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儿不是马上就要锁门了么?”
一觉睡到日过午,已经快要下午三点了。给老张发了条问候短信,没回复。打电话约小夕晚上一起吃饭,挂电话才想起来,这居然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主动约女孩子!心里有点怪怪的……打开电脑,随便浏览了下新闻。天下太平,喜大普奔。关掉五颜六色的新闻主页,又上了一趟碧海青天BBS。离休老教工的讣告、英语四六级的报名、二手折叠床的求购广告、某某教授的花边新闻……貌似除了我以外,大家都过着从前那种普通的日子,平静的有些不太真实。
和小夕约在沁园食堂,居然饭卡还没钱了!人生中第一次约会是女生付的钱,感觉我本就黯淡的人生又添了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饭后,小夕带我直奔主楼西侧的旧图书馆,才有了我开头的疑问。小夕给了我一个[别多问]的眼神,拽着我直上二楼的图书室入口。
“同学,还有半小时就闭馆了,抓紧时间啊~”管理员大姐追着提醒,“哎,你俩把包存一下啊!”
我低头盯着小夕穿着凉鞋的光洁脚踝,一路急赶。没办法,前面说过,老馆的层高极低,也就两米不到,两旁的书架几乎要顶着天棚了,棚上还有灯管呢!实在很难理解一个举架高、开间阔的苏联式建筑里会有这么逼仄的屋子。
跟着小夕穿屋过巷,一会儿沿着铁制的简易扶梯爬上几阶,不一会儿又从另一边的楼梯爬下几层。西垂的日光从狭长的窗户透进来,在书架间投射出奇妙的光影。空气里充斥着灰尘和旧书的霉味,还有一缕隐隐绰绰的甜香,像一个悠远而漫长的梦境。我想多少年后我仍然会记得这个场景,那些浮游在书架间的灰尘,像是被初夏的阳光蚀刻在了心里。
恍惚间,一个充满弹性的身体突然撞进了我的怀里,原来不觉间两旁的书架都已经不见了,面前是两扇包着铁皮的木门。
“我们到了。”小夕哼声说,阳光把她的脸颊烤的通红。我退后一步,仔细打量这个地方。
我俩所站的地方应该还是一间老馆的书库,只不过靠这面墙大概四十平米左右没有放置书架,低矮的高度衬得空间异常空荡。面前的两扇门从地面到棚顶,占据了小半面墙壁。左侧的门全包覆着漆成乳白色的铁皮,右侧对开的门在大概胸口的高度有块小玻璃窗,窗户从里面贴着一张白纸,看不见里面。白纸上有红色记号笔写的几个拙朴的字,[里·学生会]。
我咽了口唾沫,上前正要敲门,门忽然向里打开了,出现了一个短发的女孩子。女孩儿个子小巧,大概只有一米五不到,面容清秀,体格纤瘦,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左边头发用一个小猫爪子形状的发卡别在耳后。我要敲门的右手正对着她的鼻尖,女孩儿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若怜,我们是来找唐会长的。”小夕微微蹙眉,开口道。
“嗯,之前[教授]告诉我你们来了。”声音娇怯,叫若怜的女生侧身让小夕和我走进去,又轻轻地把门推上了。
门后的房间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屋里的层高和主楼其他区域一样有4米多,但是窗户却和书库里一样狭小,共分为上下两排,在屋里投下诡异的光影。屋子正中是两张并在一起的阅览室多见的长桌,两米宽,总长有六米多,靠门口的这边摆了一台灰色的老式的阴极射线管(CRT)电脑显示器,没有键盘,没有鼠标。围着桌子摆了10把木制的靠背椅,两条长边各4把,椅子坐垫和靠背包覆着黑色的皮革,用生锈的图钉固定,边角已经有些开裂了。屋子两侧靠墙放了两排一人多高的墨绿色铁皮柜,柜顶上摆着许多密封的纸箱子和一打折叠椅。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这就是里·学生会的办公室么?有点简陋啊。我打量着这间寒酸的活动室,心里暗暗盘算。
