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湖中水亭,长乐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正见楚洵又撕了一幅画作,抛了出去扔在地上,有些焦躁的样子,重新抬笔再画。
长乐含笑上前,让碧蓉拾起那扔掉的画,展开看了看,纸上墨迹已经模糊,却不难看出画里寒梅迎着冬雪绽放,画得很是精细,仿佛都能闻到清幽的香味。
她拿着皱巴巴如咸菜般的废画,盈盈朝楚洵走过去,问道:“殿下,这画画得这么好,为何要丢掉?”
楚洵这才发现她得到来,停了笔,望了她一眼,又将笔搁放到砚台上,露出些温润笑容朝长乐走来:“笙儿,你来得正好,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殿下问吧。”长乐把废画交给了碧蓉,走到了楚洵面前。
楚洵想了想,揽过长乐的肩膀带她走到桌边,指着一张空白的宣纸问她:“笙儿,能否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实现的是怎样一副场景?”
长乐思索了片刻,便顺势往后轻轻一靠,这身高差距恰巧可以让后脑靠在他肩膀上,就道:“臣妾的想法过于大胆,怕说出来,殿下兴许会责罚臣妾。”
楚洵从背后搂住长乐的腰,勾着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抿唇一笑:“最想什么画面就说什么,我定不会怪笙儿。”
有了楚洵的保证,长乐窃笑一声,大着胆子说道:“我现在最想殿下的顽疾康复,然后背着我,在这园子里逛上一圈……。”说到一半,长乐看楚洵脸色微变就没再说下去,而是改口道,“请恕臣妾异想天开了。”
还好楚洵没有因此生气,沉默片刻,转而展颜而笑,一边笑还一边无可奈何摇头:“确实是异想天开,竟然想让我背着你……罢了,若是我的病真的康复,一定背上你在东宫逛上一圈,你看如何?”当然,病若真好的话,岂止是背那么简单,还有承诺过的“好好补偿”呢,定不会食言。
没想到楚洵竟然还同意了,长乐噗嗤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到时候殿下若是真背着我,让别人看来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了。”
楚洵毫不在意,扬声说道:“谁敢笑我,我就砍了他。”
长安心里一暖,柔声说:“殿下说的是。”
楚洵笑而不语,不再多言。
长乐转身过去面着他,手环着他的腰抱着他,便又将额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殿下,我去看过琳琅公主了,听说她五年不曾和你说过话,可是因为你哪里惹她生气了?”
长乐从含香苑出来过后就一直在想,她之前也没看出楚洵和琳琅有什么过节,从琳琅对她的态度来看,琳琅定然是很在意这个皇兄的。
不过有一个细节长乐也注意到了,就是她在楚洵身边跟了也快有一个月,从未听楚洵主动提起过琳琅,两人有没有照面,似乎素不来往,完全像是陌生人。
楚洵也揽着长乐,因为长乐低着头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和平缓得心跳。他安静了半晌,才回答:“没这回事,笙儿别想那么多。”
长乐为楚洵和琳琅两人之间的关系暗暗着急,有些讽刺的语气质问他道:“殿下,难道说你也害怕染了公主的晦气?”
楚洵面上毫无波澜,眸中阴沉暗淡,似乎没有丝毫情感,说道:“这个不用笙儿担心,我把她带过来已经是破例了,随她去吧。”
长乐也跟着心情不太好,低声嘀咕:“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殿下该不会也是如此吧?今后若是对臣妾腻了,也会如此待我吗?”
楚洵挑了挑眉毛,搂着长乐的手松了一些,淡然无力说道:“你是这样想的?”
