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第二日,按照习俗是新人前去给皇帝和皇后叩礼奉茶的日子,天还未亮楚洵和长乐二人就早早被人簇拥着起床更衣,梳妆打扮。
只是不知为何,楚洵一起床就咳嗽得厉害,时高时低的阵阵咳嗽在大殿上刺耳钻心,一张脸比昨日初见他时还苍白几分,嘴唇也毫无血色,眉头拧在一起,看了就让人揪心。
看他肺都要咳出来的模样,长乐一直在替他拍着背顺气,生怕新婚第一天他就咳得没缓过气来突然暴毙了。说来也怪,昨天晚上只是轻咳两声而已,怎么早上起来突然就咳得这么厉害了,都有点吓到了长乐。
长乐蹙眉问:“殿下,你咳得这么厉害,要不先让御医过来看看?”
楚洵额上满布细汗,手攥成拳头遮着嘴,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有空回答她说的话。
立在一旁的一个年纪尚小的太监迈出一步,笑容满面的躬了躬身道:“太子妃,您有所不知,御医早就诊断过了,太子这是小时候受了寒气捞下的顽疾,体虚多病,而且一到早晨就咳嗽得特别厉害,所以每日卯时和戌时都得用药,才能稍微缓解,现在奴才们正在煎着,稍后便好。”
长乐默默算了喝药,看来她昨天果然没有想错,这个太子还真是个病秧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就罢了,还浑身一股药味儿。
看他咳成那样,长乐却觉得有些可怜他了,一时束手无策,只能坐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
果然,不多时,一个瘦小的太监端着药盅急匆匆的跑进殿上,才有宫女忙将煎好的药盛好,端到了楚洵跟前。
楚洵咳嗽之余,挥了挥衣袖,宫人们立即会意,纷纷退了下去。长乐猜想应该是楚洵喝药的什么规矩,正想和其他人一样起身退下,却被他从后面拽住了袖子,一边咳嗽一边含糊的说道:“你留下。”
长乐未有迟疑,应了一声“是”,复又坐下。
楚洵咳得几乎不能说话,将用白玉碗装着的汤药往长乐这边推了推,只见这汤药呈现深褐色,极为粘稠,滚烫而冒出热气,散发出一股苦涩让人闻之欲吐的味道。
长乐对他表示颇为同情,抿嘴笑了笑,探着脑袋问他道:“殿下,你的意思是要我喂你喝药吗?”
不想楚洵咳着咳着,断断续续的回答:“你喝了。”
长乐深吸一口凉气,心里嘀咕:没搞错吧,帮他喝药也行?她最怕的就是喝汤药了,以至于三年来她都很争气的没生过病。
长乐干笑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倾,冷汗直流道:“太子殿下,你现在咳嗽这么严重,要喝了这药病才能够好转,怎么可以我帮你喝呢?”说着便伸手去拿起勺子,搅拌着汤药,轻轻吹气冷却,摆出一个温婉的微笑,温柔似水的声音道,“乖,臣妾喂你喝。”
长乐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热气,就给楚洵喂了上去,他却像孩子般皱着眉不肯张口,反而将长乐手里的勺子夺了去,很粗鲁的送到长乐嘴边,要强行的喂给她喝了。
看到勺子抵在她唇前,长乐大惊,咬着嘴唇撇开脸不肯喝下,还不停往后退,哀嚎着:“殿下,这是你的药,不能给我喝……”
“让你喝你就喝,废话那么多……”不容她逃开,楚洵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掌控着长乐的后脑勺,硬是将药给她灌了进去,惹得她连连咳嗽,差点窒息。
本以为楚洵是闹着玩的,可是下一刻,他直接手指扣住玉碗边缘,一整碗拿到长乐嘴边,大口大口的灌了下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还真把药让她喝了个精光,一滴不剩。
长乐并非无力抵抗,她力气虽不大,可是对付这个柔弱的太子是绰绰有余了,但是她怕又像昨晚那样下手太重,伤到了他。
于是长乐只能死闭着眼睛,把这苦得要死人的中药给喝了下去,下肚之后感觉从嘴唇牙齿一直到肠子里都是一股苦味,眼泪都快出来了,嘴里完全没了知觉。她一面张着嘴,一面四下寻找,连连喊道:“我要糖,糖,好苦。”
“良药苦口,我这里从来没有蜜糖。”楚洵话说完才咳了几声,相比之前顿时就好了许多,长乐真怀疑他刚才咳得撕心裂肺都是装的。
长乐双手捂着嘴,泪眼汪汪的看着他:“良药苦口你怎么不喝?殿下,这是你的药不是我的,你若是不喝,病怎么能好呢。”
“我就算喝了也好不了,倒不如不喝。”楚洵不以为然,淡淡道,“以后早上巳时的药你帮我喝,咳咳,晚上的我自己喝,就这么定了。”
长乐感觉她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了,就算楚洵不想喝药,那他不让人煎药就行了,为什么却多此一举,给她个这么苦的差事,不是要她的命吗。
两人对坐,楚洵煞白的脸上含着几分慵懒的笑意,伸手捏了捏长乐的鼻尖,凝视着她道:“以后准你吃糖,但是,此事你不可让他人知晓,明白么?”
长乐嘴里的苦味还残留着,只是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明显,她垂目看着地面,想到以后每天早上要帮他喝药就觉得热泪盈眶,也不知道这个太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她要求不高,保住命就好,喝点苦药又不痛不痒,只好乖乖应了一声:“明白了。”
楚洵满意的颔首,咳了几声,柔声道:“你叫江云笙对吧?你我既已成夫妻,今后我就叫你云笙,如何?”
