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时分,薛迁来到一幢红墙绿瓦的馆门前,空气里已经有些阴冷的感觉,因为唐莺先前来通知过看守军械库的军士,因此今晚他们不必再从垦青湖的陷道进入,而是可以直接从地面的“谷仓”下到位于地下二层的库房。
这座被称作“谷仓”的建筑坐落在云庭西南高低错落的岩岭当中,实际上是赵氏的属地。百多年以来,赵氏家族在世外桃源般的山林里潜心经营,历来被冠以帝国最顶级铸剑师的发源地,不管是春意盎然的时节,还是寒冬大雪封山,赵氏的能工巧匠除了精心煅造兵器、打磨刀具,或者做配饰装潢工作之外,几乎不分心其他的事情。这里培养了上千名技艺精湛的工匠,居住在山坡上那些用淡黄色石头建造的房子里,薛迁见到往来的大多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语速平静、动作轻缓,他们见面谈论最多的,总是有关最锋利的宝剑设计与制作的技术。
谷仓的圆堡周围全是雄迈壮阔的田野,现在那些等待收获的稻谷是金色的,红尾鸲成群飞在麦浪之上,还有小片的油菜地是绿色的,但是它上头也有黄灿灿的一层光芒。至于那些瘦矮的野花,似乎已经在准备过冬,变得紧紧贴着地面,虽有些迷蒙的暗红,却不几乎分辨不出,这也许就预示着寒冬即将来临。
只有湿哒哒的空气中渗出的麦香,柔软而蓬松,让人有一种在恍惚中回到了童年的感觉。薛迁独自等了好久,正对唐莺令人堪忧的方向感摇摇头,就见她轻抚长裙从一旁绿色堡顶的廊檐侧道走过来。薛迁不经意地打量着她,唐莺的气息微微有些凌乱,浓密卷翘的睫毛挂着露水,明媚的笑容再次跳跃在他面前。
“哎呀,有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唐莺眼神漠然的看着他。
薛迁困窘地挠挠头,“不,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不能太晚,深夜外出对你来说不合适。”
“看不惯?来咬我呀!”她娇俏的笑容微露。
薛迁面红耳赤,他觉得很惊讶,因为唐莺看上去又比他上午看到她时更艳丽了,她肯定很喜欢打扮自己,因为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每次见面她的衣服没有一件是重复穿过的。她的微笑比橄榄绿的海鹦鹉条纹丝裙更加迷人,稍微侧身就可以看见优雅的后颈曲线,水晶耳环散发出湖蓝色淡雅的光泽,甚至有种美得太刻意了的感觉。
“哥哥,你一直是这么爱脸红的吗?”她笑着说,“先等你的脸恢复好了我们再走。”
“快点走吧,”薛迁用没有兴趣的目光阻止了她继续取笑,于是他们来到白色拱顶的窗台正前方,从混凝土和砖石垒砌成的入口钻进地道去,在两人头顶射下的惨白阳光不一会就不见了,他此刻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石壁流水滴答声,还有灰暗、空旷的四壁回荡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呜咽风声,仿佛有魂魄在造访这里。他们到达地下之后随即发现一些梅花般三趾足迹,唐莺兴奋地说那就是罗伊的,它肯定来过这儿。脚印朝着军械库的方向,但没多久去路就被杂乱的车辕辎重挡住,地面上污水横流,满是各种被服、器械,冷不丁就可以看到老鼠的踪影,薛迁举着风灯寻找出路,光束中的灰尘清晰可见,显然这条路前面被完全堵死了。他和唐莺商量是否有别的路,只得退回到谷仓内,在防潮的隔空层又找到条隧道,重新再次进去。马上他们已经可以确定,这里也是通往军械库的另一条路,而且沿途还有几摊新鲜血迹,说明最近有其他人也走进去过。
“抓住我的手,有点冷,你要小心。”唐莺萄红色的指尖轻轻触碰到薛迁的手,说心里话,正常人都会觉得这地方无比阴森,但当唐莺把手交到他粗粝的手掌里时,暖流便奔涌在薛迁的身体中,他的手指开始有些颤抖,但某种不可抑制的动力又让他们握得更紧。他心里无比温暖,从唐莺深情的眼里,看到她对自己的心,是的,其实他早就能感觉到。
“嘘,那里面好像有动静。”当他们靠近到库房三四米的地方,被奇怪的咔嚓声惊止住步伐。薛迁初听认为声音是木头被老鼠啃噬断裂发出的,可是再切近点听,好像是有人在翻弄口袋,然后又传来就像是野兽在撕咬和吸食动物内脏“哧溜哧溜”的可怕声响,他俩惊得相互对望,薛迁赶快用手捂住灯火。
