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已经尽力把楚洵昏迷不醒的事情隐瞒下来,暂且相信白锦书的话他真不久就会醒过来。
可惜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夜里的时候,事情还是传到了洛子章的耳朵里,不过,还好是洛子章而不是皇帝等人,不然就真的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洛子章连夜赶进东宫,直直冲入永寿殿上,殿中火光通明,白锦书以及一众宫人都只等候在外殿。
洛子章身材高挑,手掌握住腰间挂着那长剑的手柄,眸中寒光摄人扫视了殿内众人。
所有人光是感觉到他咄咄逼人的气势都已经吓得是脸色苍白,冷汗直流,如今更是不敢对视他的眼光,纷纷低头不敢吭声。白锦书稍微好些,不过也眉头紧锁,连连叹气。
洛子章面着他们冷哼一声,便衣袖一洒,一声不吭走进了内殿,正见长乐一脸忧心忡忡的坐在床榻边守着楚洵,双手还紧紧握住楚洵那白得吓人的手。
长乐感觉到背后一股凉风,冷得她打了个寒颤,转头去看,便对上了洛子章锋利如刀的眼眸,在夜里灼得人双眼发疼。
“臣参见太子妃。”洛子章虽然气势可怕,却还是不忘恭敬的抱拳行了一礼,瞄了一眼躺着的楚洵,嗓子压得低沉,却在压抑的大殿中回荡着,“太子妃,不知可否告知臣,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长乐并不是想瞒着洛子章,毕竟她也是担心楚洵的安慰,巴不得他马上醒过来,她只不过是不想将事情闹大,惹得有歹心之人趁虚而入。
尽量保持着镇定,长乐有些干涩的唇微微开启,轻声无力的说道:“洛将军,你来得正好……”长乐当即就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给洛子章说了,说的时候实在没忍住,眼泪竟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哭得是梨花带雨的,也算是担心楚洵这么久,释放出心底的压抑。
长乐已经顾不得端庄形象,一面抽泣一边用手绢擦着泪:“殿下下的命令,让此事万不可透露出去,我也是担心殿下安慰,如今也只能等等,看殿下是否真能醒来。”
果真,洛子章的反应和长乐预料到的一模一样,他一把抽出长剑,不顾眼下情景,就大步跨出后殿,直找到白锦书一剑架在他脖子上,刀锋直在他白嫩的脖子上划了一刀口子,鲜血直流。他狠戾带着煞气的目光瞪着白锦书,沉声轻喝:“你对殿下做了什么?”
长乐真怕他一刀杀了白锦书,赶忙上前,盯着他怒道:“不得对白神医无理。”
按直觉来说,长乐还是不信白锦书进宫来,就是为了这么光明正大的害死楚洵,他们无冤无仇,又没有利益冲突,又何必如此。
白锦书倒是面不改色,他旁边的那些宫人已经是吓得浑身发抖,连劝慰着“将军息怒”。
白锦书扯了扯唇,眼看脖子上的剑就要划破他的喉咙,要了他的命,他还淡淡道:“殿下只是昏迷,可脉象并无异常,若是不信,可传御医过来一看。”
洛子章一顿,回头看了一眼长乐,长乐正好在出口命令他:“洛将军先把剑放下。”
不过,说起找御医来证实白锦书说的话,这种情况哪里敢贸然叫御医过来,长乐和洛子章又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便是那嫁给了楚洵,做过御医的水轻盈,不能找御医,可是能够找一家人的水轻盈。
洛子章神色沉重,缓缓收回了剑,提议道:“那便请水昭训过来一趟。”
长乐心里一跳,对,她怎么没早点想起水轻盈来呢,当即她就宏声下了命令:“好,徐季,你快快前去把水昭训请来。”
随后就是徐季应了一声“是”,飞快的脚步跑了出去,小巧瘦弱的身躯像是一只猫一般,视力不好的还以为只不过刮了一阵风。
由于车辇迅速,不过两刻,水轻盈已经匆匆忙的被领着走进殿来,她姿态有些随意,不施粉黛,却有种自然清新的秀美脱俗韵味,看来是本来已经睡下,被传唤也来不及梳妆就起身过来了。
水轻盈在路上已经听徐季讲解了经过,所以进殿后只匆匆向长乐行了礼,便一刻不停的替楚洵诊断了一番。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仿佛空气凝固,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大部分人还是在外面侯着,只有长乐和几个宫女还在内殿观望。
待水轻盈诊断好之后,长乐便忙上前一步问她:“殿下他没事吧?”
