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上)
穆榠渊望着江墨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轻叹一息:“他还是放不下。”有风过境,将话语散的很远很远......
穆榠渊是从十五岁那年的七城宴上认识的江墨。他记得,那时候江墨还是一个喜欢笑的白衣少年......
六年前
七城宴
七城宴是七城七年一次的盛宴,其实就是江家与七城其余四大世家的一次碰头会罢了,不过就是把自己的下一任继承人引荐给其余的世家。
穆榠渊是穆家的少主,而江墨,则是七城的少城主。
“少主,宴会要开始了,你这是去哪儿?”
穆榠渊微侧,一身紫衣显得身形修长,稚嫩的脸上已有了不符合年纪的成熟,“散心。”
他一贯不喜欢这些嘈杂的场合,若不是为了母亲,他也是不会来的。
进城主府时,穆榠渊也大略看了看路,理理衣襟,便径直地离去。
见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穆榠渊向西穿入了一条小巷,远远的可以看见一座楼阁。
这座楼阁极是幽致,并不像城主府前院那般华贵精致,红笼大彩。楼阁前只是两盏灯火幽微的灯笼,幽静无人,与前院的熙熙攘攘形成了一种落差。
榠渊正打算进阁上楼,这时左边路上转来一个人,却是一个粉衣少女。
榠渊与她打了个照面,那少女脸上戴着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然而只是那一双眼睛,也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那是一双十分美丽的眼睛,像涓涓溪流,带着欢快明畅的色调。
那少女与他擦肩而过,几步之后,又回头扫了榠渊两眼,明显加快了脚步。
榠渊往四面一看,这窄巷并无他人,她莫不是以为自己故意尾随她。索性加快了步子,与那少女拉开了距离。
见少女右转后,榠渊也不再踌躇,径直地上了楼。
楼阁上倒也是简单雅致,几张檀木桌,几把玉石椅。桌上的是上好的紫砂壶,还有两盏乘满酒的玉杯。
有人!
穆榠渊放眼看去,是一个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慵懒斜倚着栏杆,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将膝头的古籍合拢,继而不紧不慢地懒懒抬眼看他,漆黑如墨的眼底是善意的笑意。
少年倚着栏杆后的万家灯火,笑了笑,“适才便见着你了,既然上来了,不若饮一杯?”
穆榠渊只觉得这少年的笑极是好看,像极了那年他和母亲去踏青时的暖阳。
榠渊也是咧嘴一笑,拿起桌上的两盏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白衣少年,“来,干。”
两个少年相视一笑,默契地一干而尽。
“柴桑穆家,穆榠渊。”
“江陵江家,江墨,字十七。”
榠渊笑道:“江墨,你莫不是一杯就醉了?男子是二十立字,你是不是说的太早了?”
江墨一脸无所谓,笑意更甚,“我爹说,我是在三月十七出生的,他是四月十七,娘亲是九月十七。咱们一家人,都跟十七有缘,所以干脆就把我日后的字也一并取了。”
“行行行,江十七是吧?为着你的字,再来一杯?”穆榠渊提起紫砂壶,替江墨将酒满上。
哪知江墨摆了摆手,“这第二杯怕是喝不成咯。”
“为什么?”穆榠渊一脸迷惑。
突然,从暗处闪出一个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黑衣束身,黑纱覆面,看不清容貌,如墨的乌发高高束起,简洁干练。
女子走到江墨面前恭敬一拜,“城主寻少城主去参加七城宴。”声音清冷至极,身子微微侧转,“穆少主也请一并前往。”
江墨理了理白衣,眼里满是笑意,道:“不离,跟你说过多少次,见我不需要行礼。”
女子依旧是低着头,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少城主是主子,不离只是暗卫。不离不敢逾越!”
江墨揉了揉太阳穴,拜拜手,“走吧。”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个样。
女子点了点头,便又隐身至了暗处。
穆榠渊眼睛示意了一下暗处,“刚刚那是你贴身暗卫?怎么还是个女子?”
江墨和榠渊一同下了楼,“嗯,不离是我贴身暗卫,自我八岁时便跟着我了。”江墨看了眼榠渊,继续笑着说,“别看不离是女子,恐怕你也在她剑下走不过一百招。”
榠渊瞪了瞪眼,“这么厉害?倒真想找个机会跟她过过招。”
从楼阁到前院的路不长,渐次地也尽嘈杂起来。
两个少年一同沉了沉眼色,他们都不喜欢这种嘈杂的氛围,可偏生必须得参加。
这是命,是责任。
“日后,来我们柴桑,我定会好好招待你。”
“好,一言为定。”
月色清冷弥漫,笼罩花前,笼罩杯间,散在了两位少年的身上。
白衣皎然,紫衣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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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榠渊永远也无法他第二次见到江墨时的样子。
七城城主江迟突然暴死,城主夫人叶萝也在同一日自尽相随,江陵城主府一时大乱。
他听见消息时,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个笑若暖阳的白衣少年,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是他第一次不顾父亲的命令,连夜赶往了江陵城。
待他赶到城主府时,城主府满是白绫,城主府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未曾一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穆榠渊打开房门时,屋里是一片狼藉。江墨蜷缩在最黑暗的那个角落,双手环抱着两膝,头埋在双膝间,白衣上的血渍已经凝固泛黑。
榠渊慢慢地走进,即使在黑暗中,也依稀能够看见他颤抖的身体。
榠渊抬起江墨的头,脸上还有着没有来得及拭去的殷血。
那双常满载着笑意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空洞。
江墨望着眼前的紫衣少年,放空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
“人活着真的很苦……”他的声音带着嘶哑,“你愿意......陪我一起苦下去吗?”
“你愿意陪我一起苦下去吗?”
穆榠渊记得,他当初没有半丝犹豫。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