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清马村内如往日一般宁静,村民已尽数归来,一个起雾的清晨,荀水行走在清马村的小路上,准备去大哥家中叙事,当他路过了中秋那天买酒菜的小店时,再次见到了那日的乞丐。
乌黑的手中捧着一块干瘪的馒头啃食着,看到荀水后呆呆地笑着,荀水走过再次掏出一枚铜钱放入木碗中,打量少许摇了摇头离去。
没走多远,荀水看到了孙百寿驼着背吃力在自家门前扫着一堆落叶。
“孙头,我正要找你。”荀水将包着小金锭的布巾递给孙百寿,同时拿过其手中的扫把帮忙。
“这钱呐我不能要,今年起我就不去采药了,留在村里,官府批了地。”
“苍茫峰..苍茫峰..有宝物..有宝物..”
远处的乞丐突然大笑道,嘴中再一次吐出这几个字,干瘪馒头掉落在地上,又捡起来啃着。孙百寿二人不禁斜目看去。
“大生,进来坐吧。”孙百寿将目光从乞丐身上收了回来,与荀水到了自家屋内。
闲聊片刻后,荀水提起了孙百寿屋外的乞丐。
“他啊..哎。”孙百寿抿了口热茶,目光向门外延伸而去,不知为何,这孙百寿的眼神之中,总是有那么一些复杂之色。
“那叫花子是几个月前来到这的,说起来我还救了他一命。”
荀水不解,但没有打断,继续听了下去。
“六月一个晚上,下着大雨,那叫花子从村口一路爬来,满身是血,不停用手挠着身体,身上有些地方已经溃烂了,最后倒在我门前。”
孙百寿目露追忆之色,但一双枯老瘦弱的手却在不停颤抖着。“那晚我令几个小伙子把他带回房内,我为其疗了伤,他患的病我见过,但要治好需要极多珍贵草药,人命关天,我把柜子里为数不多的珍惜药材拿了出来供他,但远远不够..直到我打开那包..你猜我见啥了?”
荀水摇头。
“都是天材啊..我这辈子都未曾见过那么多,就那人包里的草药,买下千倾良田都有些富余啊..”
“你可知..那叫花子是何人..”孙百寿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抿了口茶问道。
荀水再次摇头。
“唉..周平..”
话音刚落,荀水双眼内的瞳孔不可察觉地一收缩。
周平这个名字自己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第一个带着自己采药的师傅,也是孙百寿的徒弟,其对自己有救命的大恩!荀水立马起身就要向屋外走去,但却被孙百寿拦住。
“大生,别去了...”
孙百寿将茶杯放下,缓缓走至荀水身旁,双目之中的沧桑之色渐浓。
“这周平说来也怪,三年多没有来过我这里了..突然间一来我也不敢相信他会成了那副模样,唉..那晚醒来后他便痴癫了,也不肯在我这里留,就一直在我家屋外,无论我是怎么让他进来,怎么让人抬他进来,他都不肯啊....唉..”
