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碧霞宫门口,止戈的内心是拒绝的。她母后逼迫她来赴宴她忍了,来了之后告诉她家宴取消了,她又忍了。可彼时这碧霞宫内她母后这淳厚的山西话却是说给谁听的,她大约也能猜出来。止戈想了想今日黄历上说不宜出行,看来须得打道回府,晚边叫莺歌来赔声罪得了。她转身正欲走下台阶,却听得屏风后武后略带薄怒的声音:“来了却又想走,也不来看看你表哥。倒是我越将你宠的忘形了!”
止戈一个踉跄,转了个身进了碧霞宫。过了屏风,可见屋内那人玉冠庄严,镶金银鼠长衫十分妥当,葱白的手指闲闲的抚摸着白瓷杯。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容,谈笑间宠辱不惊,进退得当。止戈脑子里闪过宜室宜家这般荒谬绝伦的四个大字。上首武后轻咳了一声,说道:“越发活回去了,还不快过来。”
止戈挪着步子往前走,挨着她母后坐下。下首那人起身对她虚虚一揖,说道:“子往见过公主。”
止戈拿茶杯的手一顿,望着下首那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方说道:“原来阁下就是武攸暨。爱子冬城常在本宫面前提及阁下。今日一见倒真是有幸。”
武后面上带笑,甚觉他二人有戏,忙借口朝中诸事繁忙,遁了。待武后走了,止戈松了口气。夹起桌上一块绿豆糕往嘴里送,丝毫不顾及公主颜面,她眼珠子乱转,计上心头。她夹起另一块绿豆糕往嘴里一塞,嚼了两下。猛咳了起来,恨不得将肝胆都咳出来。子往连忙上前给她顺背,碧霞宫的掌事姑姑连忙取来冷香丸取来井水给她送服。止戈气还未顺,便眼泪蹭到子往身上说道:“当日便不该让我嫁与你,如今你也不会身首异处。你此番回来是携了我随你同去吗。这也好,我这克夫之人若还留在世上怕是会害了下一个娶我之人。我本是不祥之人,从未想过再嫁之事,为你守寡一辈子我也没的怨言,但只是母后之命实难违抗,但愿他命够硬不怕被我克。”
子往看着躺在他腿上圆乎乎的脑袋,凑到她耳边说道:“公主无需心忧。曾有高人提子往算过一卦,说子往命十分的硬,若是寻常家女子怕是消受不得,若娶了位命同样硬的夫人倒还十分如意。若公主此刻还未清醒,子往不介意公主靠在子往腿上休息。”
止戈腾地坐了起来,巡视下方各位,厉声道:“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谁要是敢乱嚼舌头且可来尝尝我是何种手段。”
下首一众宫婢点头说是。止戈看看身旁站着的那人,讥笑道:“那预祝子往兄喜得良人。”
子往微笑,说道:“那预祝公主喜结良缘。”
止戈拂袖转身出门,未走两步子往便跟了上来,因说道:“时候尚早,不如出去逛逛。”
止戈看着他手里画了副墨菊的扇面,摇了摇头终是默许了。边走边说:“前生业障太多,怎会遇上你这蠢物。”
子往收了扇子,敛着眉,语气里道不明的情绪喃喃道:“确实作孽太多,此生我便是来讨债的。”
......
“三日了。武攸暨,你怎么赔我?”止戈躺在草垛上,嘴唇干裂,双眼涣散怕是又要晕过去。事要从三日前她与武攸暨甫一踏出角门,那厮提议不如二人甩了侍卫骑马出游。她爽快答应,原想上了马之后连他一并甩了。奈何那厮善马术,愣是追了她三条街。她又想出东大门绕护城河跑上一圈把他甩了,可她前脚刚出去后脚就被人劫了。她看看来人,吊哨青白眼,一字眉,香肠嘴,熊腰虎背。略思虑了一下,方觉为今之计先是假装顺从,待武攸暨发觉她人不见了,定会叫人来寻她,再不济莺歌见她未归亦会遣人去寻。于是她束手就擒,于是她上马车见到了同样束手就擒的武攸暨。
她嘴角抽了抽,挨武攸暨蹲下说道:“子往兄莫非见着我上来,所以你也上来寻我?”
......
“武子往你倒是说一句话啊。”
子往指指自己说道:“姑娘在和小生说话?”
“不然我和谁说话?”
子往看看她,又摆摆手说:“姑娘莫要开玩笑了。小生何曾见过姑娘,我不过是买把油纸伞便被劫了来,在此之前何曾见过姑娘。”
止戈看看他,甚觉他话中有玄妙之处,方接口道:“啊,确实是我认错了,公子莫怪。”
话语到此中断,他二人被关在像小黑屋一般的车厢内相顾无言。颠簸了不知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壮汉像拎小鸡仔一般将她拎下来丢进一间小屋。而后是走进来的武攸暨。三个壮汉丢给他俩一人一把刀,说道:“有人不愿你二人活下来,但今日我们头想看窝里反。你二人中谁将对方杀了谁就活,谁死谁存全凭二人本事。”说完柴门一关,只剩二人干瞪眼,和地上两把明晃晃的刀,甚是扎眼。
止戈看看四周,笑的足够痞气。说道:“我看你也不用装不认识我啦,人家早就知道你我二人什么身份。你打算忽悠他们放你出去怕是没法啦。安心等人来救吧。”她捡起地上那把刀。掂了掂,笑道:“倒是个好计谋,你我不论谁杀了谁,活着的那个人都会是凶手,怎么都难逃法网。而抓我们的那几位不仅与此事毫无关系,必要时反倒可以作为证人指证你杀了公主,或者贵为公主却滥用私权残害人命。”
武攸暨走了两步,折到止戈身后。说道“那依公主之见,我们该如何做?”
止戈丢了刀,躺在松软的草垛上。悠闲的说道“我是个明事理之人断不会为一己之私残害他人性命,”
子往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唇畔含笑歪着头问她:“那公主觉得子往会不会杀您呢?”
他在等她的回答,清亮的眸子望着止戈,却透过这具皮囊,望着几千年前的那个女子。
止戈手指点着嘴唇,想了想说道:“我没法左右你的想法,但是,你若打定主意要杀我。那么,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仇人,为人为鬼我都不会放过你。汝击一剑,必还十剑,虽死不休。”
“这样啊...”他看着止戈,突兀的笑了起来,笑的心肝脾肺都跟着疼。一模一样的答案,倒真是令人高兴,令人无从选择。人注定先学会伤害,才会学会保护,才会珍惜保护。
“若我注定不在你的预料之中,你当如何选择...”
没有任何声响,只有刀刃划破衣料,无限延长的撕裂声,响的人耳朵疼痛。
刀身入骨她没有做声,只一手握住另一只冰凉的手,鹅白的下巴上全是鲜血,甚是狼狈。她覆着他的手一寸一寸将利刃拔了出来。用尽力气朝子往脸上喷了一口浓血,粘稠的液体划过他的脸颊落在了衣袍之上。
止戈说:“碧落,黄泉。我必不饶你。”
后来,她被“扔尸”到了这座山谷。意外的是,她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