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底是谁反了!”
一道虽然略带沙哑,却极为沧桑沉闷的声音传来,吵闹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村民让开一条道,一位身着黄色锦袍,形体较胖,目光如炬的老者在两名下人的跟随下走至胡卓身边。
老者鬓发银白整齐,双目如鹰一般锐利,其内的怒色蕴含威严,让人看一眼都不由得低下头来,而老者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赵泽。
“爹..我..”胡卓面色有些发白,话语哽咽,虽然平时飞扬跋扈,但还是很怕自己这个年过花甲的父亲,在胡家中,胡老爷子威望极高,无一人敢逆其意。
没等那胡卓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其脸上,胡卓右脸立马通红一片。
人群更静了,胡家家主转头看了一眼王鸣搀扶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荀青,心中怒火更盛,自己平时极为注意修身养性,这种有辱家门的事情他自然是不能忍。
胡卓旁四个壮汉也纷纷低下头不做言语,唯独胡卓抬着头怒视着自己父亲,这可是他第一次挨父亲的打,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整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拿着家中的钱挥霍,当真以为你出息了?回去看看你大哥二哥,哪个像你这般样子,不知羞耻,我生你何用!”胡卓父亲怒斥道,自己未少训斥过这个儿子,但今日确实是被气的不轻。
“爹,这小子他爹可是..”胡卓感到极为憋屈,似乎自己被冤枉般愤愤不平。
话音刚落,又是一记闪亮的耳光。“是什么是!赶紧给我滚回去!丢人现眼!再出来作恶,我打断你的腿!”胡家家主平日里还是很和善,然而娇惯多年的小儿子今日竟然学会砸别人家,这便让胡家家主的尊严蒙羞,因此这种反应也是合情合理。
随后胡卓看了胡家家主一眼,在四人陪同下低着头离开,临走前看向荀青的眼神更为恶毒。
“小友,老夫教子无方,还请谅解..家中损失我定会加倍赔偿,实在是对不住。”胡家家主来到荀青身旁,看到院中一片狼藉,心生愧疚。将一锦袋子递至荀青手中。
荀青心中倒是对这老爷子暗生好感,毕竟是一个值得自己尊敬的长辈,虽子逆乃父之过,但荀青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点了点头后在王鸣搀扶下向屋内走去,而村民也都在一片议论声中各自散去。
“岩子..不要紧吧,唉..”赵泽走至前来看到荀青被打的鼻青脸肿,心中十分恼怒,但又十分愧疚,如果不是自己也不会酿成此祸。
荀青摇了摇头,牵强扯出一抹笑容,躺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
“阿泽,你们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王鸣二人相视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关上门窗离去。
傍晚,天色正凉,院落中的落叶沙沙作响,干枯的树枝在秋风中摇晃着,偶尔飘落下几片为数不多的枯叶。
荀水提着酒菜走至家门,今日官府正给自家批了地,心中略微欢喜,去城中带回来些酒菜正准备享受一番,然而当荀水进门后,一声酒罐破碎的声音响起。
院落中瓦片、摔碎的桌凳、甚至还有窗户散落一地,木门被风吹地一张一合,荀水立马冲进房间内,看到了在床上面色麻木,没有任何表情,脸上四肢满是伤口淤肿的荀青。
“岩子!”
荀水手中提着的烧鸡不知觉间扔开,来到床边。
虽然平时荀水看上去冰冷,但其心中却有着一处暖地,那就是亲人,自从妻子和大儿子相继离去后便对荀青极为重视,这可是自己世上唯一的亲骨肉,甚至荀水活下去也是为了自己这唯一的儿子,第一次看到荀青此般模样,荀水的心如同在滴血。
“爹..没事了。”荀青咧开嘴,洁白的牙齿上还有着血丝,他一直是这样,从来都不想让父亲为自己担心,很多时候都是逆来顺受,有些事能忍则忍,不能忍..还是忍!
