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莺扶着他迳直往前跑,可黑灯瞎火的要从迷宫般的地道里突围出去,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他们继续往里走了阵子,薛迁却面有难色地拽住了她,原来再往里面走出现了两条岔口,如果走错路,就有回到军械库的危险,他们的心头顿时像被泼了盆凉水。就在此时,从左侧被云杉木嵌板半掩的管道里跳出个女孩来,突如其来地把两人吓了一跳,她灵活得像只狸猫,面容圆润美丽,故意不看唐莺,只是羞怯怯的朝薛迁摆摆手,“快从这边走,那两条路都有埋伏。”
“你是谁,不会是崟九的同伙吧?”唐莺按住剑柄,可她看见薛迁流露异样的眼神,茫然地问,“怎么回事,你认识她吗?”
“不,没有时间解释了,快跟她走,”薛迁认出她是前些天遇到藏在花狸皮里的那个少女,在意识模糊之间,他暗问自己,总觉得是不是还在其他地方见过她,但总也想不起来,况且现在由于伤势很重整个人几近虚脱,感到摁住伤口的那只胳膊几乎抬不动,其实他已没有力气再讲多余的话了。
少女随后就让他们跟着她走,有段时间崟九好像就跟在后头,快追上来了,三人根本没功夫停顿,要不是她带路,外人根本走不出这个地下通道,这里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这么复杂。绕了七八个弯后,离怪物的吼叫声逐渐离远,视野也越加开阔,出口竟然就出现在海棠坊旁的丹漆树林里,她把两人送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指了指不远处塔防的方向。
“我要走了,”少女看了一眼薛迁,温润晶莹的眼眸在为他祈祷。
“去哪儿?可以告诉我吗,你叫什么?”灰白的汗珠从他额头渗出,不自然地问。
“不,还不到时候。”她压低声音回答,然后向城南转去,一溜烟地跑远了。“我叫倪梨,”少女只留下她梦呓般的名字。
唐莺嗔怪着说,“我觉得这个女孩很可疑。”不过她觉察到薛迁的精神越来越涣散,绯红的鲜血仍不住从肩头往外流,她马上撕下白色内裙帮他包扎好伤口,架着他从铺满落叶和腐植土的小路离开,两旁茂盛的杂草杂木丛生,她还得注意避开倒伏的树干,因为上面遍布苔藓。等到依着山坡生长的树叶不再茂密,视线全然不被遮挡后,一座塔防出现在眼前,碉堡隐蔽在丘陵平坡上,右侧停着两辆马车,几个士兵还在忙着搭外帐。
有个熟悉的军官背影在护城河上方,护城河已经干涸,早就不见了河水的影子,只留下草甸厚实的河床,那人的铁剑竖在较平缓的空地上,正俯身向下面的洞口张望。
“戴胄!”唐莺激动的喊道,告诉他唐婉被关在酩酊港的商船里,再不去营救就来不及了。年轻的校尉一秒也没迟疑,跳起来就朝港湾飞跑去。
“你需要去医治,跟我去风神山庄,”唐莺关切地说。
薛迁摇摇头,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要紧,这儿离我家很近,你走吧,我自己能回去,谢谢你。”
“那让我送你,求你了。”唐莺看见他毫无血色的脸,不禁失声抽泣起来,内心懊丧极了,都是因为她的过错,她一只手勾住薛迁的脖子,另一只臂肘搭住他的腰,旁边的士兵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吆喝马车赶过来送他们。
车子上下颠簸,从河边的葡萄园呼啸而过。自从擢升为都尉以后,薛迁已经和薛媛搬到在影青镇的一套铬黄色小房子。家门前坡度缓缓的小路尽头就是公海,隐秘的小门在南边,穿过一段曲折巷道,进门走上错落的石砌台阶,像是进入另一个圣歌缭绕的世界。薛媛在进门左边种了杜鹃,在右边种了山黧豆,树干和苗蔓共同缠绕门沿环抱成了圆座,一道艳黄与鲜绿的拱门。如果论规模,这所院落自然小得可怜,跟唐门比说它是蕞尔小国也不为过,但在云庭很难再找到这样的一处别致幽深的寓所,远离嘈杂的人群,没有商贾林立的街道,俨然是个不受外界干扰、不属于墙外的独立世界。看得出来花草经常被打理的很好,甚至长了些棕红的蘑菇。墙根底下整齐堆放着各种生活用品,大多是一些旧物。再转过一道砖墙,就到了主屋,灰扑扑的低矮坡顶建筑。