“第一次看到我们会办的人都这么想,习惯就好了,呵呵。”一个瘦高的戴眼镜男生低头穿过低矮的屋门,笑容里有点促狭的意味,阳光把雪白的衬衫照的有些晃眼。
“陈会长,您,您来啦!”一旁的若怜突然变得十分紧张的,问好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眼镜男偏过头,“小白,说了多少遍了,你我同在情报部,别这么拘谨,叫一声学长就好啦~”眼镜后的一双狭长的眼睛眯成了线。
“是,是,陈学长!”白若怜猛地一个立正,然后脸又涨得通红,我在一旁生怕那些血管挣破了她薄薄的面皮。
“陈副会长,你就别逗若怜了。”小夕冷脸给白若怜解围,那个[副]字咬得很重。
“哎,小白上个月不是已经成为咱们情报部的副部了嘛,老是这么害羞怎么成~”眼镜男拉开左侧靠门第三把椅子,自顾自坐下。听到眼镜男的话,白若怜更是手足无措,那样子活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
摇摇头,这位陈副会长再次把头转向我,“这位是曹同学吧~哟,学力学的,不简单嘛~”他定定瞧着我的眼睛,好像我脸上贴着简历似的。“站着干嘛,都坐啊~”白若怜马上就在把门这边的椅子上端正坐好。
是啊,跟着小夕走了这么久,到这会儿我两条腿酸的不行。刚拉开椅子正要坐,小夕一把把我拉了起来。
“陈副会长,你的性格还是这么让人讨厌。”小夕在我背后掐了一下,我突然像兜头浇了一桶冰水,狠狠打了个寒噤。再直了直双腿,哪有半点儿酸疼的感觉?!刚才是意念控制?还是催眠?
眼镜男视线饶有兴趣的在我和小夕脸上转了又转。小夕脸上简直能刮下一层霜来,手腕一抖,发出一阵急促的铃声。
眼镜男连忙虚抬双臂,做了个投降的动作。“好啦好啦,我道歉~”欠起身来,探手抓住我的右手晃了两晃,“开个小玩笑嘛~正式做个自我介绍,陈子都,学生物的,和你一样今年大三,忝任里·学生会的副会长,兼情报部部长。多指教啊~”一面说,一面贱兮兮地看向女孩儿们。她俩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小夕是气的,白若怜多半是吓的。
这时候,会办的门又开了,走进来一个身穿宝蓝色POLO衫的俊秀青年。
“叶会长好!”白若怜像是刚刚醒来,猛地站起来向刚进来的男生问好。
“若怜你好,今天是你轮值么,辛苦啦。”青年又朝小夕点点头,转身望向我。
陈子都自来熟地拍着我的肩膀,“叶白,这是曹大仁同学,你们小乐夕的追求者唷~”我尴尬不已,偷偷望向小夕。只见小夕轻啐了一声,面色如常地拉过白若怜站到青年身后,看不出是不是生气了。
青年闻言一怔,温和的笑道,“大仁同学你好,我是里·学生会的执行部部长叶白,树叶的叶,白天的白,学英语的。”
也是外国语学院的?我不禁想起滕琮,开口问道:“叶会长认识日语系一个叫滕琮的么?”
叶白没有怪我唐突,面上微微露出思索的表情,“滕琮是我们入学那年外院[那个学生会]的主席,远远见过几次,不是很熟。”
“大家到的都很早啊!很有精神嘛!”一个爽朗的女声传来,门又被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女生走了进来。她身高大概一米七上下,上身穿一件黑色的开肩紧身半袖T恤,酒红色的长裙衬托出窈窕绰约的气质,画了淡淡红色眼影和口红,一双凤眼顾盼神飞。这样出挑的女生走到哪儿应该都是目光的焦点,更何况在大工这样的和尚学校里更是不多见。而这样校花级的美女,我居然不认识!开什么玩笑!我大一大二也是混过一段时间学生会的——当然,是[那个学生会]——什么舞蹈团、礼仪队、动漫社哪个没去凑过热闹,也自诩是阅遍千帆了,居然完全没见过这位女神。
“会长好!”“唐学姐好!”会议室里的大家都向刚进来的女生行礼,连[眼镜男]陈子都也收敛了几分轻佻。
哎!这位大美女居然是会长!
