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刚入大殿便双膝跪地,俯身磕头,对当今圣上行大礼,黑发因为叩首而铺到了地面上,那姿态却依旧看起来落落出尘,声音拖得长长的说道:“草民白锦书,参见皇帝陛下……”
听到“白锦书”三个字时,长乐整个身躯一震,竟不敢朝他的方向看过去,怕是目光流露出了自己的心思。
这个白锦书,定然就是她所见过一次那个白神医了。
说实话,长乐和白锦书并没有什么交情,也不熟悉,可是白锦书是她和江云笙之间的直接联系,若是从白锦书下手,就会打听到现如今凤娘和江云笙的动向,白锦书肯帮她的话,说不定有翻身的机会。
只是,不知江太尉突然把白锦书请过来给楚洵医治,江云笙那里会不会有变,再者,江太尉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她是替身这件事情。
长乐按捺不住又有些激动,她以前就想过了请白锦书来给楚洵治病,没想到事情果真发展成了这样。
思绪纷飞之时,皇帝已经向白锦书问过了话,可能看他行为举止非同凡响,便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同意了让他留在东宫替楚洵治病,地位可等同于普通御医。
遣退白锦书之后,依旧是大臣们依次献礼,甚至有边境小国的使臣特地来送贺礼,后来还载歌载舞,可是长乐全没有了心思注意。
待到皇帝走后,现场气氛才自由融洽了许多,饮酒作乐,欢歌笑语。
长乐心不在焉的,情绪有些压抑,便对身边的楚洵说道:“殿下,我身体不适,不知可否先行回寝殿歇息?”
楚洵温润一笑,握了握她的手:“好,笙儿回去等我。”
长乐心里一暖,回应他一个浅笑,起了身,过去给江太尉说了几句话,就此翩然离殿。
路上清净,长乐心事重重,忍不住问碧蓉,道:“你可知道白锦书进宫给太子治病之事?”
碧蓉露出惊诧神色:“什么,他也来了?”
长乐斜蔑着她:“怎么,你不知道?”
碧蓉懊恼至极,摇了摇头:“小姐没有提起过,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而且江云笙同样有病,需要白锦书医治,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放他走的。
看来,其中似是有更为复杂的隐情。
长乐寻思片刻,便吩咐道:“那你赶紧想办法问问,看这白锦书是敌是友,今后遇上了也好有个分寸。”
碧蓉不安的搓着手,低头看着地面,连点头:“好,我这就去办。”说完片刻不停,匆忙就跑开了。
长乐见她离去,唤出了之前就安排在暗中等候的穆芷。
自从泉沁园回来过后,穆芷和柳肆肆一直就留在了长乐身边,没有再还给洛子章,相处下来这二人依旧算不上心腹。不过,后来长乐想了想,穆芷不爱说话,应该是个能守住秘密的人,便准备冒险试探一下,看她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长乐退去了所有人,暗下对穆芷吩咐道:“你跟着碧蓉,仔细记住她去过的地方和说过的话,回来告诉我。”
不需要长乐说原因,因为主子做事一向是不需要原因的,穆芷没有任何疑惑,只管听命令便是,当即应了长乐的吩咐:“属下遵命。”
长乐眸光清冷,不忘叮嘱了一句:“另外,此事任何人不得透露,知道么。”
穆芷点头,便已经随着碧蓉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长乐松了口气,只望穆芷信得过,能够探出碧蓉和江云笙是如何互通的。另外她心里还在琢磨着什么时候找机会和白锦书见上一面,且还不能让楚洵有所察觉。
她心事重重,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百花园内,漫步在这繁花之间,入眼皆是缤纷色彩,看得她失了神。清风一来,吹乱了她耳边的碎发和衣衫,花瓣便被吹得四散飘荡到空中,她伸手挡了挡眼前,怕是花粉入眼。
正此刻,却听迎面不远处有个男子身音惊讶的喊道:“长乐姑娘。”
长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吓了一大跳。她几个月以来都只听别人喊过她太子妃,已经好久没听到过长乐这个称呼了,而且这里是东宫不可能有人直呼这个名字,就算是有,也只有碧蓉和白锦书是之情之人。
也就是说,在对面喊她的那个男子应该是白锦书了吧,不过他也太不谨慎了,这个名字怎么可以这样青天白日的喊出来。
待风吹平缓下来之后,长乐便放下了袖子朝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百花园宽敞,道理错综复杂,乔木灌木都有交错种植,锦绣繁花铺满一地,竟见树荫的对面远远有个人朝她跑过来。
此人穿着官服,眉清目秀,皮肤白净,带着惊喜的笑意,跑近之后便喘着气急忙道:“长乐姑娘,我找你找得你好苦,你怎会在此处?”
这次长乐真的被吓傻了,脸色顿时煞白。她本来以为白锦书进宫已经是惊喜,没想到,面前这个人更是惊喜,不,或许惊远胜于喜。
当然,长乐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于是强忍洪水般的心情克制自己,面无表情,高傲的瞥了他一眼,毫无音调的语气道:“你认错人了。”
长乐就连做梦也没想到过,她竟然可以在东宫再次见到林沐修,这种可能性小于千分之一,可是细观此人容貌举止,加上还认出她就是长乐,不是林沐修还会有谁呢?
不错,就是几个月前她还扬言要嫁的那个倚竹村的林秀才,那个曾经心仪的对象。还真是巧了,白锦书也来了,林沐修也来了,加上她和楚洵,这是要打麻将的节奏?
