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尚往来之后,太尉府设宴款待众人。
午后,骄阳似火,太尉府后花园内,一汪荷花池内荷叶翠绿,随风摇摆,其中夹杂着荷花朵朵绽放,雪白花瓣的尖端有些嫩粉,花蕊呈现淡黄颜色,偶尔挂着几滴莹然水珠,给夏日平添几分清凉。
岸边杨柳枝繁叶茂,繁花似锦,随处可见禁卫挺拔抖擞的身姿顶着阳光灼晒站立着,影子斜在地面毫不动摇。
风亭水榭之间,隐约可见有人缓缓走近,正是太子为首的一行人。
江太尉亲自领着太子走在前方,进入宽敞水榭,正见里头正上方已有侍女候着,在方形石桌和凳子都铺了一层绸缎,早已备好了花色各异的茶水点心。
江太尉以手为引,淡然如常道:“太子,太子妃,里面请。”
楚洵身体抱恙,他彬彬有礼,微微垂目,携长乐走了进去,三人围坐在桌边,侃侃而谈,笑语连连。
“见太子殿下成婚之后身体大好,臣甚感欣慰,实乃我大魏之幸,百姓之福。只是,笙儿从小被臣娇纵惯了,脾气不好,有得罪之处还望殿下体谅。”江太尉一面摸着腮上的几寸胡须,一面看着楚洵和长乐两人笑脸盈盈。
说到娇纵二字,楚洵不自觉就瞄向了长乐,她的模样,倒没看出来有什么娇纵的地方,也不知是不是还没体现出来。
长乐听江太尉那么说,生怕漏了馅儿,忙拽了拽江太尉的袖子,娇声道:“爹,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么,女儿现在嫁做人妇,早已不是你眼中的孩子了。”
江太尉昂首大笑,一双眼眯成了缝隙,连连点头:“是是是,希望如此,你可要好好伺候太子殿下,不得有误。”
长乐做出羞涩的样子低着头,瞄了一眼楚洵,澄澈无暇的眸中秋波荡漾,秀美面上的笑容好似芙蓉春水。
楚洵似乎怦然心动,忙侧目,转而对江太尉道:“岳父大人,记得上次你我在宫中对弈还未分晓胜负,今日可要借此机会一决高下?”
江太尉喜好棋艺这件事,沚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楚洵在这方面视他为老师,二人时常切磋博弈,有时楚洵败得一塌糊涂,有时却也侥幸赢上几局,也有时分不出胜负。
说到下棋,江太尉顿时神清气爽的样子,笑道:“臣也正有此意,殿下,臣前些日刚得到一副南海古沉木棋盘,据说乃深海取出的千年古木由技艺精湛的工匠精雕细琢而成,棋子也是深海玛瑙打磨,虽不及一些贡品珍贵,却实属棋中极品。不如,便用这副棋盘继续上次的残局,殿下意下如何?”
楚洵颔首:“如此甚好。”
既然太子应了,江太尉赶忙就命人前去取棋盘,笑得合不拢嘴。
长乐心里琢磨着,如果是江云笙在此的话,她会做什么?
心思一动,长乐立即想到了重点,对着楚洵道:“殿下,臣妾前些日自创一首曲子,不如殿下和太尉大人对弈,臣妾在一旁弹奏此曲,以供赏乐,可好?”
楚洵幽幽的看着长乐,应道:“自然是好,早闻太子妃琴艺堪绝,还未得空闲欣赏一番。”
江太尉笑容更甚:“笙儿,你以往都时钻研前人曲谱,何时有兴趣自编了,这倒是新鲜事。”
长乐笑答:“爹爹,前人的曲谱不都是自编而来么,说不定女儿以后也撰写一本曲谱流芳百世。”说着,她便挥手叫来碧蓉,吩咐她前去取琴。
她心里琢磨着,其实所谓的前人曲谱她根本就一首都不会弹,因为两个月时间太短,她有些古琴基础,就只学了几首人尽皆知的曲子以及那首高难度的《云中歌》,其他的连听都没听说过,要想不露出马脚,就只有谎称自己自创了。到时候,她随便弹一首天朝人耳熟能详的简单曲目,他们肯定都觉得是天籁之音,赞不绝口了。
江太尉听完仰面长笑,连连颔首。
碧蓉沿着回廊走出水榭不多时,两个奴仆小心翼翼的抬着个扁形的楠木箱子由远及近,在亭外停下,禁卫开了箱子搜查一番,又搜了二人身,见无异常,才准他们进来,将箱子轻轻放在脚下,立在一旁。
江太尉抬手指着箱子,展颜笑道:“快将棋盘呈上来。”
话毕,便有人应了声,收拾了桌上的茶水和糕点,预备着放棋盘的位置。
长乐有些好奇南海古沉木棋盘长什么模样,于是都特意盯着那箱子上下审视。
其实,最近几天她在东宫已经把她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奇珍异宝,全都见识过了一遍,就光是皇后和皇帝的赏赐,都够她看得眼花缭乱了,更别说还有东南西北送来的贵重贺礼。就说她现在身上穿戴的东西吧,估计都够平凡百姓吃上几辈子,要不是她心理素质比较好,恐怕都要吓晕了过去。
说起来还真是造化弄人,三个月前她还在为吃喝发愁,没想到斗转星移,她瞬间就过上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盯着看来看去,长乐就见那两个仆役弯下腰,开启了楠木箱子,将里面一个浅棕色棋盘两边小心翼翼的抬平,准备给他们奉上。
可能因为一直盯着那边发呆,长乐从嘈杂声之中突然听到格格不入的一个响声,并非因为长乐耳尖,只是这声音有点像以前的世界按下开关的声响,有些耳熟。
她心里一跳,便知道声音是从那个棋盘里发出来的,再抬眼,感觉抬着棋盘的那两个仆役看起来身姿矫健,目中杀气摄人,使得夏日都多了几分清寒,更奇怪的是,他们正用余光直勾勾的盯着太子的方向。
长乐有种不祥预感,心急如焚,张着嘴想喊人,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要喊却喊不出来。
果然,只是一念之间,就听“嗖嗖”的声音自棋盘发出,正是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里面发射出来,速度快如闪电,不偏不倚,径直往楚洵方向而去。
长乐坐得离棋盘近,离得楚洵也最近,想也来不及想,情急之下,条件反射就朝楚洵扑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楚洵又太过脆弱,一扑就将他扑倒在地,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压得他连连咳嗽。
随后长乐只觉得后背上接连传来钻心的疼痛,也不知道从那棋盘里射出的东西是什么,正好射在她后背上,反正她感觉自己这回算是英雄救美,功德圆满了。
长乐都已经倒下地,才听有人惊声大呼:“有刺客,保护太子!”