江云笙自然不是长乐的名字,楚洵这么一说,倒是突然提醒了长乐,她只不过是披着江云笙的皮囊罢了,太子娶的是江云笙,而她,毫不相干的一个人而已。
心里有些酸酸的,长乐却没表现出来,只露出僵硬的笑脸,应一声:“好。”
之后二人便又收拾准备了一番,整理好仪容,换上朝服,带上习俗所需物品,领着随从的宫人浩浩荡荡的走出了东宫,往皇帝所在的泰安宫而去。
昨日因为盖着盖头,长乐都没能好好看看这皇城,此刻坐在辇车里一见,倒觉得毫不逊色于意识里的紫禁城。
夏日,清晨的骄阳明媚,金色的光芒从正东方升起,洒下的荣辉将整个华丽精贵的宫殿笼罩着,琉璃朱瓦熠熠生辉,白玉铺地耀光灼眼,雕栏玉砌,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直至未央宫外,才见这皇城内最气势磅礴的宫殿赫然而立,飞檐上的金龙仿佛要腾云驾雾而去。径直入泰安殿,又是雕梁画栋,地上铺着龙纹棉织地毯,金碧辉煌,上方端坐着龙袍在身气度慑人的皇帝,身旁侧坐的是皇后,另有几个妃嫔或坐或站在一侧。
楚洵一面低声咳嗽着,一面同长乐上了殿,按照大魏的规矩分别对皇帝和皇后三跪九叩,然后奉了茶,皇帝龙颜大悦,便当即对二人夸赞连连,赏赐丰厚,并让人安排东宫宴请文武百官三日。
面前这个皇帝名为楚崇,年号建和,在位至今二十一年,是大魏朝的第三个皇帝,也是大魏现如今在位最长的皇帝,看起来也就四五十岁,早年算的上是个明君,胸怀大志,治国有方,以至于大魏在他的治理下繁荣昌盛,居民安居乐业,邻国也不敢来犯。
楚洵虽有些病态却掩饰不了与生俱来的英俊面貌,他与长乐往大殿上一站,就好似这宫殿里的黄金玉石也黯然失色,引得众人无一不将目光投到他们二人身上。
皇帝也算容貌俊逸,长得和楚洵有几分相似,容光满面,精神抖擞,展颜一笑,对一侧皇后赞许道:“皇后,太子与太子妃还真是般配,不枉你一番苦心。”
一旁静坐的孙皇后华衣凤冠,表面的端庄贤淑掩饰不住她眸中的一缕寒光,她唇边含着一丝笑意,对皇帝道:“陛下,太子妃艳冠京华,才情绝世,又是江太尉之女贤良淑德,能够嫁给太子实乃帝王家幸事,想必今后有了皇孙也是一代翘楚。”
话虽这么说,孙皇后却是暗暗咬了咬牙,其实当年赐婚并非她的意思,三年前皇帝命人算了挂,将京都贵女的八字都拿来看过,说是只有江云笙这个命格可以与太子相配,能够使他病情好转。此话正中皇帝下怀,他做梦都想太子能够顽疾根除,当即就听信谗言赐了婚,将这太子妃定下了。
面对夸赞,长乐只是抿唇含笑,顾盼侧目,继续带着江云笙的面具。
皇帝瞟了一眼她,倒是越看儿子儿媳就越满意,憧憬着太子有朝一日顽疾痊愈,笑得愈发灿烂了,连道:“皇后所言极是,朕等着抱皇孙。”可是听闻大殿上楚洵咳嗽不断,皇帝又笑容渐渐消散,敛起了眉,转向面着楚洵,宏声问,“洵儿,你近日大婚,脸色怎能这般难看,可有让御医前去瞧瞧。”
楚洵高挑的身躯因咳嗽微微弓起,他遮着嘴轻咳,低头应答:“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这病十年有余,一时半刻御医也治愈无能,看不看并无多大区别。”
一说到病,皇帝似乎刚才的兴致瞬间就淡去,脸上染了愁色,心烦的罢了罢手,道:“罢了,既然是有病在身,不宜劳累,早些回去歇着。”
“儿臣遵旨。”
楚洵与长乐正准备谢恩然后打道回府,孙皇后却抬了抬袖子,征求皇帝的意见道:“陛下,太子妃初来乍到,想必有许多疑惑,臣妾有些事情与太子妃交代,特邀太子妃到甘泉宫一聚。”
长乐一直端着仪态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突听皇后一说,心里擂鼓巨响,暗暗有些不好的预感,忐忑不安起来。她进宫之前虽不知太子有什么病,可是她却也从其他人口中知道,皇后并非太子的生母。
当然,有些事情长乐却还不知,太子的生母是先周皇后,二并非现在的孙皇后。周皇后乃是皇帝的发妻,皇帝对其恩宠有加,登基十年来都没有妃嫔能与之争宠,诞下皇嫡长子楚洵,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所以,太子七岁之前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子,又天生的聪慧过人,极得皇帝溺爱。
可惜好景不长,周皇后突然大病不起,最终宾天。那时正是寒冬,楚洵哭丧一夜无人能劝,导致大病一场差点丧命。就因那次大病,便从此捞下病根,十年以来顽疾难除。
几年后,皇帝有了新宠就是如今这个孙皇后。
因为楚洵的病以及孙皇后的缘故,时间一长,皇帝便对楚洵渐渐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