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客房,陈君扬打开包裹拿出一副梨木雕刻的小棋子,每颗棋子如铜板一般大小,包浆滑熟,一看便知是用了好些年的老物件。
方东南有些惊讶,诧异道:“这副古檀老梨做的棋子可是你爷爷最心爱之物,仅这一颗棋子凭这木料,放到识货的玩家手里只怕就不低于十两白银,这整整一副三十二颗棋子,也算是值小半锭金子了!虽说这雕工不是什么名家大匠之作,可也是你爷爷年少之时一刀一刀足足刻了一月有余的心血之作,在他心中可算是最心爱的宝贝了。平日里我要拿来下两盘都是藏藏掖掖的万般推诿,说什么几十年的老物件,用多了有磨损,怕伤了皮相,这次都让你拿出来了?不是你趁他不注意偷偷拿出来的吧?”
陈君扬摇了摇头,看着方东南,眼神平静,轻轻说了句:“老头亲手交给我的。”说完不再多话,仔细的把棋子一一摆放好。
方东南会心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异常平静的黑壮少年,帮他把棋子一一摆正,嘴中轻声道:“回去时带着棋待诏的官服和棋子一同还你爷爷手里。”
夏老头赠与的十局对局谱早已烂熟于心,手稿在上路前已还给方东南了,此时摆的局面正是对局谱中的第八局,是夏老头执黑后行所胜的一局棋。
陈君扬指了指局面,问道:“这盘飞相局先手一方并没见着如何明显的软手,漏着,怎么就走到中局已经势弱,到了残局都呈败象了,难道这先手飞相局就不能下了?”
方东南笑了笑道:“这十局谱是我仔细掂量了一番帮你挑选的,每三局各自偏重于开、中、残,这局刚好开局,中局,残局的战法俱都近乎完美。可以算是夏老头正值巅峰之时下出的无可挑剔的佳局之一。这局棋其中多有讲究,以先手之姿祭出飞相局乃是堂堂正正之势,并无不妥。”说完便把其中关键得失一一娓娓道出。
小画眉虽然不会下棋,可也乖巧,不管是不是听得一头雾水,也不厌烦,双手撑头,搁在桌上,在一旁左瞧瞧右看看,津津有味。
陈君扬听方东南的一一讲解听得恍然大悟,满脸痴醉之际,门口就传来砰砰敲门之声。
小画眉立马跳下桌子,跑上前去打开房门,就见到那位青衫公子一人满脸笑意的拎了壶酒走了进来。
眉目清秀,生了一副好皮囊的青衫公子也不见外,进屋后坐在条凳上,放下手中酒壶后轻轻笑道:“听掌柜的说你们也是去上京府应试棋棋待诏的,和我倒是一路之人,这不,就想过来切磋一二。”
原本拆棋正出神的陈君扬正有些恼火这青衫公子的打断,听说他要切磋棋艺,本就是爱棋之人,刚刚冒出的那点火气也就消散无踪了,伸出手准备摆正棋子好来厮杀一二。
青衫公子哥留意到棋盘上残留局面时突然呆了一下,满脸狐疑的问道:“这是二位对弈的盘面?”
陈君扬张了张嘴看了眼方东南,见到他也被这突兀的一问愣了会。
方东南想了想后才说道:“是家中一位长辈的早年对局谱。”
青衫少年满脸止不住的诧异道:“公子能否演示一二?”
方东南倒也不以为意,就着盘面棋势慢慢演练,尚未至终局时青衫少年已喜上眉梢道:“你家长辈可是姓夏?”
方东南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凭着一盘对局就知道家里老头的姓氏,难道这老头还真有些名气?只得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青衫少年心中早已狂喜不止,自己那位老师的才气可是享誉整个东宁皇朝之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那一手行书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冶于一炉,世人称为曹体。
行书一道有‘行楷’与‘行草’之分,特别是在‘行楷’的造诣之深,曾被同样是书法大家的南平皇朝都察院掌院左都御史胡文昭点评为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者。
此评语一出,曾让整个东宁皇朝竞相临摹,无不以能写得一手行云流水的曹体为傲。
如此才高八斗的老师虽说常常自嘲自家的象弈一道最为不堪,可在整个东宁皇朝也绝对是前三甲的大家水准。
自己年幼之时常常腹诽老师是刻意自谦,曾笑话过他的惺惺作态,直到听闻老师说起一段往年秘事才知道他为何如此自谦。
在他刚刚而立之年,功成名就,意气风发,偶尔一次便服出游,在一棋馆遇到一外地中年男人正车轮应众,他便起了猎奇之心,但又不想抖搂身份便邀至雅间对弈了三局,竟是一和两负!老师事后忆起之时常常感叹,按后两局棋的内容来看,最后一局能够作和,多半也是那人为了顾惜颜面估计而为之的。
幸好自己当初故意瞒着身份和他对弈,虽说如今的岁数对于颜面倒是看得淡了许多,但当时年轻气傲是无论如何都丢不起这人的。
回府后无比慎重的录下了那三局棋谱,自己习弈之时对于这三局棋已演练过多次,对于这三局棋的各种变化和局后得失早已烂熟于心,更加清晰的记得胜了老师的那人就是姓夏!