“大家都坐。”象征性地摆了摆手,女生径自到上首坐下,微微侧身,右肘搁在桌上,手指轻轻敲打桌沿。这时我才发现和她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穿黑色T恤黑色长裤的短发男生,没有表情的脸像是大理石雕成,默不作声地在唐会长右手边第一张椅子上坐好。陈子都不自觉地往边上挪了挪。叶白坐在对面的第一个座位上,把iPhone静音后放在了面前。小夕拉着我坐在叶白下首第三第四张椅子上,她右手边的第二张椅子空了出来,看来应该是还有一位副会长没有到场。
唐会长眉头一扬,看向对面的白若怜,“何胖子呢?”
“何会长他……呃……他……”白若怜没想到会长突然发问,一时间手足无措。
“哦,小白刚才和我说了,何胖子女朋友生日,晚上要一起吃饭,说尽量往回赶。”陈子都推了推眼镜,轻轻接过话头。
“陪女朋友过生日啊,那就不等他了,反正今天也没有他们后勤部什么大事儿。”唐会长抽回手,轻轻靠在椅背上,“只不过何胖子不来,会议记录就要麻烦若怜了。”
“啊!啊,没关系的!”白若怜头摇得像拨浪鼓,看了看眼前的古董电脑,还是从包里掏出个VAIO笔记本,新建了个空白文档。
“那么就不多浪费各位时间,咱们正式开会。子都,你先把上周的情况简单说说。”
陈子都习惯性推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过去一周基本上算是风平浪静。”
“我之前汇报过的疑似[巫女聚会]的圈子,经证实只是几个小女生搞的神秘学研究社团,找几个空置的教室,做点对着蜡烛削苹果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对小白的几次试探都没有反应,基本可以排除有[超凡能力者]的参与。”
“[占星研究同好会]最近有个一年级的小姑娘很有点意思。她成功预言了校篮球联赛连续5场次的结果,不只是胜负,连比分都相当接近,在学校BBS上引起过一段热炒,值得重点关注。我已经让小林子去和她接触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向会长汇报……”
听着眼镜男的陈述,我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激动。说实话,这几天各种匪夷所思的怪事纷至沓来,每一件放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都完全无从想象。就像是一个麻瓜被突然扔进了对角巷,世界一下子宽广了无数倍!那些儿时听过的故事,闲时翻看的漫画,里面种种光怪陆离的世界,居然真实不虚地在我身边存在着!让我的三观很是受了一番摧残才又勉强拼凑了起来,开始正视这个崭新的世界。而这世界却又似乎是和我开起了玩笑,我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个故事里的角色,所有奇怪的事情只在我身边发生着,其他人都一如往常地过着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我甚至怀疑我已经从未知的入口进入了一个平行世界,和身边的大多数人井水河水,根本就没有交集。陈子都的简报就像是一柄重锤,把两个空间的无形屏障一击粉碎,让我又重新获得了生活的真实感。
心旌荡漾间,陈子都的简报已经结束了,叶白看了一眼手机,接着说到,“关于我们对一馆和八角楼的探查……”突然听到熟悉的地名,我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根据子都以及情报部各位同仁的及时信息,周五我们执行部由雪瑶带队,对一馆顶楼的[贪狼噬心阵]进行了详细勘察,发现确有被外力改动的痕迹。但是由于这种手法前所未见,暂时没有嫌疑人的线索,我们执行部的林夕正在会同后勤部的同学努力反向解析,相信一周之内会有初步的报告。”
“八角楼那边是我带枢宗去调查的,情况不容乐观。”叶白面容沉肃,“八角楼的[璇玑巨门阵]本就因为多次改建,残缺不全,这次又有人对残存的阵基下了咒术。据我和枢宗的判断,应该是扶桑术士的[梦貘]。”
“梦貘?那不应该是去除噩梦的咒术么,为什么要在巨门阵上增加梦貘术?”唐会长打断道。
“的确如会长所说,梦貘是RB传说中以梦为食的异兽。祂们往往在昼夜之交潜入人类的聚落,发出轻柔的叫声让人们沉入睡眠,然后吞食梦境。”叶白说,“梦貘术祛除噩梦的法门,首先要[入梦],也就是削弱受术对象自身的意志力。再加上巨门残阵的迷踪摄神效力,根据枢宗的判断,足以蒙蔽人对时间空间的感知,陷入极大的恐怖当中,逐渐丧失求生意志,最后心力衰竭而死。”
“谁?”叶白对面的黑衣扑克脸青年没头没脑地发问。
陈子都看看一脸无奈的唐会长,又望了望一脸懵逼的我,苦笑着开口解释,“唐卓是想问,是谁花这么大力气设下这样的阵仗,又是为了对付谁?”