然而荀水却不同,虽然也是好脾气,但却为了亲人什么都可以做出来。
此时看到荀青这样,他说什么也要追查到底。“谁干的!?”心中似乎有些恼怒。
荀青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
“爹..别计较了,是胡卓,他爹已经把事情摆平了..这事情过去了。”荀青笑着看了父亲一眼,随后手从被子内将胡家家主给自己的锦袋拿了出来,上面有着荀青体温,还有着干了的血迹。“咱有钱了,爹,快去把剩下的钱还了吧。”
看着一脸浮肿仍然在笑着的荀青,荀水心中极不是滋味,极为难过,极为难过。这活了半世的老男人鼻子竟有点发酸。
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身为父亲从未给过儿子任何好的东西,然而荀青也是自童年起就不要求荀水太多,从不像村中其他孩童一样哭着闹着要这要那,荀青一次也没有,甚至是一串糖葫芦。看到此刻的荀青,心中愧疚不禁涌现了出来,原来自己是个粗心大意的父亲,好在儿子一直理解着自己,但偏偏荀青越是这样,自己心中就越是过不去。
随后二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之中,没有言语,买了些药为荀青敷上,将被打落下的窗重新装上。
半夜。
荀青已经熟睡,屋外秋风如同鬼泣一般哭嚎着,墨蓝色的天空也无繁星点缀,荀水翻来覆去,愈发睡不着,月色通过窗户透了进来,荀水起身帮荀青盖上被子,又趁着月色仔细端详着荀青脸上的伤口,随后披了件麻衣轻轻推开门,走至院落中。
院落中以不如白天时那样狼藉,荀水坐在屋子门口,抬头望着虚无缥缈的夜空,今日发生之事,勾起了一丝丝折磨自己的回忆,荀青被欺负,让他此时极为难过,如同万针扎心。
点燃旱烟,一口闷下,又缓缓吐出,烟随凉风徐徐而上,扑在略有皱纹显现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饱含如同老者的沧桑,此时的他心中极为苦涩,随着第二口烟闷下,双眼一闭仿佛十多年前的场景在这里开始重演。
那是一个下着极大的雨的夜晚,地面的水积起来能淹没至人的小腿,雷声阵阵,院落中的那颗梧桐都被大风吹得快倒,枝叶落了一地。
荀水想起了妻子,想起其在临死前的一个时辰对与自己最后的对话,想起妻子面色惨白,嘴唇发紫,喊着眼泪强忍着痛苦说出那些让人心碎的遗言,想起那摸着自己脸庞一双洁净却冰冷的手...
“七儿啊,你这一走十二年了..”烟顺着秋风徐徐而上至汉子眼旁,不知识烟的刺激还是秋风的吹动,只见一滴许久未出现过的泪顺着荀水粗糙的脸上滑下,整整十二年这个汉子未曾留下一滴泪,但今日荀青的事情直到现在还牵引着荀水极为糟糕的心情,让他想起穷困潦倒之时的一些旧事。
空荡的院落中只留下老马偶尔的嘶鸣,秋风的哀嚎以及荀水这个年过半百汉子的叹息,一个漫长的夜晚悄然过去..
第二天清晨、自破晓过后清马村便起了雾,伴随着细小不密集的雨,荀水一宿未眠,大清早便来到孙百寿家中准备拿些处理荀青伤口的药草,然而这次他却没有看见那名为周平的乞丐,心中好奇之余敲响孙百寿家中的门,然而门却自然而开,看来根本没有闭上。
走了进去,荀水看见了那周平正躺在孙百寿屋内的一处木塌上,身体不断抽搐,而孙百寿也是不断擦着其渗出的汗摇头叹息。
“孙头?这是?”荀水大惊,看到乞丐的反应心中一紧,暗自为其担心,毕竟之前这乞丐曾是带着自己的师傅,对自己也极为友好,荀水是个有恩必报之人,赶忙凑了上去。
只见孙百寿一脸愁云,苍老的脸上皱纹密布,眼角也缩成一条线。
“上次的药效失去..他的病仍未痊愈..且长时间在外过夜..染了风寒..更是严重,我这里没有医治好他的药..”
“苍茫峰..苍茫峰..苍茫..苍..”
