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引醒过来时,入眼的是一片辽阔的狂草丛林。他拿手擦擦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对火红的爪子。他想了想记起来自己被那双——乳巨人打回原形的事情。他叹了口气,发出的竟是啊呜一声。不远处的草丛悉悉索索的响了一阵,元引拱起腰背,眦着不算尖锐的獠牙等待草丛后的东西冒出来。一只野猫从草丛中跳了出来,它看见元引时,约莫也是惊着了一下。全身的毛竖起,尖锐的猫叫声弄的元引耳朵生疼。元引想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大猫飞扑过来准备抓元引,就在这时一道童声将大猫吓跑了。
元引看看身后,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他,嘴角是未擦干净的哈喇子。小脑袋从草里冒出来,她拿脸拱了拱元引然后就咯咯的笑了起来。元引想要逃跑,还未踏出去一步便被揪着尾巴倒着悬了起来。小孩双手拽着他的尾巴坐在草丛里,大眼珠子看着他,元引缩着双手双脚和她四目相对。不消一会儿,小孩张大了嘴巴,一口咬着元引脖子后的软肉,如同叼着幼崽的母狮一般在草丛中爬行。元引四肢乱蹬企图靠这样从小孩嘴里逃脱,但他一动作,小孩就停下来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用嘴巴亲他,然后留下一大串哈喇子在元引脸上。饶是如此,元引也害羞了。怎么说也是男女有别,虽然他现在化了原形看不出什么,但他反正是不再动作任由小孩叼着他四处穿行。
“个作死的小蹄子又死哪去了!天天闹腾,没公主命倒闹腾的比公主还凶。死哪去了!还不死回来!个有娘生没娘要的贱蹄子。”
元引明显感觉到了小孩的害怕,小孩放下他又拿脸蹭了蹭他,然后颤颤悠悠的爬出了草丛。元引本想跑的,可他不知怎的想起小孩离开时单薄的身影便心软了。他从草丛里探出脑袋,哪里还有小孩的影子。看了看四周,他偷偷摸摸的走到院落里破旧的房屋墙角根。房门是关着的虚掩着一条缝,元引探着脑袋往里看。他看见小孩躺在地上,一个悍妇拿着竹条指着她破口大骂:“个作死的,你成心不让我舒坦是吧,这破衣裳有什么好的。你就是再舍不得,这也只是你娘亲不要的几块破布而已。就跟你这贱蹄子一样,你娘亲不要你了。”
小孩皱着脸却没有哭出声,悍妇一竹条甩下来,怒声道:“给我把它脱啦。”
小孩不为所动,拽着衣襟就是不松手。悍妇见她不动又是几竹条甩了下来。骂道:“我叫你不脱,你今天不脱我就打到你脱。你以为你娘亲会来救你啊,她恨不得你死。你怎么还在这世上活着啊,你在这都脏了这地界。”
元引看不过去想要进去救小孩,可现在的他别说救她怕是他自己都难以自救。他急的团团转,院门却忽地打开了。元引连忙躲回了草丛,一个老妈子走了进来。她开了门,拿脚踢了踢地上的小孩,见她还有气息。又说道:“妹子这又是干什么,她若爱这几件破布你便随了她去。她如何与你我又有何干系,便是死在了这屋里头也还算个清净,何必你动手徒生罪孽。你我不过管她饭食,何必徒添烦恼。”
“我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你瞧瞧别的奶娘活的那叫一个滋润。再看看我俩”她比划自个的手“到处都是老茧,还要住在这不人不鬼的地方。还不都是拜她所赐。”
她朝小孩谇了一口,骂骂咧咧的和老妈子出了院门。
元引见她们离开,连忙奔到屋内看小孩。小孩见了他也不动弹。元引怕她要死了,也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拿头蹭她下巴,小孩看看他,双眼毫无神采。元引见她还能动,松了一口气。端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小孩抓着衣襟,忽然就哭了。她哭的很大声,边哭还边用嘴撕咬自己的衣衫。元引看着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生下来便跟在兄弟之间玩耍很少见到他那便宜爹妈。他不懂小孩的想法,只能看着她哭的泪流满面却还要恶狠狠的撕咬自己的衣裳,撕咬她娘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她凶狠的将本来就破烂的衣裳撕咬成了碎片。然后恶狠狠的爬回了床头。她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高兴了只会咯咯的笑,难过了也不敢哭,因为哭也没人疼。她的奶娘不会疼,娘亲不会疼,姐姐们不会疼。谁会想起她,谁又会心疼她呢?
