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怜,你说的[巫毒兄弟会]到底在哪儿啊?”我和白若怜走了个并肩。
李雪瑶身穿短款白色雪纺衬衫和烟灰色铅笔裤走在前面,两条玉腿笔直修长。纤长的右手拎着提琴盒,领口还用深蓝色的细丝带系了个蝴蝶结,一路上引得不少[不明真相的群众]频频回头,对和两位女孩儿走在一起的我释放出强烈的[杀意]。假如这当中有十分之一是能用眼神杀人的[能力者],这会儿我坟头的青草怕是已经有三尺高了。
“巫毒兄弟会没有固定的聚会地点,他们成员之间有一套专门的联络暗记来通知下一次聚会的地点。后勤部曾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研究,也没能完全破译他们的暗号系统。后来多亏有了林学弟,我们学生会才能准确把握他们的活动规律。”小白压低声音向我介绍,“今天他们正好有一个聚会,听林学弟说是招收新的血誓兄弟入会的仪式,人应该会比较全~”言语中毫不吝惜对她手下林羽竹学弟的赞赏。说话之间,我们来到了二馆正门前。
不会在这儿吧!
[第二教学馆]在[第一教学馆]后面,俗称二馆,里面多是各种专业教室,加上地理位置不如一馆便利,自习室条件又没有综合楼好,所以平时人气不旺。但这个时间段绝对是例外。因为几乎所有非外语专业的外语公共课和选修课都在二馆,每天下午第一节二馆都是朗朗的外语声,像是闹八国联军似的。会不会搞错了?如果这个巫毒兄弟会真是挑了这么个节骨眼儿举行聚会,那可真是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白学姐,雪瑶姐,在这儿呐——”门厅西侧的楼梯口,有人向我们招手。
哎?我好像见过这个小子!
如果说到大工最熟悉的面孔,卖水的[水哥]、西门的[卖报爷爷]和作为健身房常客的[肌肉大爷]绝对能排在前面。但是面前这个穿着皱皱巴巴的T恤衫,背着黑色双肩包,睡眼惺忪,唇上胡茬都没刮净的小子,忽然一下唤起了我脑海里无数个片段:自习室的走廊里、去食堂的路上、生活区的超市里、图书馆的阅览室外、校区外的公交车站……这样想来最近我[偶遇]他得有不下十几次了!更奇怪的是我过去居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可能是因为他这张脸——怎么形容呢——太过于[路人]了吧。
“林学弟,辛苦你啦!”白若怜连忙上前两步,又回过头来介绍我,“这是力学系的曹大仁学长。这就是我们情报部的林羽竹,林学弟啦~”
“你好!天天听你若怜学姐念叨你,今天一见,学弟果然是仪表堂堂,人中龙凤!”呃,那话怎么说来着?见面不如闻名吧……不过也知道他们这些[能力者]都不可貌相,花花轿子好抬人,我顺口就是一句恭维话递了过去。
“好说好说,学长太客气了!”不知道是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林羽竹对我的恭维照单全收了,一双小眼睛却不断在我和小白之间转来转去,带着几分玩味的暧昧笑容。果然是眼镜男的部下,这幅欠揍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良久,直到小白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林羽竹这才看向一旁静静站着的李雪瑶,眼睛一亮,但脸上那种猥琐的笑却收敛了不少。
“雪瑶姐,大仁哥,白学姐,兄弟会那帮家伙在这儿呢,”说着让出一个身位,我这才看见他身后楼梯下的暗影里露出一个破旧的单扇木门,像是保洁员堆放清扫工具的扫帚间。
“林学弟,这个兄弟会来了多少人呐?”我有些怀疑的问。不是说是大聚会么?