长乐实在憋不住了,从楚洵怀里出来,扬脸望着他,直言说道:“琳琅是殿下的同胞妹妹,至亲血缘,因为一些流言蜚语父皇母后不宠爱也就罢了,你作为皇兄若是都不对她照顾一些,她年纪还这么小,岂不是可怜之极。如今琳琅病了,殿下却无动于衷,我不希望丈夫君是个这么冷漠无情的人……”
楚洵冷笑了一声:“呵,倒是教训起我来了。”
长乐垂下眸子,低声说道:“臣妾不敢教训殿下,只是奉劝几句,实话实说而已。”
楚洵漠然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臣妾认为,不管以前有什么不快,琳琅病了,殿下也应当慰问几句,而不是这般不闻不问不痛不痒的。”
楚洵叹息一声,淡淡道:“那今后慰问照顾她的重任,就交给你这个皇嫂了。”
话说完,便起了身,到一旁桌案便,抬笔作画。
等于劝和失败了,长乐心里暗骂了几句楚洵没血性,也不再多说,跟着他过去了,默默在一边研磨。
再两日过后,依旧是个天朗气清的午后,阳光明媚照在秋波荡漾的湖面上,流光颤动,清风吹拂着,岸边的柳枝和似锦繁花如同阿娜多姿的娇羞少女一般,随风摇曳着。
长乐站在湖心的亭子里磨墨,微风吹在她身上,将她的衣袂和碎发吹得随风扬起,气候适宜,很是惬意。周围稀稀拉拉几个人伺候着,楚洵则握着一支笔,聚精会神正在亭中作画,挥洒自如,直到片刻后大功告成。
楚洵这些日画了许多画,最后留下的只有两幅,一幅是他描绘市井繁荣的“国泰民安”,另一幅则是为长乐所画的。
为长乐所画的那幅,正是长乐前两日亲口描述的那副画面,一个英朗男子精神抖擞,病态全无,背着夫人在后花园里漫步,春风得意,桃花相映红,两人笑容满面很是恩爱的样子,简直羡煞旁人。
可能因为楚洵的画技不凡,画的栩栩如生,长乐忍不住心中一动,有股热血沸腾的感觉,真有点想画上面的场景变成现实。虽然她刚开始说的时候,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现在亲眼看了这幅画上的场景,倒无意之间认真起来。
长乐看他画好了这幅画,忍不住就恳求他道:“殿下,这幅画画得实在太好,臣妾甚是喜欢,不如就赐给我吧?”
楚洵似乎并不乐意,淡淡拒绝:“若是笙儿喜欢,下次再画一幅送给你。”
长乐不明所以,疑惑道:“难道殿下这幅画另有用途?”
楚洵神秘兮兮地望了她一眼,含着微笑,道:“稍后你便知道了。”
楚洵命人将两幅画处理好之后,就让人收进了锦盒里,然后就和长乐悠闲的坐在亭子里,喝茶吃着点心,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长乐才知道了楚洵这么做的原因。
长乐正吃着糕点,远远就望见两个禁卫押着一个六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人,沿着湖上的水廊,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那老人眼泪横流,哭丧着脸,一边被他们拖拽着走,一边在喊:“求求你们放我走吧!我家上有老下有小……”
其中一个禁卫有些不耐烦,用刀柄捅了一下老人的后背,凶神恶煞地警告道:“闭嘴,若是吵到了太子殿下,今日你就没命活着回去。”
那老人顿时就吓得浑身发抖,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什么?太,太,太子……”他似乎吓得不轻,说完两眼发白,就双腿一蹬晕了过去。
长乐心里就疑惑了,太子让人带一个老人来做什么,还把人家吓得半死。
随后两个禁卫就把吓晕的老人拖进了凉亭,刚才晕倒好像只是惊吓过度,隔了一会儿就清醒了过来。他怯生生的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人,个个都身着华丽服饰,金光灿灿的,闪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又有护卫把守,不是太子还会是谁?
老头年纪大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自然是知道邵景镇附近有一个皇家避暑行宫,十年前建成,从前还常常盼着能有一天皇帝驾临,亲眼目睹一下圣上尊容。如今皇帝没等到,等来了太子,他是又激动又害怕。
他浑身颤栗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磕头不止,舌头打结,口齿不清地说道:“草,草,草,草民参见太子殿下,草民不知有贵人在此,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太子殿下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恐怕平民第一次见到当今太子,就是这么吓的魂飞魄散的,说话几乎咬了舌头。特别是他一直说“草”这个字,长乐都快憋不住笑了出来,实在有意思。
楚洵也不摆着架子,口气平淡的说道:“起来说话。”
那老头腿吓得发软,硬是站不起来,擦着一头如同大雨瓢泼般的冷汗。
边上的徐季才过去扶他起来,安抚地说道:“刘先生是吧,别害怕,太子殿下找你,只是想让你做个风筝而已,做好了自然就赏赐丰厚,比你卖几年的风筝赚来的钱还要多。”
刘老头连连摇头:“不不不,太子殿下能用草民的风筝,那是草民几世修来的福气,不敢要钱,不敢要钱。”
徐季到一旁把两个锦盒取来,交到了刘老头的手里:“这里是殿下亲手画的两幅画,你只需用最好的材料和工艺将它做成风筝即可,就辛苦刘先生了。”
刘老头忍不住展颜笑了:“不辛苦,不辛苦,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说着他是一阵磕头谢恩。
长乐这才听出来些头绪,这个老头,说不定就是他们前些天去的邵景镇那家风筝店的老板,而楚洵把他叫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做风筝,前些日子画的这两幅画就是用来做风筝的。难道,他对那天听说的六月初六纸鸢节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