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拂晓,酩酊港岬湾封锁的迷雾还未散去,隐约可以望见漆黑海面上分布的锥形火山,以及天边璀璨的晨星。唏嘘河从港口缓缓流向“消亡边界”,河流两岸都建有大理石的堤岸,两侧山峦中时隐时现的城垛,此时仍在休息。弥漫的雾气中,一艘彩绘的大船浮水而来,荡起的波纹轻柔地摆弄着岸边碧绿色的芦荻。
在船头甲板上,有一女孩正在凝望对岸,她约莫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婀娜匀称,有着娇艳的眼睛,眉梢弯弯,尖尖翘翘的鼻子,完美的嘴唇,显得气质沉静典雅。纤细修长的手中抚着柄古剑,形制精极。浓密的黑发在耳后挽成两朵发髻,看上去愈是风姿飘逸。
她似乎按捺不住着急的心情,不等水手抛下铁锚就飞身跳上桥墩,对面迎来个相貌清瘦的少年,满脸无精打彩的样子,让她本能地意识到事态严重,“是你呀,田丰?”她问。“出什么事啦?隐士岛收到飞鸽传书,让我连夜赶回云庭。”
“太不可思议了,唐莺,”田丰回答说,“一连串诡谲的事情,你看到了一定会非常难受,可这是实在不得不面对现实。你们唐门遭人袭击,有名侍卫遇害。还有件会让你忧虑的事,不得不告诉你,唐婉她遇到了危险!”
“我姐姐怎么的呢?”唐莺焦急地问。
“下落不明,看来是被歹徒绑架。不过现在,快到黑鹰堡去,各大家族的人在那里等着你,我想他们要等大家到齐,宣布将进行封袭的事。最近几大家族的人私下在议论,幻影剑客可能死灰复燃,这件事非同小可呢。”
“封袭?这难道不是许多人早就期盼的么。”唐莺心烦意乱地说。
“那确实是极其危险的,可又是我们这些人很难逃得了的麻烦,这关乎到家族所有人的命运。”田丰叹了口气,“看起来每当变幻时,总要出点差错。本来你不用太担忧,凭借唐婉的剑术,她应该是代表唐门的不二人选,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就怕最后苦了你。”
“你这话怎么讲?要是照我的意见,禁军统领的位子谁爱做谁做,难道这些年闹出的风波还少,我也尽量不去想它。”唐莺不免有些烦躁。
“现在有公认的第一候选人吗?”她接着说。
“还没有,唐莺,你知道的,云庭郡的柴慎,神道郡的陈龟寿,花都郡的徐甲,都是一流的好手,现在胜负难料,”田丰露出阴郁的微笑,“不过我看,拥有统治力的剑客,一定是青城郡的韦卿,他的快速连击太难以置信了,完全可以压制住任何对手。”
“是的,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唐莺眉间掠过一丝阴云,“对不起,我得先去看看黑鹰堡的情势,等在那儿的事情都做完,你能让薛迁来找我吗,我有话要跟他说。”
“嗯,没问题,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不过听说唐婉失踪的那晚,他也遭遇到那个长得像怪鱼的家伙,我想他应该没事,”他顺手牵来匹骏马,通体栗毛,没有半根杂色,这马叫做紫燕骝,是百年难遇的快马,极难调教,但是驯化后就纵骋驰鹜息如影靡,田丰靠近它耳边嘀咕了几句,“得了,你骑我的马去,它是无可挑剔的好伙伴,我不耽误你了,我还得留下来监视港口的动向。路上小心!”