荀水看着门外仍在对着自己傻笑的周平,心中感慨万千,眼中似有追忆。
许久后荀水叹了口气,与孙百寿交谈片刻后离开,在周平处逗留了片刻,将自己身上的棉布衣脱下覆在其身上,满眼复杂地看着这个曾与自己行走山林的师傅。
“苍茫峰..苍茫峰..有宝物..有宝物..”周平仍自言自语,伴随着痴傻的笑不断挠着自己,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早已干枯的七叶莲。
一阵阴风吹过,天际边的乌云开始渐渐涌现而出,铺天盖地而来,须臾过后天色昏暗了下来,开始降下小雨,清马村石板路上街景瞬间变化,行人面色匆匆,头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起,各小商贩也急忙将货物搬入店中,但无一人感到奇怪,因为每年中秋过后都会有场大雨,这场雨一过说明晚秋即至,离冬天也就不远了。
荀水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色,再次看了一眼周平,想将其引至一处避雨的地方,但连着试了好几次周平就如同怕自己一样死命挣扎,即使被抬走又回到了这里,无奈之下荀水只得放弃,低下头裹紧身上的一层布衣向家中赶去。
没过多久,雨大了,九月的秋风刚卷着地上的一些尘屑飘至空中,又很快被豆大的雨水打压下来,不一会儿青石板的地面上便有了小部分积水。
孙百寿在自家门外倚着墙,看着那乞丐趴在地上喝雨中的水,长叹一口气。
荀水赶至家中,用一小块麻布将淋湿的身体擦干,光着膀子坐在屋内,木门没有关上,随着风的吹动一开一合,荀青也没有回来,荀水嚼起了木碗内剩余的肉干,并倒上中秋时采购的酒自顾自喝了起来。
“唉..好好的一个人。”
坐在桌旁,周平身影在荀水脑中久久挥之不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以往那个带着自己采药,言谈幽默风趣的长者竟会沦落为那般模样。而更为让自己惦记的,是其手中那干枯的七叶莲,屋外的雨点稠密而下,荀水点起旱烟,自己一个人思索了起来。
荀青没有回来,其正与发小王鸣赵泽在村中的一个酒馆中听书,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讲述一个个故事及背后的大道理。荀青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听书,但都是在门外偷听。那日去了大伯家中,自己的大哥给了一些铜钱荀青没有乱花,而是来到这里听了数日了。
“今日已毕,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台上的教书先生对着众人弯腰作了个揖,随后在一片叫好声中扇起折扇离去。
荀青嘴角微微上扬,叫醒了一旁倍感无聊已经熟睡的王鸣二人,三人准备离开。
然而此时,酒馆内来了一名与荀青年纪差不了多少的青年,那青年锦袍着身,腰间挂着玉佩香囊,走起路来都令人感觉有些飘,其身后还跟着四名下人。
这是清马村中一名胡姓大户人家之子,在家中排行老三,也是最小的一个儿子。
青年刚走至酒馆内,店小二便一脸谄笑走了过来点头哈腰,在青年不屑的目光下接过了其手中的一两纹银,随后青年挑至酒馆内一处最好的位置坐了下来,一只脚踩在木凳上。
荀青认得这青年,胡卓,小时候经常会欺负自己,甚至拳脚相加,清马村内虽说民风淳朴,然而也同样有着顽童地痞。
“今日不想吃些腻菜了,有什么清淡的都给我上吧。”那胡卓极不耐烦地说道,店小二连忙点头随后离开,随后只见其目光一转,看到了荀青一行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哎哎?那个谁那个谁?”
荀青身子一顿,脸色阴沉了下来,但没有转身。
“哟,我当这是谁呢?”那胡卓至荀青面前,一脸极为让人厌恶的笑容,而王鸣二人也都怒形于色。
“怎么着,跟着你那欠人钱的野爹采个药回来,了不起了,见我也不问候一声?”
这胡卓极为狂妄,言语之中的蔑视之意极浓,甚至于在他的眼里,荀青还不如一个奴隶。
“少爷...老爷说过..”胡卓身后的下人看到情况不对,赶忙上来劝阻。
“滚一边儿去!你知道个什么?他那野爹可欠我家老爷子的钱呢!这一走大半年不见,拿了我家的钱不说,连我这个公子都不放在眼里,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我今日岂可容他!”胡卓似乎极为有理,横起脸痛斥到。
清马村中恐怕也就属这胡卓最为卑劣,但胡家家主却是个不错的人,乐善好施,三个孩子中两个已经懂事开始帮忙自己经营,但偏偏就是这最小的儿子最为难管,也最为让胡家家主头疼。
“你骂我就好,别骂我爹。”荀青拳头紧握着,眉头紧锁,其身旁的王泽二人也都开始皱起眉头,他们与荀青从小玩到大,才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欺负荀青就是不行。
那胡卓听后一怔,心想这荀青何时开始都敢反驳自己的话了,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其放肆的笑声让酒馆内所有的人听后都感到厌恶,纷纷私下议论起来。
“你这个狗崽子,小时候叫的我烦,现在也敢开始咬我了?你娘死前时你爹可是上我家门来哭着借钱,要不是我家老爷子仁慈,你娘早都该死了,你倒是出息了,也敢咬我?”