“据我观察,怎么也有十几个吧。”
李雪瑶也不说话,上前拉开门就走了进去。白若怜随后也跟了进去。
要不要这么直接啊?[守夜人的瓦尔基里]果然不是白叫的,真是条汉子!我和林羽竹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门后不是我想象中的狭小空间,而是一段向下延伸的阶梯,和地上的楼梯显然是同时建造的,只是由于没有更多的维护,木质扶手上的油漆有些剥落了。沿着楼梯下行,中央大阶梯教室的地下俨然还有一个同样形制的大教室。
“你们里·学生会还是这么嚣张跋扈!难道是欺我兄弟会无人么!”教室内突然传出一个喑哑的男声,话虽然硬气,语气里却实在透着心虚。
我和林羽竹从倒坍的大门跨进室内,这个教室果然和一楼三楼的两个大教室是一样的布置,只是教室后面的北侧窗户靠近棚顶,高度只有地面上教室的一半不到,透过草坪漫射进来的光绿油油的,映得这个地下教室更加幽暗。教室前排的长条桌板上点着12支蜡烛,讲台上摆放着钉死的老鼠、青蛙和小蛇,还有一堆装饰着羽毛的古怪木质和骨质的护符。一个黝黑脸膛的敦实少年躺在当中,眼珠不断滚动,十来个面容朴实的男生围在他四周,显然仪式进行到中途被闯入的我们打断了。
李雪瑶对当先那个干瘦男生色厉内荏的斥责毫不在意,领着一脸尴尬的白若怜寻了个角落坐下,冷冷说到:“你们继续。”
屋里十几个兄弟会的成员一下子激愤起来,闹哄哄地乱做一团。但好笑的是,即使在这样拢音的教室里,他们十几个男生争论的声音仍旧不大,不知是担心惊扰了仪式阵中的兄弟,还是害怕[守夜人的瓦尔基里]的淫威。
最后还是那个为首的干瘦男生抬手压住了兄弟们的[喧哗],叹了口气,“仪式继续。”兄弟会成员们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哦~吼啰啦嘿哟~嘿哟哟~”
“嘿哟~”
干瘦男生带头,十几个人齐声哼唱起一支腔调古怪的歌谣,同时身体整齐地随着节奏左右晃动着。耳中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手鼓声,激扬又空漠,和我想象中邪恶狰狞的[巫毒]音乐不同,恍惚像是置身辽阔神秘的非洲大草原。
看我露出疑惑的神色,林羽竹凑过来,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大仁哥,你是不是觉得巫毒教的入伙仪式有点名不符实?”我心神还沉浸在浩瀚的音乐里,一时间觉得没有办法开口,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巫毒]这个词,其实是非洲达荷美共和国fon语中[vodu]一词的音译,像美国就译成[voodoo],英国则译成[vadium],原本的意思大概就是神灵,或者灵魂。巫毒教的仪式是一种原始的自然神灵和祖灵崇拜,[巫]倒是不假,[毒]却未必。其实在巫毒教中也存在着治愈咒语,自然咒语,爱情咒语,净化咒语,庆祝咒语,祝福咒语等等……”
原来如此。
我尽管自诩对这些神秘主义的事情抱着开放的态度,但还是难免望文生义。想来应该是当年非洲原本信仰vodu教的地区沦为法国的殖民地,天主教作为随外来殖民者入侵的强势宗教,对殖民地本土的原始vodu教进行了黑化宣传,而汉语在从西方间接引进voodoo一词的时候延续了这种恐怖和仇视的背景,于是形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巫毒]教。
思索间,仪式已经进行到了高潮。主持仪式的干瘦男生拿出一只玻璃罐子,将里面的黑泥涂抹在受术的少年身上,嘴里念念有词。围成一圈的巫毒教众兄弟继续高唱着灵歌,身体随着鼓点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竟是以脚为轴心,整个身体像一个倒过来的摆锤。
“嘿呀哇哇~嗯喂呐啊吧吧~”
“嘿呀欸呀!”
