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邵伯涵听闻范仲淹诋毁自己的亡父,不禁拍案而起。
“一日是龙息的人,一辈子都是龙息的人,龙息最不喜欢的就是背叛,你父亲十五年前在龙息最困难的时候不辞而别,按照龙息的规矩,应当立即派人将他找到后就地斩杀,只不过当时龙息外忧内患力不从心,又念你父亲往日里劳苦功高,这才放任他多活了这些年罢了,就算白日里莫藏白渡和碧空没杀死你父亲,我此番前来也会带他回去听后发落,只是可笑张吾本,当年他抛弃龙息自谋生路,等到要遭大难之时,最先想到的却还是龙息。”
“你你你……你说什么?”邵伯涵原本对范仲淹还有些好感,毕竟救了自己一命,可现在他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冷血无情,一时气急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骂他。
客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着龙纹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这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虽然从面相看是个男人,可是走起路来扭扭捏捏,拈个兰花指,脸上施了红粉浓妆,和男人那种棱角分明的脸上线条格格不入,整个人都透着诙谐和诡异。
这个怪男人扭着腰走进客堂,对范仲淹抱拳行了一礼,尖声尖气地说道:“哎呀堂主,我审了他足足两个时辰,他一句话都不说,你又不让用刑,人家可没办法了,要审你自己审。”说罢一跺脚,努着嘴扮作女儿家生气的模样,端的让人忍俊不禁。
紧接着,怪男人又近身附耳对范仲淹悄声道:“堂主,里里外外都搜过了,没找到那个残本。”
范仲淹点点头,似是已经习惯了这人的作态,吩咐道:“那你带他进来吧。”
怪男人点头领命,眼神飘到邵伯涵身上,捂嘴露出惊喜之色,拉长了声音说道:“哎呦!这不是那个昏迷不醒的小伙子吗?这仔细一看吧,长得还真俊!哎呦!这头发怎么这个颜色,风情无限呐,让人家摸摸。”
“滚,他奶奶的死人妖离老子远点!”邵伯涵从来没接触过这等人物,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手里若是有刀早就砍过去了。
“哎呦!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呢!”怪男子一边嗔怪,一边自我介绍道,“人家名字叫藤子京,你叫什么呀?”
邵伯涵看着藤子京的一举一动,腹内已经翻江倒海,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你他奶奶的给我滚!”
“哼,走就走!”藤子京佯装生气,一扭腰便出门而去,不一会儿,他和一个同僚一起押着小秦进了客堂。
小秦被五花大绑,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脸上的蒙面黑巾也被扯掉,露出他的本来面容面孔,看他的面相,不过是和邵伯涵相仿的年纪,眉宇间却透出一股苍老冷漠的气息,脸庞虽然生得英俊,但额头右侧有一道食指长短的刀疤,看上去很显眼。
邵伯涵看到小秦后勃然大怒,冲上去就要拼命,还是范仲淹出手及时,单臂隔开邵伯涵,让他前进不得。
“姓范的,你还护着这个人?你知不知道我爹就是他杀的?”邵伯涵怒道。
“哎呦,你猴急什么?”藤子京劝道,“咱们可就捉了这一个活的,还不得先审明白了?”
范仲淹摆摆手让藤子京等人退下,只剩自己和邵伯涵在场,他拔剑一挑,割断了绑在小秦身上的粗绳,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跟密宗的人混在一起?”
小秦双眼斜视地面,一言不发,神态倒是像极了双目失明的胡旦。
“密宗的人都修习大手印,他们用剑只是隐藏身份的障眼法,而你不一样,你是个用剑的好手。”范仲淹说罢双手闪电般探向小秦的侧肋,未及小秦有所动作,迅速从其腰间抽出两把短剑。
两把短剑寒光迸现,一把剑身有点点斑痕似雨滴似泪痕,另一把剑身通体纹刻有精美花纹,轻轻挥动便有破空之声,定然不是凡品。
范仲淹端详着两把短剑,说道:“轻花、细雨(按,剑名出自秦观《浣溪沙》,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这两把短剑乃是前朝皇室的名器,怎会在你的手里?你可知与前朝余孽私通,是什么罪名吗?”
小秦不答话,他紧盯范仲淹,忽然出手夺剑,二人徒手过了几招,范仲淹总是比小秦快一节,稳稳拿着手中剑。
“你很厉害,能不能教我,我想变得和你一样强。”小秦收手,自知远不是范仲淹的对手,他崇尚强者,反而动了学艺的念头。
范仲淹将手中双剑抛回给小秦:“为什么让我教你?你想让自己更厉害?”
小秦接过双剑收起,答道:“是的,变强,是我毕生的目标。”
“有些意思,”范仲淹对小秦的想法感兴趣,又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秦沉默片刻,方开口答道:“秦少游。”
范仲淹兀自笑笑,命人将其带了出去,这下惹恼了邵伯涵,眼见范仲淹如此纵容这个杀父凶手,他实在忍无可忍。
范仲淹对此并不在意,岔过话头问道:“今夜我们便要走了,你有何打算?”
“我?”邵伯涵想了想,惨笑道,“张伯伯一家惨死,我爹也死的不明不白,一夜之间我就家破人亡了,哪还有心思想以后的打算?”
“继续在湖州城当你的差?”
“当然不,狗屁差事我早就不想干了,对,我要报仇,给张伯伯,给我爹报仇!”邵伯涵双拳紧握,一股血气涌上心头。
范仲淹面露不屑:“报仇?找谁报仇?碧空还是莫藏白渡?你也不想想,他们随便一根手指头就能戳死你。”
邵伯涵听后心里泄气,是啊,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找他们报仇只是白白送死罢了。
在邵伯涵万念俱灰之时,范仲淹的声音悠悠传来:“不过,你可以选择跟我回去。”
“跟你回去?”邵伯涵抬起头,眼神渐渐明亮起来。
夜已深,整个湖州城陷入了沉睡。
打更的老汉摇摇晃晃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一手拿着梆子和破锣,一手拿着酒壶猛灌,喝酒不但驱寒,更能给自己壮胆。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一声破锣响,一口酒下肚,老汉迷迷糊糊,感觉一道耀眼的亮光从眼角中闪过,吓得他一激灵,慌忙弃了酒壶凝神朝四周望去,看到城东的某处地段红光冲天,火苗窜的正旺!
“着火啦着火啦!东边着火啦!”老汉反应过来,敲着破锣大呼小叫地朝城东奔去,人们陆陆续续被惊醒,提着水桶跑出屋门,和赶来的水龙队一起前赴后继的扑火,幸亏过火的房屋只有三间,加上扑救及时,很快便遏制住了火势。
这是一场不明不白的大火。
明火全被扑灭后,水龙队的人在火场里找到了两具焦尸,经过左邻右里的辨认,确认了这两人正是在官府当差的邵捕头和他那年迈失明的老爹。
“这父子俩可都是好人呐,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死的这般惨?”
“谁说不是?这就叫好人没好报,哼!世态炎凉啊。”
“诶,别说了别说了,快散了吧,话说多了小心官府找你的麻烦!”
……
百姓们在感慨中相互散去,今夜的这场无名大火,将成为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内,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大火中“丧生”的两个人,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遗忘在这座江南小城的过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