那胡卓的话语极为恶毒,酒馆内所有坐着的客人皆是不屑鄙视之色,也为荀青感到同情,但无一上来劝阻。
“胡卓!你莫要惹事情!”一旁的王鸣实在是听不下去,心中怒火更盛。而荀青却是面无表情,只是从其目色不难看出有些难过。
那胡卓正准备开口,却被身后的下人拦住。“少爷..饭菜上来了,快些吃。”
“滚开!”胡卓心中格外不爽,推开下人正准备冲上来对荀青动手,然而赵泽竟毫不犹豫一腿抽出,直接踢在了胡卓胸口处,赵泽身形魁梧,一脚下去几乎是用了全力,那胡卓顿时倒在地上起不来,猛烈咳嗽了几声。
一时间整个酒店鸦雀无声,一根牙签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到。而胡卓身后的下人也一时间愣住。而赵泽站在原地一脸怒色仿佛还要动手。
“你...你..你这个畜生!!”
“咳..咳咳...”那胡卓倒在地上咳嗽着,赵泽那一脚实在是太狠,自己已有血丝咳出,此时的他心中恨不得把荀青三人生吞活剥。
“你们还看着干什么!给我打啊!”胡卓转头对着身后四名下人怒喝,而那四人似乎反应过来了一样,点了点头后抄起酒馆内的椅子向三人砸来,荀青三人见势不妙,立刻向酒馆外退去,跑至村外的一个无人的空地。
“闯祸了!阿泽,你太乱来!”荀青一脸严肃,心中略微有些紧张。
“岩子!那小子那样欺负你,能忍!?”赵泽此时心中仍然愤愤不平。
“阿泽,岩子说的是,你也太冲动了,无论如何都不该动手,那胡卓你又不是不知道。”
荀青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的犹豫和沉默。“事不宜迟,现在只能找胡家老爷子,当面澄清事实,认个错。你们和我快一同前去。”
“不去!”赵泽本就是易怒骄傲之人,打了人还要道歉他是怎样都不从,尤其是胡卓那样一直被自己视为败类的人。
荀青眉头再次皱起,他明白赵泽的性格,一时半会定是劝解不了。
“我们先走。”荀青看了赵泽一眼,与王鸣向胡卓家中奔去,留下赵泽一人在原处发着牢骚。
刚到村中,村民叫住了荀青告知其家中出了事,荀青心中一咯噔,二话不说向家中奔去。
只见自己的家被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一顿议论纷纷的哄吵声和指指点点让荀青心中更为紧张,挤入人群中,双目瞬间瞠大。
自家院落中东西被砸地满地都是,一片狼藉,荀青心中极为恼怒,院落中脸微肿的胡卓和四五个身穿黑衣的壮汉狂妄地砸着自家的东西,看上去都恨不得要把荀青家掀翻。
“胡卓!”荀青站在自家门口,紧紧握着双拳,牙齿咬地脸都在抖动。
胡卓一笑,走了过来。
“我还正准备找你呢!”
“都停下都停下”胡卓喝到那些大汉,随即一手指着荀青。“给我打死这畜生,死里打!”
话音刚落,王鸣先是一愣,没等其反应过来那四个大汉好似闪电,一瞬间跑到荀青身旁,一拳一脚重重落在荀青身上,然而也是在四个大汉刚动手的时候,门外的村民出手相助,荀青一家在清马村人中还是极得好感的,加上对其悲惨事情的同情,一些健壮的村民纷纷跑入院落中将那四五个大汉按倒,但荀青还是挨了重重的几下拳脚,瞬间鼻青脸肿,血从嘴角溢出。
“你们..你们反了!”胡卓被这场面震撼住,看到四周把自己包围住的村民,自己倒在地上一直向后退,并且满嘴恫吓之词。
突然间,一道极具威严之声传来,胡卓如同被定在了原地一样一动不动,面色由前一秒的嚣张立马转为惶恐,而村民们也都纷纷推开,让出了一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