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秋,凉风一吹,枯叶便簌簌落下,太阳被遮蔽在云后,光线阴沉。
整个东宫也是一片肃静冷清,永寿殿上侍者两侧安静无声的站立着,殿上隐约有传来楚洵轻柔的咳嗽声音,他撑着膝盖坐在榻案边。
待片刻之后,他忍耐着喉咙里的躁动,瞄了一眼侧面静坐着的白锦书,低声问道:“既然如此,这治疗之法你可有把握?”
白锦书低着眉,谦卑回答:“草民不得说有十分把握,不过,请殿下允许今日且先试试效果。”
“也好。”
楚洵敛起了眉头,抬头望向殿外,外面没有阳光,只有被风吹起的薄尘,这风中正有一行人缓步朝殿上走来,其中一个衣着鲜华的女子领头,女子衣袂随风似是从画中走出,唇角含着明媚的笑意,在秋风里恍如随风晃动娇艳的花朵,何其灼眼。
楚洵见了她立即定睛,心里一动,竟是怔怔看出了神。
走进来的人正是长乐,入眼就见楚洵和白锦书正在交谈着,她含笑走上前给楚洵行了礼,白锦书也恭恭敬敬起了身,拱手一拜。
长乐对着白锦书勾了勾唇,便走到楚洵身边坐下,柔声道:“殿下与白神医可是在商量治病之事?”
楚洵眸光一直定格在长乐身上,那种宠爱毫不掩饰,一手抱过她的肩膀,如实对她说道:“笙儿,白神医昨日已替我望闻问切,了解了大概,今日便以他那特殊治疗之法试上一试,笙儿你来得正好,稍后便在一旁看着吧。”
长乐不经意的瞄了一眼白锦书,不知怎么的,白锦书在场,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和楚洵亲热了,毕竟白锦书是清楚她的真实身份的,若是她总是那般投怀送抱,遭人轻视也说不定。
于是长乐收敛了几分,羞涩的含笑回答楚洵:“殿下,臣妾愿意在场守候。”
楚洵温柔的凝视着她,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在场她很是害臊,便又对着一旁的白锦书撒了撒手,命令道:“你且去殿外侯着。”
白锦书便就此退了下去,还等着御医院的人准备好了治疗所用药材和工具,才能正是开始他所说的方法。其他宫人也无声无息的跟着退下,便留着长乐和楚洵单独在殿上。
楚洵便才大胆的将长乐搂进了怀里,纤长手指抚上了她白嫩的脸蛋,温柔似水的说道:“笙儿可有想我。”
长乐扯了扯僵硬的唇角,转移话题道:“殿下,不知白神医是要用什么法子替你治疗呢?”
楚洵不悦,勾起长乐的下巴,埋下头与她对视着,鼻尖几乎都触碰到了她的鼻尖,柔声又问:“你先回答有没有想我。”
长乐与他面对面,脸上尽是他口鼻之中喷出的含着药香的热气,咬了咬唇道:“殿下,别这样。”
楚洵却有些不乐意了:“难道要你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都那么难?”
长乐蹙眉,避开他火热的眼神,含糊答了一句:“想了。”
楚洵勾唇满意一笑,低头在长乐脸蛋上轻轻一吻,手才放开了她的下巴,回答他的问题道:“他说是要浸泡汤药,如今正在让人准备。”
其实楚洵现在的脸色很是苍白,若不是带着一丝笑意,恐怕会是死气沉沉。
长乐心疼,只希望白锦书的方法真的可以把楚洵治好,她搂着楚洵的腰,轻声道:“殿下,你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期盼着你的病赶紧好呢。”
楚洵失笑,轻叹一声回答:“你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我早些病死。”
长乐立即用手指将他的唇封住,微怒的瞪着他:“不许说死不死的,你永远都不会病死,只会健康长寿。”长乐不太相信吉利这种说法,她只是单纯不想让楚洵死而已。
楚洵只是“嘿嘿”的笑,抱着长乐也不再说。
长乐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又道:“其实臣妾来此是有件事想要与殿下商量。”
“笙儿有何事?”
长乐眨巴着眼,浓密的睫毛其实蝴蝶颤动翅膀,她低眉说道:“殿下,昨日臣妾起来时身体不适,特让白神医顺便看了看。”
楚洵微微点头:“此事听徐季说了,还想问问笙儿身体何处不适,可是因为天气转凉受了风寒?”
长乐撇着嘴,楚楚可怜的说道:“臣妾是头昏眼花身体乏力,白神医说是因为纵欲过度,所以才会如此。”
楚洵眯了眯眼,道:“是么,可有命人准备膳食药物调理调理?”
长乐浅笑着,羞怯的道:“正在调理,所以臣妾想,近来我们不如就稍微节制一些吧?”
楚洵的声音不见起伏,轻声道:“笙儿觉得当如何节制?”
