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早晨,天亮得格外的早,晨起的雀鸟放开嗓子鸣叫,仿佛想用这种方式唤醒睡眼惺忪的万物。
周沐晴头疼欲裂地睁开眼睛。她昨晚蒙在被子里淌了大半夜的泪,为了第二天醒来眼睛不会肿的跟桃子一样而被发现哭过的痕迹,又勉强和天边的明月面面相觑直到皮肤上紧绷的触觉消失才闭上眼睛,现在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她撑起身子,眼前一黑差点栽回床上。拥着被子坐了一会,眼前的黑雾终于消散。
沈云沐梦游般地走出来:“沐晴早啊。”
洗漱后,她们在偏殿吃早餐,此时沈云沐清醒过来,往红茶里添了勺糖,想想叹了口气:“再过几天又要回书院了,夏收假期怎么这么短呢?悲伤。”沈父是云逸书院的院长,沈家平时自然是在书院里住的,这几天的逍遥日子也是托了夏收的福——由于收费低廉,还能通过做些诸如整理书籍、打扫卫生的事来抵消学费,云逸书院中就读着许多寒门子弟。夏收期一到,自然要统一放假让这些人回家帮忙,再考虑到有些学生路途较远,所以每年六月都有大概一个月的假期。
书院坐落在闫山山腰,生活哪里比得上山下精彩呢?思量到此,她幽幽叹了口气。
女孩子也可以到书院读书吗?这个架空朝代居然这么开放!周沐晴试探着问:“旁友,你听说过‘梁祝’吗?”
沈云沐白了她一眼,不满道:“我才没那么孤陋寡闻呢!”托着腮:“哎,天天把人家拘在书院里又不让人光明正大去听课,烦死了!”
周沐晴很失望,百无聊奈地喝着碗里的瘦肉粥。原来哪个时空的封建王朝都摆脱不了对女性的轻视。还有,看来沈云沐起床气挺大的,说话的画风都变了,以后要小心点,嗯。
转念一想,她便明白过来:过几天得去书院是因为沈父是书院院长,作为家属自然得陪同。她看着窗棂外曲径楼台、绿杨芳草——等等,所以说这诺大的沈府只是你们的“度假村”是吧。叹气摇头,真是万恶的资产阶级。
她不死心地问:“照你这么说,你还是可以去听课的对吧?”
沈云沐点点头:“靠我爹的关系走后门呗。不过我一般是自己看书,遇到不理解的就找我娘,我还是更喜欢诗词这一块,书院里除了四书五经还要读各朝史籍。”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冷战:“太恐怖了。”
她继续问:“学不学《九章算术》这一类......数学方面的?”
“当然,这些科举都要考的。”
还不用做八股文、南方经济繁荣、汉人不是二等公民(这一点显而易见)、有夏收期意味着水稻能一年两熟,占城稻已经引进......这个架空朝代对应两宋妥妥的!
现在只希望这个人人讲得一口标准普通话的朝代没有裹小脚的习俗了。想到这个,她努力地找机会观察沈云沐隐在罗裙下的双脚,终于在看到它们与主人的身高比例协调后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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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左右,瑞鹤坊酒楼老板的女儿柳素来沈府串门,她的名字虽然很容易给人一种姣花照水弱不禁风的联想,本人却是个英气十足的女孩,这份英气来自于那对平直而浓郁的眉毛,一双浓眉墨染一般,眉尾往尖里收,本市非常锐利张扬的,却在一双宝石一般的棕色眼睛的影响下多了几分柔和,甚至显得妩媚起来。
她很自然地朝周沐晴打招呼,尽管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我是柳素。”
真漂亮啊。周沐晴倒吸一口气。还很自信,介绍自己时用的是“我是”而非“我叫”。柳素眨眨眼,她回过神来,浅浅一笑:“我叫周沐晴。”
柳素摘了根野草用手指绕着,用了极为诱惑的语气对沈云沐道:“今天是六月二十,你再过几天就要回书院了吧。怎么样,要不要趁剩下的时间再好好玩一玩?我们去枫山怎样,那里的三叶草应该已经开花了。”