青衫少年这次出门本就只想游历一番,虽说从小习弈,棋艺功底也是不凡,只是怎样都下不过家里那聪慧无比的小妹。这次来南平皇朝也只是想见识一番号称除了科举以外最为盛况的棋试,本就没有太大胜负心的他压根就没有想着在棋试上一鸣惊人,游戏的心里更多于比赛。只是没有料到会碰到老师一直念念不忘,嘴里钦佩不已的棋坛圣手后人,倒是个不小的惊喜。
青衫少年仔细看了眼方东南,倒是生了副南人少有的壮硕身板,谈不上异常英俊,但也眉目清秀,五官端正,尤其一双星目尤为出彩,眼色清澈明亮,平和中带了丝丝与之年纪不相符的深邃,竟是那种相当耐看之人。
满脸雀跃的拉着方东南定要来个秉烛夜弈,方东南不由得一阵头大,这少年瞧模样比自己应大上两岁,可心性仍是单纯无比,正在头疼如何拒绝之时,好在青衫少年的老仆过来,劝说只下三局才算解围。只是方东南没有料到这位没有丝毫架子的少年公子对那满脸愁容的老仆倒是无比的听好说话,差不多就是言听计从了。
三局过后,青衫少年接连落败,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
败的一塌糊涂的少年不由苦笑道:“你到是丝毫不讲情面,怎么不和你家长辈一般与我下个一和两负啊。”
方东南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青衫少年很快就没有输了棋后的苦闷,喃喃道:“也对,老师对弈之时没有抖搂身份,他怎么会知?”自言自语完后拍了拍手,起身就走。
陈君扬见那公子出门后小声问道:“你怎么就连下三盘?又没有挂彩,放他一盘,留点情面嘛。”
方东南白了他一眼道:“那你去和他来个秉烛夜弈!”
话音未落就见到那青衫少年又跑了进来,满脸赧颜道:“差点忘记了,在下东宁人氏,木泽鹏,还不知夏公子全名如何称呼?”
本看他去而复返被吓了一跳的方东南听到他把自己的姓都改了,不由哭笑不得。
陈君扬忍着笑意一一介绍屋内众人,知道自己又闹了个笑话的青衫少年不由的有些赧颜,道:“明日咱们一道上路,到了上京府,找个好地我做东,不醉不归!”
方东南笑了笑,突然想到什么,眼角挤笑,满脸神秘悄声问道:“木公子,到了上京府想不想多赚些银两?”
木泽鹏瞪大双眼,满脸好奇。
方东南奸声一笑道:“听说过每年棋待诏应试,都会有赌庄开赌盘,来赌棋状元会花落何家吗?”
木泽鹏满脸兴奋,这位家的长辈可是连我师父都下不过大高手啊,自己在那东宁也排上的字号的棋艺被这家伙如同杀鸡般轻巧,连三下局,这不就是个摇钱树吗?想着想着兴奋未平的青衫少年连连点头称好,更是连连拍着胸脯说到多的不敢说,千儿八百的银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目送这位离开,确定不在回来后的方东南轻轻笑了笑,连怀财不露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知吗?不过倒真是一位有趣的主。
青衫少年回到自己房内,那个满脸愁苦,被唤作老木头的老仆轻声道:“公子,那少年气息有些古怪,浮动中又有些异常厚重,听呼吸间的节奏应该是没有习过武之人,可脚下轻盈灵动,步伐之间又有些渡乘寺四御宫的绝学三元地罡步的神韵,奇怪。”
木泽虎略微诧异的抬了抬眉,不过很快就释然道:“能比你高?”
老木头咧了咧嘴,似笑非笑。
长相俊秀的青衫少年随即嘴角微微扬起,狡捷的笑道:“不过倒是个聪慧之人,和我家小妹一般,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