长乐故作寻思片刻,应道:“除去水昭训那里的几日,剩下的,殿下单日来秋菱殿就寝,双日在永寿殿就寝,你看如何?”她虽然说不要楚洵与她睡,却也特意间接的提醒了不准楚洵去和水轻盈睡。
如今她已经骗得穆芷二人相信碧蓉有问题,所以只要尽量从楚洵那里抽点时间,她就可以经常出宫办事了,不管办什么事,也可为今后谋划一番。
本以为楚洵会纠缠着不肯,长乐已经想好了无数劝说他的借口。不想他竟然干脆的应了一声“好”,就这么同意下来,温柔的说道:“正好我今后要受白锦书治疗,还怕会冷落了笙儿,既然如此,笙儿便好好养身子。”
长乐反而愣了片刻,才呆呆的点头。
后来,徐季便安排着御医院的人前来在永寿殿准备好了浸泡用的药汤,药是白锦书配制的,还要保持着恒定温度,楚洵在里面泡了整整两个时辰,泡完之后整个人都虚脱无力,面如死灰,直躺在床上昏死过去,仿佛病是更加严重了。
长乐本不想在一旁守着,可由于不放心还是守了两个时辰,看到楚洵这副模样,她自己惶惶不安,当即就将白锦书叫到了面前。
长乐目光中有担忧有质疑也有怒气,她瞪着白锦书,凶巴巴的厉声喝问他:“你对殿下做了什么,为何殿下会这副样子?”
白锦书不慌不忙,面色沉静如水:“太子妃稍安勿躁,殿下身体过弱,首次浸泡汤药定然是接受不了,待休息几个时辰便会好转。”
长乐半信半疑,直勾勾的盯着他,目光恍如利剑一般,字字清晰道:“最好就是这样,不然我定不放过你!”若不是因为先前就认识白锦书,恐怕长乐都已经让人把他给拖出去了。
长乐回首看昏睡在床的楚洵,他嘴唇惨白得可怕,肌肤似是透明,能够看到轻薄肌肤下乌黑的血管。这是长乐见他脸色最差的一次,甚至比在泉沁园受伤了那次还要差,若是不探鼻息和心跳,她还真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个死人。
因为担心他,所以长乐眼也没合一直守着他,自始至终提心吊胆,也没敢让人将消息散播出去,怕是楚洵真的就这么死了,直守到了夜里他还是没有清醒过来。
长乐又一次把白锦书单独叫到内殿,避开楚洵,又让碧蓉守门,便才盯着他问:“白锦书,你告诉我,我爹让你进宫给殿下治病,到底有何居心?”
白锦书秀长的眉毛一撇,道:“你信不过我?”
长乐咬了咬牙,不太客气的语气道:“你最好是说清楚,江云笙到底去了哪里,你又为什么肯进宫,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今日给殿下治病,是不是趁机谋害了他,为何他到现在还不见好转!”
长乐一口气问完,就大口大口喘息着,胸口猛烈起伏,望着白锦书的眼神却更加让人觉得有些煞气,让人暗暗被无形的其实震惊而畏惧。
白锦书像是被她这么一连串的问题问住了,一时有些无言,好半晌才开口说道:“你想多了,江太尉对太子也是一片好心,他以为自己女儿的病是被我治好的,便想请我给太子治病。”说着,白锦书竟然失笑,自嘲道,“殊不知,我根本没能治好她女儿的病。”
长乐听他无奈的语气,便相信了他几分,口气缓和了些,又问:“那江云笙到底在何处。”因为长乐想来想去,加上碧蓉送信的事情,她总觉得上次白锦书的回答有些牵强含糊,定要趁此机会问个明白。
白锦书似乎不愿说的,可是看长乐志在必得,只好说道:“我不知她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不过看来,多半因为一封信的缘故。”
长乐皱眉,语气就更加平淡了,问道:“能否说清楚点。”
白锦书这才说道:“她得的病很特殊,可说是无药可医的。不过,在下因为以前遇到过这种例子,特地有过一些研究,所以有个未曾试过的法子,如果无意外的话三年便可治好。只可惜,一个月之前,她突然收了一封信,佛然大怒,来找在下吵闹一番,说是等不下去,逼迫在下立即将她治好,差点取了在下的性命。”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而低沉,长乐要站在他三步之内才听得清晰,听他说到这里,不由得追问:“你治不好她,所以她一怒之下就带人离去了?”
白锦书勾了勾唇角,点下了头:“不错,在下又不是神仙,定是治不好的,她又急于求成,弄得失了冷静,就此离去不知音讯。”
长乐这才恍然领悟过来,看来,江云笙突然发疯似的离开白锦书的原因,便是因为那封信了,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会不会是碧蓉?
长乐当即把碧蓉叫到身边,将白锦书说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她听了,便又质问她:“碧蓉,一个月以前写封信,可是你写给她的?”
碧蓉明显对长乐说的事情很是惊愕,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吞吞吐吐道:“我,我确实写过信,不过除了前两日那封,便是两个月之前我们刚从行宫回来那时候,之后就都是她送女红和信件过来。”
长乐就更是忐忑了:“也就是说,她收的信不是你写的?”
碧蓉坚定的一点头,一脸茫然写在脸上,不像是装出来的。
白锦书在一边不痛不痒,低声笑道:“恕在下多言,在下以为,她应该是回沚京来了。”
不得不说,白锦书的想法和长乐一致,因为长乐实在想不到除了回沚京,江云笙还能去哪里,只是,不知道江云笙回来之后会有什么行动,会不会先去找自己父亲坦白一切。
更可怕的是,万一江云笙情绪不稳定,以为世界上的一切都背叛了她,碧蓉和江太尉也背叛了她,到了那种极端的一面,说不定她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长乐其实也有些担心江云笙了,毕竟凤娘还在她的手上,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碧蓉是明显对江云笙的事情一问三不知的,所以长乐不对她抱什么希望,只告诫她道:“现在我们首要的还是将她找回来,碧蓉,你若是知道什么情况定不可隐瞒,知道么?”
碧蓉像是无头苍蝇,只顾点头,也不清楚是不是伪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