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外的一座小山脚下。山高树绿,好鸟相鸣。
这里有一棵远近闻名的许愿树,再过几天,城中的人们就会纷纷前来,在树下许着愿。为了求个心安。
树也不负众望,长得愈发遒劲,枝根盘结,干裂的树皮下露出了苍劲的树干,远了看去就像是头蛟龙盘结在树上。人们许愿时挂在树枝上的金锁红绸,像是这条蛟龙鲜艳的鳞甲。
此时却没有络绎不绝的信徒,只有一匹浑身是泥点子的马拖着一辆残破不堪的车停在树下。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趴在草丛边上撕心裂肺的呕吐。
少年抬起头,露出俊逸却稚嫩的脸,他擦了擦嘴角的污渍,转身靠在了已经没有形状的马车上,双眼望着被晨雾遮掩的前路,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顷,他从前面收回了目光,摸了摸马儿的头,刚要翻身上马时,怀中却掉出一物,他木然的弯腰去捡,只见那是一把鲨鱼皮刀鞘的短刀。少年从鞘中抽出短刀,雪亮的刀身反射着清晨的阳光,刀上的雪花纹证明这是一把百炼好刀,刀身上有一条狰狞的蛟龙纹样,张牙舞爪的像是要冲破桎梏而出。蛟龙纹下是两个古怪的铭文,他却能够看懂,那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秦熠。
............
远处的山峰上,谢众妙身穿紫袍立在那里,负手而立,仙风道骨。
几个背负青铜巨翼的黑衣人滑翔而来,在他身后收起巨翼,单膝跪地,肃声道:“见过护法。”
谢众妙没有回头,背对着他们,轻声道:“找到了吗?”
“属下...属下惭愧。未能找到秦家余孽,甘愿受罚。”
摆了摆手,谢众妙说道:“回去后到刑堂领罚,下去吧。”
黑衣人的脸色变幻了几下,终究还是一抱拳,道:“属下遵命!”而后倒退着走了几步,手在背后一拉,巨翼划破衣服伸出,几个人扑扇着翅膀飞远。
只剩下谢众妙独自望着远方,他的青铜巨翼“唰”的展开,像一道锦屏一般遮住了他,面色阴晴不定。
................
秦熠趴在小溪旁洗脸,马车颠簸起来真是难受,难受得让他他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的手放在水里,初春的溪水还不算冰冷,温温的流过手背很舒服。
“啊!”他忽然跳了起来,双手迅速的抽出了溪水,不断地甩着,只见他白皙的左手上此时有着一个很深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秦熠眼泪都要疼下来了,他气愤的往水中一看,果然,一条三尺多长的怪鱼正伏在水底,黄色的鱼眼盯着他看。
秦熠气愤极了,他本是世家公子,从小便养尊处优,可几天前却惨遭灭门,从贵胄公子沦落到了流浪之人,还被一条怪鱼给欺负了,叫他怎的忍得下去?