灵歌在最高潮最浓烈的时候戛然而止,阵中的男孩儿突然悬浮到了空中,平躺在大概齐胸高的位置,慢慢旋转。众人双手高举过头,口中齐声跟着干瘦主祭念诵咒文,身后的蜡烛火焰猛地窜起一米多高,慢慢转为幽绿色,把众兄弟扭曲的影子投到中间的身影上。少年忽地抽搐起来,四肢向着远离躯干的方向用力伸展,好像体内被灌注了许多不属于自身的灵魂。蓦地,少年紧闭的双眼和双唇猛地张开,从眼睛里不断喷涌出绿色的光束。光束像是被磁场束缚的带电粒子流,又像是具有了自我意志,各自在半空里盘旋了一圈,分别从少年鼻孔里钻入,不多时又从两个耳孔里射出,各自再次盘旋一周,又汇成一股从嘴里钻入,在黑暗的空间中留下了四道绿莹莹的弧形轨迹。大概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所有光束都钻进了少年嘴里,不再从眼睛里喷出,少年缓缓落地,幽幽醒转过来。干瘦的主祭带头,所有兄弟们依次上前和少年拥抱,欢迎新兄弟的加入。
自始至终,李雪瑶就那样淡漠地坐在一旁,像是在观礼,又像是默默望着不可名状之处,安静想着心事。直到干瘦的主祭男生带领众兄弟来到我们面前,李雪瑶才从玉雕恢复了几分人气。
“恭喜贵会又启蒙了一位新的兄弟。”语气仍旧清冷如初,可听在巫毒兄弟会的众人耳朵里已经足够受用了。
“感谢学生会见证了我们神圣的入会仪式。”主祭带领众兄弟以手扶额,用古老的礼仪向我们致意。我们也纷纷还礼,只是有的稽首有的抱拳有的摆手有的点头,相比之下显得极其缺乏组织性纪律性。
主祭温和地笑笑,开口问道:“不知道各位前来我们兄弟会有何贵干?”
“请问各位巫毒教的兄弟们,认不认识这个?”小白从包里掏出手机,把昨晚陈子都拍摄的影像资料递给主祭。主祭翻看了一下,眉头紧锁,又把手机传给了身边的一个兄弟……不多时,手机又传回到了主祭手里。巫毒教的众人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由主祭代表说道:“从仪式的形制上来看,确实和我们巫毒教的manje-lwa仪式有些相近。我们认为人们可以透过各种生命体而与神圣力量沟通,从而获得灵的帮助。而从照片里的这个仪式的布置方式来看,应该是有着特有的祭祀对象,和我们巫毒认为所有有情或无情的众生皆为神圣的根本教义相左,所以应该不是我所了解的任何一种巫毒仪式。”
李雪瑶回头看看小白,得到了小白的点头回应,丝毫看不出失望,不多废话,拎起放在身边的琴盒起身就往外走。倒是巫毒兄弟会的主祭觉得提供的线索有些不足,追着补充道:“各位可以查一下崇拜撒旦邪神的秘密仪式,或者是召唤深渊恶魔的血祭魔法!”此时李雪瑶已经走得远了,林羽竹那小子也一转眼就没影了,小白嘴唇嚅嚅了半天也没发出声音来,只好由我代表临时调查小组对巫毒兄弟会的各位同学提供的线索和帮助表示了感谢。
从二馆出来,告别了小白,我跟着李雪瑶一同去向叶白报告调查的结果。
“这样啊,辛苦你们两个了!”在21舍四楼的中庭活动室,我们见到了叶白和小夕。令人称奇的是,李雪瑶在叶白面前像是母老虎变花猫,虽然语气仍旧清冷,但冰山一样的脸上明显多了几分羞涩。果然一物降一物。李雪瑶几句话简单汇报完,我又把巫毒兄弟会对虐猫仪式的推测告诉了叶白。
“尤其是要谢谢大仁,这次的事给你添麻烦了!”