沈云沐眼睛一亮:“好!我这就去和我娘说,我娘同意了,我爹就没二话了。柳姐,你在这等我啊。”
风风火火感到简居阁,周南槿听闻她们的计划之后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散上面的茶沫,见女儿脸上渐渐现出焦急的神色,才挑眉一笑,不紧不慢道:“去吧,记得带上锥帽,夏季日头毒,小心被晒黑了。还有,要早点回来。对了,你外婆要来,大概明天就会到,以后就在家里长住了——她可是最喜欢让你背诵诗词的。”
两个女孩子乖巧地点头。于是,事就这么成了。
不紧不慢地往枫山走去,一路上还摘了些熟透了的乌点规,因着这种野果有微毒,大家不敢多摘,只一小捧罢了。墨紫色的果子很小,捧在手心莹然可爱,像一颗颗莹润的珍珠。
枫山顾名思义,就是一座上面长着很多枫树的山丘,农田从山下的平原一直延伸到山腰,下层多是水田,上面多种菜蔬,可能是山下灌溉较方便的缘故吧。
正值夏季,枫叶还未被秋风染红,但满树五角星形的绿叶随风飘摇也煞是好看。周沐晴想象着秋天再怂恿她们到这里来一趟,然后自己对着红枫晚霞吟几句子任的“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然后在众人的星星眼中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
正好这里还有小溪流水,我们可以折纸船冒充“百舸”。
就是后面的“问苍茫天地谁主沉浮”和“粪土当年万户侯”不太好说出来。毕竟不知道这里文字狱抓得严不严。
树下阴凉处长着许多三叶草,花色各异,有紫色、黄色和粉色三种。开黄花的最低矮,此时已经结果,周沐晴在老家时常常用手掐它的果实,种子会在那一瞬间喷到手上引起酥麻的疼,还有些痒。随着年龄的增大,她现在已不大干这种显得很幼稚的事。
“这是什么花?”“珍珠梅。”“那这个呢?”“六月雪。那边紫色的是锦带花,对,就是那个五瓣的。”
周沐晴打算看能不能幸运地找到一株四叶草,刚蹲下来,就听见那头柳素报菜名似的说出一串植物名词。不禁一笑,问她:“这里有没有什么草药之类的?”本只是开开玩笑,没想到她居然指着身旁的一片碧绿煞有介事地介绍起来:“这是鱼腥草,清热解毒,亦可治疟疾;这是猫毛草,清热止渴,解暑利尿,夏天熬点当凉水喝可以预防中暑。”
说完还颇为感慨:“总算遇到一个识货的了,云沐就只会问‘这个是什么花’‘那个是什么花’,我学这些不是为了当花匠的好吗!”
沈云沐颇为委屈:“谁让它们长得那么像啊,啊!”
周沐晴则是被她对植物的了解震惊了:“那你是为了什么学这些的?我觉得这些花花草草的确实难认。”
柳素菱唇一勾:“我家是开酒楼的,这些草药多可入菜——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兴趣。”
周沐晴含笑颔首,她在一个话题行将结束时经常会有这个动作,显出很是谦和的样子。
最后每人都抱了一捧花回去,其中最多的是粉花的三叶草。一看这个架势,周沐晴就开始在心里呵呵了:原来古代的孩子们也是这么玩的,这都多少年了,一点进步都没有。
果不其然,回到沈府,几个人坐在临碧斋外的廊子上,把三叶草的茎剥开,露出里面淡青色富有韧性的条条,往里面再用丝线扎成球形。比较新鲜的是,沈云沐往里面参了一两朵飞燕草,看起来就像紫蓝色的雀鸟在丛中逗留一般。
沈舟刚好路过,眉头一挑揶揄地笑,沈云沐瞪了他一眼,周沐晴莫名其妙:是不是相处久了的人都拥有从彼此的表情中读出一本书的技能?人家不过笑了一下而已啊。虽然搞不懂这两姐弟,她还是抬头朝沈舟笑了一下:“沈公子。”
柳素翻了翻刚从沈云沐那借来的《淮南子》:“咱以后能不能玩儿点新鲜的?瞧瞧,你弟都看不下去了。”
哦......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