当下便大叫一声,脱去了外衣,嘴里咬着宝刀,一纵身跳入了小溪里,冲着咬自己的怪鱼冲去。
那条怪鱼尾巴一抖,便箭射而出,在水里只留下了一道波纹。
秦熠也就略微识水性,但好在小溪水浅,他就时而潜游时而踏着水追去。岸上拉车的马儿看主人走了,叼起秦熠落在岸上的衣服,也撒开四蹄追去。
一路越追越远,少年人贪玩,不觉间竟已追出了近十里远,水也越来越深,秦熠暗叫不妙,刚要转身回去,却发现怪鱼就在前面,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趁着还能借力,在河底猛蹬一脚,用上了家传轻身功夫“云鹤行”,跃出水面,像只白鹤一样飞身扑去。
怪鱼也无处可避,被秦熠抓了个正着,奇怪的是它没有垂死挣扎,反而身子抖个不停。
秦熠心下奇怪,看怪鱼的黄眼紧紧地盯着自己身后,眼里满是畏惧。他一扭头,不禁叫出了声来。
只见一头身体细长,有四足的大蟒卧在自己身后的水域里,但头部与蟒蛇不同,它有着马一般的长长的面孔,但却比马要更显得神骏,微张的嘴里长长的獠牙反射着阳光,嘴前部生长着两条长须,像龙头上却没有角。它浑身披着银白色的鳞甲,利爪紧紧扣住地面,铜铃般大小的金色的竖瞳盯着秦熠看。
秦熠哪里见过这种猛兽,心中惊骇不已,但毕竟是习武世家的子弟,胆子倒也没有那么小。
他在惊怕了一会后,越看这只猛兽就越喜爱,只觉得那一鳞一爪都无比的威武霸气,竟忍不住去摸在眼前的猛兽的鼻子。
那只猛兽一呲牙,貌似是刚要发怒,却哼唧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它一扭修长的身子,在清澈见底的溪流中,就浮起了几片血迹。
秦熠见其受了伤,哪里去管什么怪鱼,当即就把手里好不容易抓到的怪鱼一扔,潜入了水底去查看猛兽的伤口。
这头猛兽全身绷得紧紧的,银白色的鳞甲一张一合。动物都是通灵的,在发觉秦熠貌似没有杀心时,它也就略微放松了下来。秦熠在水底顺着蟒形猛兽的身子向下游去,越看越心惊,它六七米长的身躯上,到处布满了伤痕,有的是旧伤,有的新,有的在旧伤上又添了几道新伤口,有剑刺的痕迹,有刀砍的痕迹,还有斧劈棒打的伤口,流出的血已经把一小片水域都染红了。
秦熠也知道,这种洪荒异种的猛兽放到江湖上必会被无数江湖人所追杀,因为他们浑身都是宝。尽管他们有生命,有灵性,不管他们是造福苍生还是为祸一方,都不会被武林众人所容得下。
伤口的血还在流个不止,秦熠深吸了一口气,一不留神就吸入了带着血液的海水,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喉咙直穿入腹中,熨帖的身心舒坦。他陶醉的多吸了几口,才发现自己是要治伤的,而不是占便宜的,脸上不由得红了起来,那头猛兽也不由得疑惑的看着秦熠,在奇怪他怎么还不动手。
秦熠从河里一翻身就上了岸,比平日里略显文弱的模样相差甚远,他只觉得小腹中暖烘烘的,十分舒服,也没有多想。
他看拉车的马儿已经走了过来,但却停步在了三尺远的地方,畏畏缩缩的看着秦熠身旁的白鳞猛兽,不敢向前。
秦熠走了过去,安抚了一下略微焦虑的马,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外衣,在衣服里一阵摸索,然后找到了几个带木塞的小瓶子——这是江叔随身带的疗伤药,只是不知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想起江叔,就想起了那天的惨祸,心下不由得黯然。
忽然觉得脸上一湿,愕然抬头,只看见受伤的猛兽拖着身子已来到了自己面前,伸着粉红的长舌头舔了自己一下,像是在安慰,又像在催促。
秦熠破涕为笑,摸了一下它的大脑袋,笑道:“还好有你。”好像秦熠不小心吸食了它的血后,猛兽就对秦熠显得更加友善。
秦熠又把自己的衣襟撕下了长长的一条,将疗伤药抹在了猛兽身上,用衣布包好捆牢。江叔的药果然有奇效,没过多长时间伤口就不再怎么流血了,猛兽的精神也振奋了一些。他把药留了一些,日后行走江湖要靠自己,这些奇药有时会救命的,至关重要。
秦熠坐在了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穿着撕去了近一半的外衣,看着这头猛兽发呆。
他看这猛兽有鳞有爪,但却无角,不太像龙,但却是像极了蛟。父亲对自己讲过《韵会》里面的一句话,“蛟,龙属,无角曰蛟。“
但不管是蛟还是龙不都应该是那些志怪杂记里的常客吗?怎么会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还不留神吸了它的血,秦熠摸了摸小腹,只觉得丹田附近暖烘烘的,浑身像是有着用不完的力气,整个人都精神极了,刚才又是抓鱼又是疗伤的,竟丝毫不觉得累。
江湖,有时真的那么让人向往吗?秦熠望向那条伏在河底的蛟龙,一时间望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