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熠独自坐在马车里,幽暗的小空间让他有些恐惧。自己从来都是很懦弱的,父亲说过,哥哥们说过,现在江叔虽然没说,但也肯定那么觉得。他刚刚真的很想跳下车子去帮江叔,可自己连坐在车里都害怕。他突然好痛恨自己,以前哥哥们练
武的时候他觉得苦,如果自己是哥哥们那样的就好了,看谁敢来欺负自己。
他的手在空中挥了挥,又颓然的放下了。想起哥哥,就又想起来前天晚上的惨案。
当时父亲正给自己削竹枪呢,哥哥们在外面跟那些漂亮姐姐们搭话,每到这时,平时威武不凡的大哥就害羞的像只小猫。
可为什么会出现那些鸟人呢?他还记得父亲当时看到鸟人时惊愕的神情,然后就把自己推进了小卧室里。
自己趴在门缝里看,哥哥们被杀死的情形他永远不会忘记,血溅到了他的脚下,大哥的头颅骨碌碌的滚了过来,惊恐的眼睛盯着他,仿佛在告诉他藏好,不要出去......
再后来,起火了.鸟人们都在天上,在找什么.秦熠更不敢出去了.然后江叔来了,秦熠亲眼看着江叔杀死了两个鸟人,父亲说过,江叔是秦家最厉害的供奉了.
秦熠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两膝之间。他的心里很复杂,父亲、哥哥、二虎等等他们全死了,可只剩下了自己,自己该怎样呢?
可为什么心里还像是有把火在烧着呢?
为什么烧的那么痛呢?
为什么会有人来杀我们家的人呢?为什么不杀别人呢?
这就是父亲说的江湖险恶吗?这就是父亲说的故事中的灭门之仇吧?
秦熠攥紧了拳头,双目变得赤红,可我不想这样啊,一点儿也不想,什么江湖,什么侠义,都是狗屁!
月明风清,一辆马车里,一个小孩子的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它会长大的,只是需要时机。
青山脚下。
江叔的宽背大刀抵在身前,名叫苏浣的女子已经飞走了,他知道苏浣不过只是来拖延自己的,就像是自己现在干的一样,自己毕竟不能身顾两地,这种无奈的感觉已经是很久没有过了,他摇了摇头,但是自己不能分心,少爷那里有龟息丹,应该没事,但自己一分心就会死。
他深呼一口白气,白气中夹杂着几丝猩红,他其实也受了内伤,现在胸腹之内烦躁不堪,但他要忍着,很痛也要忍着。
这是场博弈,以生命为赌注。
夜晚的风吹过,几片叶子颤抖着跌落。一个黑影蓦地出现在天边,然后朝这儿飞来,像是要一亲月亮的芳泽。
然而他与月亮擦肩而过,月光之下江叔能够看到他背后狰狞的青铜巨翼。
他身着一身紫袍,衣带飞扬,背后的青铜翼弥漫着野性的美,但又不一样,这对翅膀上却生长着钢铁铸就的羽毛。
他在离江叔几尺远的地方缓缓停下,一举一动间都是优雅,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青铜巨翼就自己“唰”的收了回去。
他礼貌地抱了抱拳,扬起英俊的脸庞,温声道:“雁杀门,紫锦鹰谢众妙。”这个男人在说到“鹰”字时,眼神也变得凛冽,浑身的气势瞬间拔高,就真的像一只雄鹰在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你,像在锁定猎物。
江叔神色微凛,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男人不是如他表面那样温文尔雅,在那副和善俊朗的外表下,有只饿鹰在觊觎着天下。他在大刀刀背上敲了一下来回应谢众妙,道:“亡命人,江丑。”
谢众妙的紫袍无风自鼓,在深夜里发出“飒飒”的声响。他的巨翼一下子抽了出来,绽放在夜风里。然后两只巨翼像长矛般插向江叔。
江叔一抬刀,砍在了其中一只上,那只巨翼向下一沉,而后又疾插而来,而大刀却在剧烈的震动以卸去刚猛的力道,震得江叔虎口发痛。
“咻”一只巨翼猛地射向江叔面门,他疾退几步,大刀上撩,“铛”的一声将巨翼弹开后,江叔一个转身,用腰部发力带动全身以及手中的刀,猛地击在了刚刚击打的部位,“咔嚓”一声,巨翼在那个部位裂开了一条小缝。
谢众妙“嘶”的深吸了一口凉气,青翼与主人心意相通,青翼受创,主人自然也不会好受。他目光微凝,沉声道:“看来还是低估江兄了,亡命人的刀哪有这么好受的。江兄,接招!”
