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再次进入神秘石门,沿着通道一直往地下深处走去,这次因为披了一张野猪皮,寒冷对他的威胁降低了不少,远远超过了上次所走的距离。
又转过一个弯道后,这条通道终于发生了变化,一下子开阔了许多,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长长的冰室。布满寒霜的左右两面石壁上,都镂刻着一幅幅恢弘大气的浮雕,由于白霜覆在上面,看不清具体内容。长夏也没心思去看浮雕,更吸引他的,是那些冻死在浮雕前的一具具尸体,他们都像冰雕一样站立着,一动不动。
眼前的景象简直不可思议,居然每一幅浮雕下,都有一个死人,有男有女,穿着打扮各不相同,显然不是同一门派的。他们的眼睛直到死后也依然圆睁着,依旧死死盯着面前的浮雕,脸上还带着浓浓的惊喜之色。
长夏吓得战栗不已,这时终于知道自己闯入了鬼门关。那些被寒冰包裹的死人,光是看气势,每一个都比山尊路云天要强大,越往里的冰雕,散发出的气势就越是惊人,简直要把他压得四分五裂。
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用野猪腿碰了碰第一个冰雕,只听咔嚓一声,猪腿刚刚碰上冰雕,那外层的冰就裂开了,里面的死人露了出来,而后还没等他看清什么,就被一股磅礴的力量掀飞了出去,狠狠得撞在了背后的石壁上,一下子背过气去。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看到那个死人化作了点点光华,被他面前的浮雕给吸收了。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长夏隐隐约约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长夏……长夏……”他猛然惊醒过来。是流火,是流火的声音!
可是醒过来后,那声音也消失了。长夏抬手在后脑勺上抹了一把,放到眼前一看,果真流血了。幸好这里空气寒冷,血液流速慢,而且头上的伤口也冻住了,不然有可能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就因流血过多而丧命了。
难道刚才只是做梦,梦见了流火在喊他的名字?长夏心想。
此时此刻,他满心的冲动,想要立刻回到栖云山宗,哪怕会被杀死,也要再看小流火一眼。
不知从何时起,长夏的深心里,已有了一个牵绊。纵死,也想再与她相见一面。
长夏忍着浑身剧痛,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冰室一如既往地安静、诡秘。正前方浮雕前的那个冰雕已经不在了,他隐约记得,那个人化作了光华被浮雕给吸收了。现在那幅浮雕也显露了出来,上面的寒霜全部剥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幅星空图,跟长夏这些天里临摹的《天脉星络》残卷非常相似,连星斗的位置都相差无几。但不同的是,当长夏凝眸去看这幅浮雕的时候,它居然像活了一样,每一道纹络都动了起来,就像是真正的星斗在天空运行一般。当他凝眸久了,忽然发现冰室消失了,自己也消失了,他的思觉仿佛来到了无垠星空里,一下子化成了一百零八颗星辰,以不可思议的时光流速,复杂而玄奥地运转起来。它们相距遥远,却又紧密联系,错综复杂,难寻规律。然而时间越久,它们相互间的关系就越是清晰,如同他自己的手脚一样,渐渐有了一种整体感,一呼百应。
长夏的身体渐渐僵冷,不久后化作冰雕,生机濒临绝灭。然而每每快要走到尽头时,他的那颗神之心就“咚咚”狂跳几下,全身血液又重新流淌起来,像岩浆一样滚烫,皮肤隐隐泛红,甚至从毛孔溢出丝线般的血珠。长廊内的寒气时而将他冻成冰雕,时而又化开,脚下的石板洇开一滩殷红。
他的五阴六识被牵引到莫名之地,身体伫立于浮雕前,一动也不动,如同死去。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五十多天,他的身体日渐消瘦,已然是皮包骨头,好似一具干尸。直到有一天,他再次听到小流火的呼唤声,才蓦然惊醒。
他惊醒的那一刻,发现自己体外星光如炬,晃得眼睛都睁不开,然而仅仅只是一瞬,所有星光就如潮水般退去,被石壁的浮雕吞吸殆尽。
他不知道,刚才的那副景象,赫然是开窍境才有的征兆,而且就算是开窍境圆满,也不可能同时有百种星光附体,每种星光都浓密地如同液体。显然他的身上发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异变。
筋疲力竭、濒于死亡的长夏,软软地瘫倒在地上。那条野猪腿就在他的身旁,冻得硬邦邦的。只要伸出手去他就能够到。可是他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他的神智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深知自己已是生死一线。他努力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睡着就意味着永远不会再醒来,像其他冰雕一样死在这里。现在也只有脚上还有一点力气,他咬着牙用脚蹬地,艰难地向前挪动了一点,又一点,再一点……一臂之距如同相隔万里,最后终于凭着惊人的毅力,爬到了野猪腿的跟前,嘴巴凑在猪腿上,慢慢地咬了上去。
虽然猪腿冻得比钢铁还硬,但人的求生欲望就是那么不可思议。等到长夏啃了一些冻肉,慢慢恢复了一些气力后,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时,他清晰地听到了小流火的呼喊声。
“长夏,你在哪里?长夏……”
长夏一激灵,这绝不是幻听,真的是流火的声音。长夏立马爬了起来,侧耳去听,但分辨不清声音到底是来自于哪个方向,既像是从冰廊之外传来的,又想是从冰廊的更深处传来的。
“长夏,你在里面吗?快出来呀。”
“我都快冻死了!我好害怕!你在里面吗?”