虽然大概将近凌晨1点了,薛媛跟往常那样,哥哥不回来,她是不会去睡的。她坐在暖黑矮墙前的圆石凳上,像朵丰润艳丽的韦陀花,夜阑人静时含苞待放。她惊讶地看着两人由拱门跌进来,唐莺对薛媛的出现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薛迁摇摇晃晃摔倒在床上,绿雀眼床单立即被大面积的血浸透,妹妹吓得惊叫,急忙松开他上衣的扣子,只见抓伤处血肉模糊,要不是及时捂住嘴,她差点就哭出声,她咬着嘴唇,含泪给他重新清洗创口,涂抹好膏药,等到他面色逐渐舒缓,薛媛吻了吻他的面颊,用手蒙着脸跑出去伏在银叶木围榻上哭泣。
唐莺有些不知所措的懵在那里,她经不住薛媛幽怨与责备的目光,那双眼睛是如此的美啊,揉碎的蓝绿、黑白、金色,无数色彩在她淡粉的瞳仁里跳动,简直是天使般完美的魅力,她觉得自己现在肯定是满脸做作、不自然的表情,羞恼得忙连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走了?”
“嗯,很漂亮的美人,你喜欢她,是不是?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从什么开始的?是不是因为她才伤成这样的,”薛媛有些气忿着说道。
“噢,不,不是这么回事,”薛迁神情严峻,似乎挣扎着想站起来,“我再得去找郡主,有凶恶的歹徒要暗害他,要立即告诉他。”
“你不要乱动啦,现在你必须躺下休息,我马上到郡主庄园去。”
流星划过青空,冲破雾夕谷的新晓。
灵应峰的圆塔安宁地守望着童话般纯净的旧城区,亦梦亦幻。山野的清晨真是适合回窝打个盹啊,就无忧无虑地躺下,等待阳光普照,做只懒猫也不错,罗伊略带嘲讽地自嘲想着。它竖起尾巴拱腰行走,对着屹立塔前的狻猊咪呜咪呜地叫唤,用头蹭着神像,甚至有些接近谄媚讨宠的态度。
“尊敬的神灵,我是您最忠实的奴仆,我感到无比困惑。神祗让我记起了很久远的往事,不断喷发的火山,瑰丽的岩浆,还有那座神秘莫测的修罗岛,不知何故我这么惊惧不安,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云庭即将毁灭,那仿佛是它的宿命,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办呢?”罗伊自言自语地问道。
“一直以来有个传说流传已久,在帝国幽暗的星空边缘,隐藏着颗孤独的星宿,先哲们叫他北落师门,在上古战场,神明把阵亡将士游荡的阴魂带去封印在那里,随后的漫长岁月里,北落师门湮没于时间的洪流。直到魔兽鹿豹从消亡边际中出生,开始召唤缺席已久的亡灵,由此战争的号角被吹响,世间陷入了无止尽的离乱。魑魅披上各色面具潜入人间,大地的安庆被夺走,心灵的怜悯被夺走,良知的明辨被夺走,勇士的忠诚被夺走。手工艺者不再受人尊敬,商人乐于以利食利,青年的娱乐流于虚妄和肤浅,把感情当作游戏。一个人白天是名流,晚上变成暴徒,人们很快沉伦下去,甚至弄不清到底是幻影军团复活了,还是他们自己击败了自己。”
“而在彼时,在还荒无人烟的遥远岛屿,有一块玄石。它有一百丈高,一百丈宽。圣人来到这里,用金刚磨尖它,用真火锤炼它,当这块石头打磨成剑的时候,所有的电光火石都被永久地镌刻进圣人眼中,那目光譬如千年的黑暗中照进一线光明,束缚尘世的魔咒被破除殆尽,帝国将重现生机。”
“云庭的救星只能在云庭诞生,经受命运的锤炼吧,年轻的朋友!历史不是永远前进,有时它会倒流。去坦然迎接暴风雨的洗礼,只要你能够竭尽全力,自有一种神秘力量会相助于你。到那时,你就倾注所有的砝码。”罗伊敬畏地垂下脑袋,好像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