能够在东宫见到林沐修,真是够不可思议的,难道真的被凤娘给说中了,林沐修还真的侥幸金榜题名,然后太子生辰也来祝贺?
林沐修蹙起了眉头,几丈外看着长乐,木讷的样子,疑问道:“长乐姑娘,你可是有何苦衷?”
林沐修作为一个芝麻绿豆,之前就无意之间见到长乐从东宫正殿上走了出来,特地尾随其后,到这百花园看她落单才敢上前找她问话。
长乐见到林沐修的心情如洪流般涌动出来,无法言喻,可是她却不能说出自己被抓来做替身事情,怕是此事若是暴露,林沐修也会受到牵连。
她只能狠心不理睬林沐修,背过身去,还冷冷说着:“我说过,你认错人了。”话毕就迈步离去,此刻心里可谓五味具杂。
林沐修似乎很坚信这个人就是他正在所找寻的长乐,上前几步就拽住了长乐的袖子,不依不饶,坚定的口气说着:“就算你不承认,我也知道是你。长乐姑娘,你我约定桃花林相见,我去了,等了一夜也没等到你,才知你和凤娘一夜之间了无音讯。你放心,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我都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长乐一时有些感动,没想到林沐修还能一口咬定她就是长乐,她失踪了林沐修竟还在找他,此般情形,还自不量力的说要救她出去。
她差点就忍不住回应他了,可挣扎一番,还是死死的咬住了唇,一把甩来林沐修的手,气势暴涨的大喝道:“放肆!你可知道本宫是谁?就你刚才的所为犯上之罪,本宫就可让人砍了你的脑袋,不知天高地厚!”
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长乐冷哼一声就大步离去。
林沐修被她吓得怔在了原地,几次想追上去再问问她到底什么身份,问她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就是长乐,可是最后也没能挪动沉重的脚步,愁云满面的楞了不多时,失魂落魄的走开了。
长乐回到秋菱殿,不想琳琅公主和她的奶娘雨竹正在殿内等着她,她这才想起来,正殿上似乎没见琳琅的身影。
长乐见了琳琅公主立即收拾心中烦闷,露出笑脸一步步盈盈走上去:“琳琅妹妹,你怎么来了?”
琳琅抿嘴笑着,上前来钻进了长乐臂弯里:“皇嫂,今日东宫这么热闹,可是皇兄的生辰?”自己哥哥的生辰她却不能去,难免有些失落委屈,她却是强颜欢笑着。
长乐明白她的难处,安慰道:“正是,御厨做了好多美味佳肴,妹妹用过膳了么,要不要我让人摆上一份单独宴请妹妹?”
有长乐这番话琳琅已是心满意足,笑意甜美,摇头害臊的道:“不必了,皇嫂,琳琅给皇兄准备了礼物,希望皇嫂能够代替琳琅送给皇兄。”
长乐顿时眼睛里冒光一般:“琳琅也准备了礼物么?”楚洵还真是幸福呢,虽然是个落魄太子,举国上下都还是得一起庆贺他的生辰。
大魏就是这样,皇帝的生辰和太子生辰庆贺的礼节都相差不大,因为楚洵不受宠,每年的排场已经小了不少。
雨竹在一旁打开了他们带来的食盒,笑容满面解释道:“太子妃,公主亲手学做了红豆糕想给太子殿下,知道殿下不爱吃甜的,便去了甜味。”
琳琅咧嘴笑着,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平常都是皇兄送糕点给我,这次我也想送给皇兄。”
长乐摸了摸她的头,连称赞:“琳琅妹妹真是有心,不知我可否变化一块?”
琳琅很大方的点头,便道:“自然可以,皇嫂随便吃吧,留一块给皇兄就好了。”
长乐被她逗乐了,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连忙道:“还是算了,殿下若是知道我偷吃了琳琅送的糕点,肯定要罚我了,还是等殿下回来了一起吃吧。”
和琳琅说了一会儿话,长乐心情便轻松了许多。
二人坐在榻上谈笑着,也不知说到了什么,琳琅突然皱起眉说道:“皇嫂,我不喜欢水昭训。”
水昭训指的其实就是水轻盈了,自泉沁园回来过后,长乐还记得答应水轻盈的事情,让她嫁给楚洵做妾。可是楚洵并没有同意直接给她个良娣封号,而只是封了个正七品的昭训,并且每个月的初一,十一,二十一这三天会准时去她那里。
当然,长乐已经想开了,楚洵是太子今后的皇帝,不可能不娶其他人,现在一个水轻盈都容不了的话,以后还怎么容得下更多,便要成为小肚鸡肠的妒后了,不过前提是如果有以后的话。
至于共用男人的事情,长乐想想,反正她本来就不是江云笙,说起来还是她占了楚洵的便宜。所以就当是在用一根黄瓜好了,反正一直都是她在主动,和用黄瓜也差不多。
长乐便问琳琅:“妹妹为何不喜欢她呢?水昭训大方得体,安首本分,我看倒也不错。”
琳琅本来想说实话,可是一旁的奶娘雨竹拉了拉她,提醒道:“公主别乱说话。”
琳琅便欲言又止,偷瞄了眼雨竹,撇嘴,改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她时不时来看我,我又不想见她罢了。”
长乐啼笑皆非,轻叹道:“妹妹,既然太子殿下喜欢,你我都要多多包容才对,别为难了殿下。多看看她的优点,知道么?”
琳琅不情愿的点了点头,便还是把对水轻盈的意见给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