水轻盈起身收回了手,欠身回答:“殿下脉象很弱,不过没有生命危险。想来是白神医用药的药效过于猛烈,又是头次,殿下身体虚弱接受不了也属正常,太子妃不必太过忧心。”
有了水轻盈的话,长乐和洛子章算是放下悬着的心,不再对白锦书多有逼迫。
长乐拍了拍胸脯,呐呐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没事,早些唤你来问问就好了。”
水轻盈点了点头,又朝外面瞄了一眼,瞄到那抹白衣胜雪的脱俗身影时,神色迷离,眸中微微紧缩,竟有惊诧之意,那种呆滞的神情,像是无意中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
长乐当然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只漫步走出去将事情告知众人,还扶着额头,跪了挥宽大的云袖,一副头痛的模样道:“既然殿下无事,你们都且先行回去歇着吧,我在这里便好。”
白锦书、洛子章和水轻盈三人都纷纷行礼领了命令,加上其他的宫人一起缓缓退下殿去,只留几个伺候在长乐身侧,永寿殿折腾了这么久,总算是安静下来。
殿外,三人走出去之后,便迎着凉风站在台阶上,两男一女各怀心思,竟是一时愣在原地。
半晌,洛子章冷着脸,对着白锦书一抱拳,毫无波动的声音道:“方才失礼了,还望白神医莫要介怀。”
果然,洛子章一向有君子风度,这种事情上也是能屈能伸的。
白锦书摸了摸脖子上已经血干涸了的伤口,很谦虚的侧过身去,回礼轻声道:“早闻洛将军英勇不凡,今日白某能够见识,实在是一大幸事。”
洛子章虽然年轻,十多年前却成就一段佳话,因此才有个将军称号。他从小跟着父兄血战沙场保家卫国,直到有一天边疆太平了,却只剩下他孤独一人。领军回京之时,他用马车载着整整一车自己父兄的骨灰,走在十万军队的最前头,那浩浩荡荡的队伍,荡气回肠的英勇故事,如今还流传在民间。不过,这也成就了洛子章天煞孤星的威名,不仅父兄全去,连嫁给他的人都没留下一个。
洛子章与白锦书客气了两句,三人就起步离开了永寿殿。
出去后,洛子章又将白锦书和水轻盈一起请入了同一辆车辇内,趁着黑夜无人,低声道:“二位可借此谈谈殿下病情,洛某只在外面守着。”说完就放下了布帘。
洛子章知道水轻盈也在给楚洵治病的事情,所以白锦书和水轻盈交流是迟早的事情,他并无多心。
车辇滚滚开动,车内只有窗外挂着灯笼,透进一些微薄的火光,里面依旧是一片漆黑,二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车内鸦雀无声,二人都是低头看着地面,倾听对方的呼吸和心跳,没有谁肯主动开口说话。
水轻盈埋着头,捏着手里的丝巾和膝盖上的裙摆,捏了又捏,一片褶皱和湿润,紧张的心绪掩饰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轻盈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才终于开了口,喃喃念道:“怎么会是你,不该是你的。”
白锦书一向都让人琢磨不透,只是因为他的表情从来都不显露出来,不知是特意克制,还是因为面瘫,他笑哼了一声,问:“何出此言,难道水昭训认识在下?”
水轻盈的声音依旧细微,她一副不敢置信的自言自语,小心翼翼的说:“我虽认不出你,可是我记得你的声音,你就算换了容貌,声音却还是一点没变。”
白锦书没承认,也没否认,脸上像是蒙着一层散不开的雾气。
“为什么,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改名换姓换容貌,为什么当年不辞而别……”水轻盈认定了眼前的人就是那个人,心里无数的疑问,可是说了两句,已经眼泪一涌而出,顺着娇嫩如芙蓉般的脸颊滑下,她咬着唇尽量别哭出声来,克制着自己。
白锦书淡淡回答:“水昭训应当是认错人了,在下并非你所说之人。”
水轻盈却是擦着泪,苦笑道:“除了你,谁还会这等之治疗之法,我找了你十年,等了你十年,你知道么?”她来永寿殿的路上,听徐季说起治疗的法子和用药方法,隐约就觉得似曾相识,再见到人听到声音时,就更加确信了。
白锦书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起身就欲走,还回眸对她道:“我说过,你是认错人了。”
于是车辇还未停下,白锦书已经纵身跳了下去,就此吩咐驾车之人护送水轻盈回去,他已经大袖一甩,走入了黑暗中。
水轻盈含着莹莹泪光,不甘心的掀开窗帘露出个脑袋看着那抹白色的影子,死死的咬紧了唇,目光里的情绪复杂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