那周平突然间抽搐地更为剧烈,眼睛上翻极为渗人,嘴中不停地喊着这三个字,但很快再次没了声音。
“唉..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老孙头摇头叹息,不断用一卷布巾擦着其额头上渗出的汗。
”哪里有药?!我去找。“
荀水心中如蚁嗜咬,自己是重情之人,当年悬崖上救命之恩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孙百寿闭口不言,眉头紧紧皱着。
“孙头?”荀水目光探了过去。
许久后。
“他所患之病,与此前一模一样,我只是用他包裹内的药将他的病延缓住,并没有医治好..”
孙百寿的眼中极为复杂,以至于荀水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触怒了这老人。
“而他包裹内的药,每一株皆算得上天材地宝..而这些药草的来源..”
荀水双目中出现一丝明朗。
“苍茫峰?”
这个地方,对于采药人一列并不陌生,但并不是很多人都去过。
又是许久之后,荀水心中似乎做了一个决定,开口道。
“此为九月,离入冬还有一段时日..”然而未等其说完,便被孙百寿打断。
“大生..!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荀水微微一怔,孙百寿满脸的色彩,极为极为复杂!随后其缓缓道出。
“年轻时候..我和三名药农兄弟去过那里..”随后孙百寿眼角微微眯起,仿佛想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而木塌之上的周平也不再抖动,仿似睡着了一样。
“唉..大生..”一声轻叹过后,孙百寿的脸色似乎都快滴出水来,许久许久过后。
“你相信这世上有仙人存在吗...”
孙百寿直盯荀水的双眼,脸上毫无表情,极为严肃。
荀水大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老孙头竟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仙人,对于凡人来讲,那是如同梦里的存在,但荀水从来都以为那只是人们美好的寄托而已,世上根本不存在仙人,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也未曾见过仙人,如果说接触,那只是人们在茶余饭后瞎编乱造出来的一个个神话故事,仙人二字,如果是哄小孩的话还可以,可此时竟从孙百寿口中说出,这如何不让自己震惊!
而此时,荀水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孙百寿是确确实实说了出来,他相信孙百寿,但仍然是感觉难以置信。
看到荀水的反应,孙百寿将目光收回,继续说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总之我们四人在路过苍茫峰时,都看到了其峰上云雾之中有着人影..但很快一闪即逝..并且在我们踏入苍茫峰时..其峰口的一处石柱上...”
荀水的身子不自觉地直了起来,房间内气氛极为静谧,竟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盘了一条..比一人都要粗的大蛇...那吐出来的信子都要比人胳膊粗..眼如铜铃..牙如利剑…”
此时细看之下,孙百寿一双干枯的手竟微微在颤抖!
抿下一口茶,仿佛想拂去心中的慌乱,孙百寿再接道。
“你为采药之人,应该知道,凡天材地宝所在,皆毒恶之物所守,后来我们四人进入苍茫峰后,仅仅是小路旁,便有大量金贵的草药..我觉事有蹊跷,便没上前去采,在后观望..而另外三人...”孙百寿仿佛不敢说下去。
荀水坐在那里大气甚至都不敢出,然而好奇心驱使问道“如何?”
“被那大蛇一口吞下..我们四个谁也不知道那蛇是从哪而出..就那么一瞬间..我三个从小到大的兄弟...”很快孙百寿的眼中似有雾水蒙上。
荀水大惊..
孙百寿所说的话听似过于离奇,但自己又如何能不信!与孙白寿相识十多余年第一次看到其如此反应,若非无此事,又如何能让一个自己熟悉的老者这般?!
“苍茫峰果真有宝物!但...”
荀水看了一眼躺在木塌之上的周平,眼中复杂之色更浓。
孙百寿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总之那天的场景我是永远记下,我不会忘记那血盆大口..苍茫峰..永远是我不愿意提及的一个噩梦..唉...”孙百寿长长叹了一口气。
“许是那大蛇已死吧..那么大的蛇..我生平未见未闻..”许久后又是断断续续的一句话。
荀水没有言语,看着躺在木塌之上一动不动但仍有呼吸的周平问道。
“他还有多长时间?”
“长则两月,短则七日..”
点了头之后,荀水再次看了一眼身上已经洁净的周平,拿了为荀青疗伤的药向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