唐莺跳上马,“那么谢谢啦,”她轻轻拉扯缰绳,紫燕骝像轻盈的鸟儿,一下子飞出好远。她为了赶路,选择了条险要的山道,漫山遍野的植被容易给人种错觉,好象脚下的草坪是跟远处的绿地是连接在一起的,其实危机四伏,随时都可能踩进深涧或者悬崖。好在这马有似神助如履平地,当她瞥见犹如整块蓝宝石镶嵌在山间的镜湖,知道离黑鹰堡不远了。
镜湖是唏嘘河的支流汇聚成的,湖面上有座红色铸铁桥横亘南北,那是三桥之一的“梓春桥”,与“御风”、“步青”的石拱桥构造不同,它是一种“纺锤型”钢式结构,独特的造型和色彩使得它像条长虹铺展在苍林郁野间,呈现出独特的雄浑风貌。
忽然,从紫燕骝的胸膛中发出几声嘶鸣,它的鬃毛根根直竖,眼睛里射出寒光,前蹄悬在空中不住地翻滚,一群停留在铁桥悬臂钢轨上的珩科鸟似乎也受到它的感染,张开鲜红的嘴巴,纷纷拍打着褐色翅膀向云端逃去。
只见从桥前的麦田里穿出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手里拿着雪亮的尖刀,伸手拦住她去路,样子非常吓人,他们不由分说,挥舞钢刃向她扑过来,要将她撕成碎片。
唐莺如燕飞翩跹地挣脱开快如雨点的攻击,不慌不忙地抽出背后古剑,那剑鞘浑身包裹着墨绿的水犀皮,还缠绕着金钿银丝掐成的连理花枝,空隙处古拙地刻着“承影”两字,她拂袖拭去两颊淡粉的露珠,轻呡绛唇,缓缓地将承影剑抽出鞘,奇怪的是,所有人只觉得剑身在逐渐抽出,可是就是无法看到。
她反手握着那截剑,却不见长长的剑身,但是,身后的桥廊上却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剑影只存片刻,就随着她藏锋使转直入间的交错碰撞而消失,只觉她飞身跃起,扬起的双手有剑影在优雅地划过,众人耳廓听到清脆的“嚓”地一声,手腕稍稍一震,不见变化,然而稍后不久,兵刃齐唰唰地被削断,顿时吓得四散奔逃遁去。
这时离她不远处,有个风华正茂的英俊青年,正烦恼不安地注视着她,透出鹰鴞发现猎物时紧盯不舍的目光,“快过来,刚才那伙强盗好象是铁浮屠伪装的,你没事吧?”他问。
“一看就知道。”唐莺被他看的不自在,扭过头要离开。
“怎么了?你看上去不高兴!是因为看见我的原因吗?每次得知你要来,我都像你的仆人一样迎接你,这在我的家族里,是无法想象的呀。我曾经对自己许诺,梦想着有天得到你的爱,这跟我成为北衙将军的理想是一样崇高的,而你对我仍旧是那么冷淡,这太残忍了,难道你要毁掉我的内心支柱啊?”
“说过多少次啦,柴慎,你用不着那么苦恼,我不让你抱这样的希望,是为了我们两人都过的好。你是柴家未来的爵爷,之所以喜欢我,只不过是暂时的空虚罢。我理解你,因为家族的荣誉和地位,会带着某个目标,然后径直追求,不管他人看法。你不快乐,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你的使命,也许是宿命。可是就算你真的成为将军,在那里我能扮演什么角色呢?或许你能给的很多,但那不是我需要的。”
柴慎固执地摇头,忿忿地讲,“那有什么要紧的呢,你不也是属于名门望族吗?你要明白,男人们为你的魅力迷住时,如果又能收获额外的财富,这种事是从来不会拒绝的。我清楚,凭我现在的身份是配不上拥有你的,那好,只要坚持这个信念,就会支撑我去奋斗,很快我就会成功的,家族丢弃的尊严也会被拾起来。”
“你这么说真要让人看不起了,你没觉得吗?你这种所谓的爱,付出的时候也在索取,你爱一分,需要还你两分,好维持你内心的平衡,最后你获胜了,可以居高临下,你想过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吗?到时候,她别指望得到你丁点儿的爱,只会是指责和抱怨,这种想法实在太卑鄙了。”
“爱是自私的!尊贵的!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我的能力,我会用一切去争取胜利,然后赢得你的喜欢。等我穿上将军铠甲的时候,再来由你评论我是不是个靠得住的人。”柴慎涨红脸,显得很激动的样子。
唐莺生气地回答他:“不要质疑一个人的实力,只要质疑他的自信。胡思乱想对你没什么好处,不好意思,现在我要走了。”柴慎面如土色,眼睛一直盯着唐莺被风吹起的裙角,直到紫燕骝潇洒淋漓地消失在镜湖水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