“有好东西啊!”前方黑暗中有人在彼此和对方打招呼,随之而来咔嚓咔嚓的响动此起彼伏,唐莺侧耳听,一个像是长着皮毛的大家伙,另一个则似孤魂野鬼般漂浮不定。
“你注意点,那袋子里装的货物可是很贵重的。”怪物喘着粗气,句子说的支离破碎,听得出它本身也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欲望,非常痛苦。
“魔狼,这次行动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怎么连老大也不肯告诉我实情。”
“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水鬼不希望你牵涉太多其中,如果他透露半点,立刻会引来杀机,我们就再也回不到遗忘之海了。”
“岂有此理,什么时候你崟九也胆怯成缩头乌龟了!”影子嚷起来。
唐莺突然听到这名字差点儿惊得叫起来:“崟九!”薛迁一听这两字心头也暮地涌出莫名的寒意,此人是轻易不世出的冷血杀手,传言这魔头荒淫暴虐,凶残成性,凡是被他擒住的,难逃百般凌辱和折磨。
“少罗嗦,你最好还是管好各自的任务。我指的是你送这批货去的事,要随时小心,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在路上出差错,确保她们到幽冥郡必须还都活着。”
“我会的,那么我先走了。船应该在酩酊港已经安排好。你、你也要当心点,这些日子北衙和南衙都加强了防备,刺杀郡主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水鬼再三叮咛过,那帮来封袭的当中有个叫韦卿的小子不好对付。”
“毛头小孩有个屁用。明晚我家九兄弟就到齐了,一定要把那个新郡主搞到手,”怪物恶狠狠尖笑了声。
这时躲在橡木台阶背后的薛迁冷汗直流,在空洞的地下室回荡的可怖、阴险的笑声令两人不由地感到战栗,等到对面恶徒的对话渐渐转弱,其中一人似乎已在不知不觉中从另外的出口离开,薛迁示意唐莺悄悄转身往原路退出去。当务之急是要快点去港湾扣住即将起航的贼船,并且通知郡主,如果不快点就糟了。
“铛,”没想到唐莺背着的承影剑不经意碰撞到悬在拱门齿轮装置的角锥,刺耳的怪叫立即让人寒毛直立。
突然一道强光同时射向他们,被它发现了!原来这人活似只青面獠牙的野兽,瘦削的脸上有两只大得惊人的眼睛,闪烁出异样的光芒,长得出奇的舌头叭哒叭哒地舔着突出在外的狼牙,淌出混浊恶心的液体。
崟九嘿嘿笑起来时候,嘴巴直接裂到耳后,露出血盆大口,让人不寒而栗。他似乎对唐莺特别感兴趣,眼中闪现不可琢磨的蓝光,涌上心头的往事让他愤怒得浑身不住发抖。
崟九狞笑着,手指像鹰爪般丑陋地弯曲,异常兴奋地挥来挥去,就像太久没有闻到血腥的野兽那样暴躁,时而跳起来,时而蹦过去。看到再躲也没什么用了,唐莺抽出背后剑柄照着它刺过去。
“原来早就有小朋友在偷听啊,你真是诱人,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难不成你们准备和活夜叉拚命吗?还不乖乖就范。”
“去死!”唐莺又猛然划出几剑,薛迁也拔剑上前帮她。可这根本是场实力悬殊得可怕的打斗,不多久,他们的手臂被尖利的爪子撕扯出道道血痕,崟九喉咙中发出凄利的叫声,简直就是猛厉的饿狼,狠狠抓起地上钢筋铁坯的碎块不停砸向空中,转眼功夫,他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薛迁此时焦急万分,要是被这怪物抓住的话,脖子也会被扭断的,必须尽快让唐莺摆脱危险的境地,忽然他瞄见屋内通气管那边还有扇暗门,可能是通向军械库的更深处,便死命盯着崟九攻击,用力推了下唐莺的背部,这股力气又大的惊人,硬生生把她冲进窄窄的闸门,“快跑!别管我!”在她突破暗道的那一瞬间,薛迁大吼道。
话声未落,崟九的利爪已然像疾风一样扑到他跟前,薛迁躲闪不及,正好扎进他的左肩胛,顷刻间血花四溅,疼得他差点儿立刻昏厥过去,唐莺看到后,吓得尖叫起来,不顾一切地飞奔过来,用承影剑的剑光护住他。薛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趁空当拼尽全力转动门后的螺旋舵关上闸门把怪物拦截在门外。可惜这门的外壳虽然是钢制,但内芯是木质的,承受不住崟九一波比一波猛烈的拍击,不一会儿,伴随着金属撞击的铿锵之声,边缘处就有齑粉般的木屑迸出,钢板也越来越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