“不碍的,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忙说,“我对这次虐猫的事也很愤慨,希望能尽早抓到那个没人性的凶手。再说我欠小夕的人情,帮你们执行部跑跑腿不算什么~”
“人情归人情,感谢归感谢。客套话也不多说了,今后有什么需要我们执行部帮忙的,只要你一句话。”
“叶白你太客气了!”心说我还是少和你们执行部打交道吧,一个小夕就够我喝一壶的了,要再加上个李雪瑶,我嫌命长么?
叶白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温和地笑笑,给我一个善意的眼神。又向小夕说:“乐夕,你接着说。”
“说完了。我和情报部小林碰了一下,暂时没有滕琮的动向。据说他向学校请了病假,一直没再出现。RB交换生那边也由外院的团委书记临时带班。”小夕显然一筹莫展,“若怜这两天精神状态不佳,我也不好意思去麻烦她……”
叶白思索了一下,“我明白了。滕琮那边暂时放一放,你也加入虐猫仪式的调查。”看了看一旁小媳妇儿似的李雪瑶,轻声说:“雪瑶,大仁和乐夕这两天就拜托你了!”
李雪瑶脸上如同清水里滴了一滴血,慢慢漾起微红,低如蚊呐地应了一声。
这时活动室的玻璃门被大力推开,一个穿明黄色V领T恤的小男生走了进来,“叶师兄,我回来了!”
叶白眉头微动,“枢宗,我不是让你下午守着一馆么,怎么提前回来了?林夕呢?”
男生偏头用右手尾指理了理眉上的刘海,又挠了挠剃的发青的鬓角,“这都守了三四天了,连个鬼影子都没一个,这样下去得守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再说这两个阵法上应天星,夏季的天象和地上的阵式正好相反,威力也是大减,就算碰巧进去个把倒霉蛋也死不了的~”
“胡闹!”叶白拍案而起,身上衣衫无风自动,“你把同校师生的人命当儿戏么?!啊!你自荐成为守夜人的时候,发下的誓言也都是儿戏吗?!”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一直温吞吞如同暖玉一样的男生发火,直有安忍不动的泰山顷刻崩塌的气势。
像是被突然爆发的叶白吓住了,小男生面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诺诺道:“林夕师兄他们已经解除了八角楼的扶桑[梦貘术],一馆那边我也摆了个[小五行颠倒迷踪阵],不会有人再闯进去了……”
叶白闻言容色稍霁,缓缓落座,解开了领口最上面的那颗扣子,语重心长地说:“小宗,你是我从小带着玩儿大的,你的性子我最清楚。平时练功时候偷点懒也就罢了,执行任务的时候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如果出了事,让我这个做师兄的怎么向唐会长交代,怎么向张掌教交代!你要时刻记住,你的身后是全校4万名师生,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判定无数人的生死啊!”
“师兄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回去!”枢宗脸红的要滴出血来,撂下一句话扭头就走。走到门外好像想起来什么,回头惶急地嘱咐:“师兄我一定好好守着,今天的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父亲!”
“你呀——知道啦!快去吧。”叶白无奈摇头。
“得令!”得了叶白的保证,张枢宗一溜烟地跑下楼去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过除了叶白的众人一眼。
“叶白,刚才这位是……”我心里有了个大概判断。
“这是我们执行部的小宗,张枢宗,今年才大一,读电工的。”叶白温声介绍道,“小宗的父亲,是龙虎山天师道的掌教真人,也是这一代的[张天师],道教协会的常务理事之一。过去每到冬夏两季,张真人都会带小宗来我们阁皂山小住一段时间。山上就要数我和他年龄相仿,于是他从小就跟我混熟了的。这不,去年夏天告诉我他也要来大工读书,他父亲原本希望他去北大的。”
果然,这个张枢宗和老张应该是同辈,是解放后留守正一教[祖庭]的一脉传人。
“他说的阵法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大工的教学楼里为什么会有阵法?”
叶白抬眼环视了一下在座诸人,小夕灵醒地起身把张枢宗虚带上的房门关好。叶白感谢地冲小夕点点头,又沉吟了半晌方才开口:
“这里面涉及到大工的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