了。
我们开车进城里,给宝谦嫂她们卸下二百吨白面和大米,还有五十吨花生油。陆宝昌的老婆让村里人帮忙,把纸箱子装的菜放进后院,她就让我去县委一趟,还说是********聂胜远特意叫我去有“重要”事情。
“杜师傅,你们先去,我晚上到。”
自己目送车队驶出马路,拐了弯。一个人开上东风挂车,进了县委大院,停在二层楼的前面。
这个大院子,四五年解放前是我姥爷的家产。日本鬼子投降后,母亲毅然决然地充了公。后来经过不断改造,打通院墙,盖起一栋三层楼。不过,依然保持了原有的风貌。
“丑孩叔,我还当你不来了。”
陆晨光热情地等我从车里拿出来装烟的手提包,关好车门,陪着我走进楼门,直接上了二楼,敲开********的门。自己没想到,那天我成了********的“座上客”。
“晨光,你跟丑孩说了没有?”聂胜远说。
“聂书记,我叔刚到,他就开车来了。”陆晨光说。
“你去招待所安排一下,就咱们三个人。”聂胜远说。
陆晨光一听,放下一杯茶,转身就出了门。
“丑孩,你先看看省委的文件。”
聂胜远说着,先递给我一份山西省委的红头文件。他接过我递的中华烟,坐回到写字台前,不停地在稿纸上写什么。自己看文件,还有两位工作人员进门请示工作,他耐心地给部下作解答,我一口气也看完了省委五页的红头文件。
“聂书记......”我放下文件,点上过滤嘴。
“丑孩,喝口水。”聂胜远起身把红头文件放进文件柜,坐下说,“你接到晨光电报没有马上来是对的。我去太原开会开了两天,回来就开始布置工作。你晚来了两天,县委也有了个头绪,县财政局也有了准备,这个事情等吃饭时候再跟你好好说。丑孩,这几年你们来拉煤,真给咱县增加了不少财政收入。喜奎叔往日本人要了一座化肥厂,村枣叔要了一座发电厂,你在城里看不见几个闲人。我让野头没有考上大学的年青人都去化肥厂和发电厂上了班,现在年青人比我的工资还要高。前几天,太钢想在东西草村前建一座炼焦厂,让我回拒了。我去看奶奶见了你,还见了大环,我不让她光靠咱县的消费,你给送过来大米白面,她们姐妹听喜海叔话,已经辐射到咱县周围,太原还有人来买花生油。丑孩,县委县政府得感谢你,咱们晚上没事,好好坐一坐。”
我认识了********,聂胜远已经五十大几了,乌亮的黑发中夹着不多的几根白发,看上去就是劳动出身的领导干部。他就是一身中山装,冬天颜色深一些,春秋天颜色浅一些,夏天就是白衬衣,从来没见他穿过西装。一副老花镜,两道浓浓地美眉,一双大眼睛,鼻直口方,皮肤细白,跟我的个头差不多,体型都属于劳动者的。
我儿子阳阳特别有意思。在四奶奶家认识了退休的县人大主任,见聂胜远脚上是一双运动鞋。第二年回老家,孩子就特意把一单一棉两双“耐克”鞋和一件羽绒服送到家里。他一个人去了四奶奶家里玩,见阳阳正在给老奶奶安装卫星电视接收天线,喜奎叔一介绍,他刚知道给他“送礼”的年青人不是外人,喜海叔提起来就会笑得直咳嗽。
那天晚上进了县委招待所的门,陆晨光打开瓷瓶汾酒,聂胜远点了六个地地道道的山西风味地炒菜,陆晨光还特意安排了大米饭,聂胜远和我连碰三杯酒。
“还认识不认识这个地方?”聂胜远说。
“这就是以前的晋阳楼。”我笑了笑,说,“聂书记,我五八年过春节第一次回来,就在二楼吃的饭。吃了今天的大肉丸子和过油肉,还有葱爆羊肉,别的就忘了。”
“你的记忆力真好!”聂胜远高兴地端起杯酒,又跟我碰了一杯,说,“丑孩,我说了一句想重修招待所,你就捐献给县委县政府全部补偿。我想扩大了营业面积,不叫招待所,还叫‘晋阳楼’,你同意不同意?”
“聂书记,你这是给县委县政府树招牌。”我端起杯酒,跟聂胜远和陆晨光一碰,喝了酒说,“晨光,改天回去,你请宝谦写‘晋阳楼’三个字,让他百世流名。”
“叔,我明天就跟你回去。”陆晨光说。
“晨光,我就没有想到,丑孩这么爽快!”聂胜远高兴地点上过滤嘴,陆晨光高兴地说,“聂书记,我为啥着急打电报叫我叔来,我叔真是个爽快人。”
“晨光,以后丑孩来拉煤,一路绿灯。谁要是刁难他,马上撤职,开会传达下去。”聂胜远说。
“叔,我敬你一杯。”陆晨光说。
酒喝了,饭吃了,肚子饱饱的。
聂胜远见我喝了酒不停地出汗,单知道我有遗传。他让招待所的所长给我拿中华烟和瓷瓶汾酒,一直送我走到客房门前,才和陆晨光一起下楼回了家。
那天,我捐献出母亲家,属于自己的全部遗产,不说多少钱了,给县委和县政府盖起了晋阳楼四星级饭店。表面是我吃亏了,其实自己沾了大光。山西省委发文定下“资源费”的“土政策”,自己是迫不得已,去找县人大主任的聂胜远,他单为我出面开会协调,给我们车队一下减免了一半还多的“冤枉钱”,使得公司成功地上了市,依然生机勃勃。
怎么说“冤枉钱”?山西前几年开始,如日中天的煤炭工业是江河日下,小企业亏损倒闭,大企业负债经营,不是领导让设“路卡”,以“资源费”的名目打家劫舍,得罪了去拉煤的人是什么?别看这些人没几个地地道道的山西人,他们都是山西人出去闯荡,留下的后代。他们见钱眼开,见利忘义,我们车队每年得拿上万吨化肥去交“买路钱”。这些人打着为山西“造福”的旗号,结党营私,贪污腐败,坑国害民,从上到下,全部抓起来,枪毙了才大快人心。
不多说了,聂胜远是值得自己尊敬的一位兄长。前几年开始,******严查山西省官员贪污腐败。有人来找我,向我介绍情况后,想问出聂胜远有没有向我索贿的情况。自己是实话实说,都是********请客,自己从来没有请过一次********聂胜远。当自己详细介绍了我们两家人的关系后,一组之长,赞叹我们的私人关系是真正的兄弟加同志。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没要招待所长送的烟和酒,一个人开车回了平野头,陆宝昌热情地拉上我去见四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