声音更近了。长夏心头火热,心脏砰砰狂跳。他听出来了,流火的声音并非从他进来的方向传来,而是从冰廊的更深处传来,已经距离他很近了。
此刻他浑然忘了前面那些冻死的高手对他有致命威胁,顶着巨大的压力,拼尽全力往前爬去。他根本无法站起来。每从一个冰雕的脚下超越过去,他的胸口就更加发闷,嗓子发甜,一口鲜血就会涌上来。
爬过两个冰雕后,只感觉自己眼前发黑,像是爬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流火,不要过来,别过来……”他听见了哒哒的脚步声,心知是流火,害怕得无以复加,拼劲全力喊了一声。
“长夏,是你吗?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等我,我听见了!”
“不要过来……”长夏又喊了一嗓子,可一口鲜血涌了出来,把后面的话给堵上了。眼睛里的光明完全消失了,若不是意志超强,执念太深,恐怕已然昏死过去。
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情急之下,为了小流火的安危,他索性豁了出去,猛地触碰了一下旁边的冰雕。他想利用先前的经验,让冰层里的尸体化成光芒被石壁上的浮雕吸收走,这样小流火就能少一点压力,少一点危险。这一碰,他果真成功了,被碰触的冰雕瞬间化光消失,然而代价却是更严重的内伤,哪怕趴在地上,身体也整个被掀飞了出去。
许是他命不该绝,这一飞居然撞穿了一道隐藏在石壁上的暗门,看起来和其他石壁一模一样,却不过是障眼法,壁后另有乾坤。
长夏不知又撞上了什么,才止住身形,只感觉五脏六腑翻腾得厉害,撑开眼皮一看,不由暗自庆幸,好像是一张花纹斑驳的毛毯阻了自己的冲势,不然这一下铁定完蛋。只是奇怪,这张毛毯为何是竖起来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刚刚的庆幸一扫而空,如跌入寒潭,汗毛根根竖起,浑身战栗。这哪里是什么毛毯,分明是一个怪兽的肚皮。那怪兽的毛茸茸的大脑袋正疑惑不解地回头看着他。要是它不呲牙低沉咆哮的话,倒是憨态可掬,蛮可爱的。
正这时,长夏发现怪兽的肚皮下,还有两个正在吃奶的小怪兽,小家伙们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叼着***贪婪地吸吮着。似乎刚出生没多久。
“吼!”母兽看清长夏的“长相”后,终于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如临大敌,猛地站了起来,冲长夏大声咆哮起来。
幼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闭着眼睛委屈地叫了两声,而后被母兽护在了肚皮底下。
长夏业已看清,这是一个奇怪的石屋,三丈方圆,对于母兽庞大的身躯来说略显逼仄,不过对于人类来说却足够空旷了。石屋呈圆环形,均匀地分布着十道门,而他正是从其中一道门横飞进来的,撞在了母兽的肚皮上。
长夏立马屈肘趴伏下来,口中呜呜叫着,而后翻了个身,把肚皮暴露在母兽的眼皮底下。他跟野狼、野狗什么的打过不少次交道,学会一套逃生技巧,只要你表现地对它没有威胁,而它此时又不怎么饿,通常是不会立马杀死你的,只要度过了最初的敏感期,危险就大大降低,而你也就有了逃生的机会。也许对付野狼的那一套对它根本不管用,但至少也要尝试一下碰碰运气。若是它不吃这一套,他也只能认命了。
虽然这头母兽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怪兽,身体像老虎,可又长着翅膀,一发怒还会从头上冒出两根锋锐的尖角,但他总觉得自己认识它似得。
庆幸的是,母兽的确对他这副小身板不感兴趣。用嘲讽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儿后,大咧咧地又趴下了,继续给幼兽喂奶,把他当成了空气。
不过,母兽忽然又抬起了头,目视长夏,鼻子呼哧呼哧地嗅了嗅,眼神里流露出疑惑之色。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目光明亮起来。抛下幼兽,起身围着长夏转了一圈。长夏一动也不敢动。
母兽抬起牛蹄一样的左前腿,轻轻推了推长夏,又指了指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