随后又是齐刷刷拔刀声响,后花园里的禁卫都往这边杀了过来,离得最近的中郎将以及几名护卫已经持刀跳出,往刺客挥去。
这一刻空气凝固,时间定格,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江太尉更是大惊失色,霍然从坐上站了起来,被侍卫护着往楚洵和太子的方向两步迈了上去,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连喊着:“太子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而亭内,那两个用掉棋盘内机关暗器的刺客面色铁青,因为他们一共发出九枚毒箭,其中五枚射偏了,一枚射在太子肩上,其他三枚都在长乐的后背上,也就是说,射在太子肩上那一枚就算有毒,也不足以致命。
早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那两名刺客见利用棋盘行刺太子的计划失败,当机从脚裸处抽出匕首,面露狠戾之色,直又往太子刺去。
好在中郎将反应迅猛,当即挡住其中一个刺客去路,刀剑相向,与他缠斗在了一起,而另一个也被赶过来的禁卫团团围住,无路可逃,奋力厮杀起来,刀光剑影,嘈杂声不绝于耳。
长乐觉得中了暗器似乎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痛苦,因为她整个肩膀都已经毫无知觉了,远处的打闹声音也有些模糊。
只是被压在身下的楚洵不但没有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反而咳嗽的间隙抱怨的语气道:“快起来,你这么沉,想压死我么!”
长乐顿时心都凉了半截,差点气绝:竟然说她沉?真后悔刚才舍命相救,早知他如此没心没肺,倒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但是,如果不救的话,太子死了,后果会不堪设想。若说太子在太尉府上被刺杀而死,那江家绝对脱不了干系,以至于到最后无法澄清的话,就会被抄家灭门,前一刻还是国舅的江太尉下一刻就人头落地,江云笙也不例外。
不过,长乐绝对相信,刺杀太子的幕后主使不会是江太尉,他不会傻到在自己府上刺杀太子,再说,刚刚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都嫁给了太子,又怎么会转眼要杀他呢。
所以说,这个背后指使的手段还真够高明,一石二鸟,解决了太子这个心腹大患,还顺便除掉了当朝太尉。她挡这一下,同样一箭双雕,不但救了太子一命,也洗清了江家的嫌疑,只可惜自己有性命之忧了。
这些想法如幻灯片在脑中闪过,长乐只看到江太尉焦急的摇晃她的肩膀,又看楚洵拧紧了眉头看着她,她想开口说话也说不出来,后来眼前纷乱不清,脑袋一沉就彻底没了知觉,昏死过去。
看长乐骤然昏迷,倒在楚洵身上,楚洵和江太尉都脸色大变,江太尉立即就朝一旁大喊道:“这暗器有毒,找大夫,请御医!”
随后便来了人,扶着受伤的太子和长乐,避开正在打斗的刺客和禁卫,脚步匆匆的离开了水榭,往房间而去。
因为周围围上来的禁卫越来越多,那两个刺客眼看无路可逃,突然对视一眼,目光决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手上匕首一刀便割开了自己的喉咙,血流如注,应着惨叫声倒了下地。
禁卫接连惊呼,可围上去查看之时,血流成河,血泊之中两个刺客皆已气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禁卫的统领是中郎将洛子章,一直负责的保护东宫及太子之职,今日,他早便预料到此次出宫会有人借机行刺,已做好了完全的守卫和部署,没想到还是让人给钻了空子。
他脸色冰冷得可怕,当即指着排在面前的属下,宏亮的嗓音命令道:“你,带人去保护太子和太子妃,恐有人再次行刺,你,快马将御医请来,你们,守好棋盘证物和这两个刺客的尸首。”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是”,便听整齐的脚步声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