倐日,元引醒来看见小孩穿着另一件破旧的衣裳,整件衣裳松垮垮的,衣带也是散着的。想来应该是小孩自己所为,原来她也不会穿衣裳,元引如是想。
小孩坐在那堆破布面前,皱着一张脸。她把碎布聚在一起,将它们放在了衣裳的内夹里。元引看着这个小孩,没由来的想要陪着她。他靠在小孩的身旁,拿头蹭蹭她。小孩看看他,也拿头蹭蹭他。她用的劲大了些,元引被她蹭的跌坐在地。小孩看他圆乎乎的团在地上,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日子如指尖的细沙游了过去,呆了些时日,元引慢慢了解了这个孩子。她身上有很多的疤,有新的,有旧的。新疤结痂的时候非常的痒,抓着抓着就又破了。于是一身伤口又开始慢慢的长,后来她学乖了,不拿手去抓。实在痒的难受,她就爬到续了水的小水洼里端坐着,她会张大了嘴巴将抓痒的那只小手塞进嘴巴里。元引就歪着头端坐在她身旁。小孩老老实实的张着大眼看着他,他也老老实实歪头看她。实在看的无聊,小孩会一爪子挥过去将元引呼倒。看着元引团在一坨,然后咯咯的笑了起来。
天冷的时候,她一头的胎发会掉个精光,只留下一颗圆乎乎的脑袋。东风一吹,她的小脑袋就开始发裂破皮,又痒又痛。她想抓,可手刚碰到脑袋手上的冻疮就开始裂开,流着血。她没有厚衣裳,却又极其的畏冷。白天她缩在冒风的屋里头,蜷着单薄的被子瑟瑟发抖。元引帮不了她什么,只能伏在她的小脚上,用温热的肚皮给她暖脚。奶娘不管她,由着她死活。晚上,她就蜷在生过火的灶台上,靠着余温睡觉。元引就团在她的身上充当毯子。天边鱼吐白的时候,小孩就叼着元引,钻过狗洞爬回院子里。她不会开门,只能从草丛后的狗洞里进出。她活的不伦不类,连进出也是不伦不类。元引疼惜这个孩子,可他帮不了她。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恢复样貌,何时才能好好抱一抱这个孩子。
小孩有一个小习惯,每年寒食节这日清晨她都会端坐在门口,大眼望着院门充满了期待。从早晨盼到下午,从下午再盼到晚上。到了晚边,院门被打开,小孩会伸长了脖子张望,在看到奶娘戏谑的表情后,又慢慢失望。
“哟,盼着君上来见你啊。怕是不可能啦。大皇子和二公主可是离不了他们母后,怕是此刻君上早就哄着他们入睡了,君上怎会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奶娘撂下干瘪的馒头,转身轻笑着出门。元引不懂这世上为何会有人喜欢将自己的快乐加注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难道这样便能减少自己身上的疼痛?他看着小孩垂着脑袋,吃着每日不变的干瘪馒头。嚼着嚼着猛地开始将馒头往嘴巴里塞,塞到双颊鼓起,塞到自己呼吸不过来,脸憋得通红。元引跳到她身上用爪子扒拉出少许馒头,她才慢慢喘过气来。
小孩傻傻的看着他,吸了吸鼻子。又开始费劲的嚼着难咽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