“是。”这位副会长显然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叶白露出释然的笑,给了陈子都一个[承情]的目光,“梦貘术是阴阳师流派[堪解由小路]家的不传之秘,基本可以判断是RB阴阳师所为。至于受术的对象么……”我手心里全是汗,像是考试作弊被抓了现行。“我们询问了八角楼传达室执勤的校工,他表示对周四晚上的事有印象,是个中等个头的男生。如果会议批准,我会请林夕对那位当值的校工……”
唐会长抬手打断了叶白的话,“那个男生不是顺利脱身了么?既然那位阴阳师的图谋没有得逞,我建议执行部暂时按兵不动,由情报部接手后续调查。对普通人使用[能力]是我们最后的底线,执行部门更要注意这一点。”顿了一下,“对叶白你,我是一万个放心,但是执行部有它的特殊性,对这种原则问题也总是倾向于打擦边球,尤其是你的那位副部长,更是风纪委员会的常客了。林夕还好些,那个小宗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你这个部长压力很大啊!”
“会长放心,我会好好约束部下的。”叶白简短地回答。
唐会长轻轻嗯了一声,又转向我和小夕,“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执行部见习专员阚乐夕上报的情况,简报会前应该已经发给大家了。请各位会长陈述一下自己的看法,不清楚的地方请乐夕和这位同学做补充。”
“会长,我叫曹大仁~”见唐会长提到我,连忙举手自我介绍。
“唐玉历。”会长好看的眉头轻扬,点头回应。
“我先来抛个砖吧,”陈子都率先开口,“首先我代表情报部感谢小乐夕提供的重要线索~”说着感谢的话,语气却十分轻浮,完全感觉不到谢意,仿佛对自己这句场面话感到极其无趣。
“我对小乐夕的话做了初步验证,基本是真实可信的,会后小白也会去校医院实地验证。小林子那边已经第一时间掌握了这一批RB交换生的行踪,并在校园里撒网,寻找那个滕琮的最新动向。”又转向唐玉历会长,“关于滕琮,他是语言学硕士,今年研二在读,本科就是大工的。在校期间表现一直很抢眼,还是那一届的[大工之星]之一,曾担任过[那个]的主席。但是据我们的档案显示,我的前任汪学长曾组织过对滕琮的调查。汪学长怀疑其与三年前一场学生坠楼事件有关联,但由于事故本身没有发现使用[能力]的痕迹,滕琮也向警方提供了无可非议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洗清了嫌疑。关于滕琮的详细履历我会整理成简报,发给唐会长和在座各位部长。”
“由于乐夕是亲历者,我们执行部就委托乐夕开展后续调查,”叶白看向小夕,“由于一馆和八角楼的阵法暂时失控,林夕和枢宗无法保证全天值守,我这段时间恐怕暂时无法抽身。会后我会通知雪瑶跟进这件事。另外,子都还请沿着八角楼梦貘术的线索继续追查下去,直觉告诉我从这条线能挖出滕琮等人背后的真实目的。”
叶白的判断让我有些忐忑。有心告知我就是他要寻找的八角楼事件的亲历者,但这个场合显然不大合适。从我粗略的观察来看,里·学生会的这几位会长显然各怀心思,只是勉强维持表面的融洽罢了。我低头闭上双眼,生怕对面的陈子都从我脸上再读出什么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果然,有的门一旦打开就再无法关上了。我这样一个普通学生,掺和进他们这帮[超人]的圈子里,究竟是福是祸?从最初的惊喜和激动里慢慢冷静下来,我心里禁不住升起浓浓的担忧。唉,多希望这时候一睁眼看到室友那张圆圆的大脸,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个离奇的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没错过什么重要的事吧?”
门被一把推开,熟悉的声音传进我耳朵里。我愕然转头,面前的一幕正是我刚刚还在盼望的画面——
“老曹,你也在啊~”
我的三观,彻底崩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