巨大的青翼合在一起,上面的钢羽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而后猛地一鼓,钢铁的羽毛全部射出,“咻咻“之声不绝于耳。
江叔的大刀死死地抵在地上,承受了几颗钢羽后,江叔一把将大刀拧起,身形在地上不断跳跃躲避钢羽。
可是谢众妙的钢羽也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大刀在挡了十几颗钢羽之后,一丝裂缝逐渐扩大,最后蔓延了整个刀身,像蜘蛛网一样笼罩了整个大刀。
“嗤”一颗泛着暗紫色的钢羽蓦地射向江叔后背,“扑”的一声就扎进了皮肉中去,而后传来一阵机括之声,钢羽在江叔的肌肉内突然弹出无数细小的针刺,牢牢锁住了后背的肌肉,江叔只觉得背后一阵麻痹,然后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大刀“哐啷“掉到了地上,一把刀立刻分崩离析,满地都是细小的铁片。
谢众妙也”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捂着心口蹒跚着走到了江叔面前,缓缓道:“若是放在以前,我定会敬你是条好汉,竟能逼得我使出这招,但今时怎比往日?如今天下江湖大乱,你我皆为英雄,是英雄便要从乱世里扬名,江兄,你看如何?”
江叔喘了口气,他觉得麻痹感在逐渐蔓延,他咳出了一口血,道:“那你们......你们就忍心将江湖搞得更乱?忍心让更多的人背井离乡,只为了你们能够在白骨的王座上喊两句我是英雄?“
谢众妙愣了一下,而后狂笑了起来,笑声惊起了无数林间飞鸟.他拭去了眼角笑出的泪,道:“昔日的亡命人,怎会如此心软?若按你那么说,当年你杀死的沙河村一村男女老少又有何辜?你一夜间杀掉百二十个百姓回来后还与友人饮酒作乐是为何道理?“他清了清嗓子,背后射光了羽毛而残破的巨翼收了回去.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在江叔面前坐了下来.
”老江啊......“他低着头缓缓道,”你我本就一样,不过是残破的世间中残破的人罢了。“
”嘿!老子...咳咳...老子可跟你不一样,“江叔咳嗽着说,“是,老子不是个人。可当年老子跟南山那堆老怪物打完架之后,就在半路上,在半路上老子就毒发了,可当时的人没一个,他娘的没一个要帮我的,哪怕伸手拉一把。这个时候,我遇到了老爷,他将我治好,带回家,做了他秦家的供奉。老子本想一好就走,可还是留下了。老子浪迹了江湖大半辈子,也还没个家呢。“
谢众妙低头认真的倾听,风吹过他的鬓角,像是温柔的手抚摸年轻的脸颊。一切都那么温馨,像老友间的对话谈心。
江叔努力挺了挺身子,靠在岩石上喘气,冲着谢众妙吼道:”所以啊,老子做了他秦家的供奉,就永远都是他秦家的人!“
”要是你还认我是个汉子,就杀了我。“他张大了染血的嘴,像头发狂的野兽,”让我死在江湖人的手里!“
谢众妙木然地点了点头,右手活动了一下,然后猛地击在了江叔的胸口上。
”噗“江叔整个身子像只大虾般蜷了起来,嘴里喷出的鲜血中夹着粉红色的内脏的碎块。他伏在了地上,身子不断抽搐,然后张开了血嘴,笑道:”行啊....嘶...小子下手够利落的。“
他望向南面,那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眼里逐渐失去了神采。他想起了温和的老爷、调皮的大少爷还有文弱的小少爷。
他咧着嘴微微的笑。
老子都说了......既然做了你秦家的供奉,就是你秦家的人......
更远处,一辆还在疾驰的马车里,一个小少年蓦地心口一痛,他趴在车窗里向后看去,眼里尽是惊慌,泪水爬满了脸。
远处只有更加深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