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蒙蒙,村内青烟袅袅,犬吠鸡鸣荡于巷中。
荀青揭开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走至院落中,像往年一样从自家仓库中搬出一些木材,坐在院落中拿起斧子一一劈开,为日后的炊事以及冬日取暖做准备。
忽然之间门外传来熟悉的长笑,荀青刚坐下没多久,自己的父亲便推开木门于其后两个自家亲戚走了进来。
“三叔,大伯。”荀青面色一喜,站起来行礼作揖。
“岩子儿,这大半年未见,又高了不少,待会去大伯家里转转,你大哥刚回来,想着你呢。”
荀青点头,再次坐了下来劈木,随后一些声音传入耳中。
“大生啊。”
“咱兄弟三,一个娘胎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跟你三弟都知道你日子过得紧,欠下的钱你先别拼着还,在村里买块儿地,带着岩子好好过日子有啥不妥!”
荀青大伯似是抱怨,坐在一旁劝道。
院落中的荀青没有停下手中落下的斧头,这样的话他几乎每年来都会听上一次,似乎都习惯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掺和,况且父亲的脾性自己再了解不过,倔强又自尊,从不喜欢欠任何人东西或情义。
“是啊,二哥,大哥这都是为你好。”
荀水不做言语,从木桌上的碗中拿出一块肉干放在嘴里咀嚼,腮帮鼓动后喝下一口水长叹,眼中似有闪避之意“我欠的没个几年就完了,不差这一年两年。”
自从妻子离开后十多年,这父子日子很是吃紧,每年采药所得的收入一大半都用于给这两个亲戚和一些朋友还债,时间久了还债成了荀青父亲心中的一道梗,硬是过不去。
其旁的大哥面色无奈,他深知自己二弟生性倔,打小就是这样,但都是自家兄弟,自己平日在城里还有一些小生意,从来不缺荀水还的那些,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荀水这样。
“大生,我都说过了,我跟你三弟都不缺钱,你又何必这样,一家人这么计较就太见外了,娘走的时候说啥你忘了,让咱兄弟三相互照应着,你这样,你这不是让娘九泉之上不得安息吗!”
荀青大伯苦口婆心劝道,但从语气中不免看出有些愤怒。
荀水则是沉默了很长的时间,而后缓缓道:“一码归一码,这么来不成了我占你们便宜了!”
此话一出荀青大伯立马眼睛瞪大,苦苦相劝,几年来每次都得到这个答案,今年其似乎再也压抑不住了。
“啪!”木桌被其一手拍响。
“你还把不把我当你大哥了!我说不要就是不要,咱兄弟三打小情深似海,你就是不还,我和你三弟也不觉得你占我两个便宜了!”
荀水微微一愣,而院落中的荀青也是眉头微微一皱,看来自己的大伯劝了这么几年,也实在是忍不住了。
一旁荀青的三叔看到气氛不对,马上开始打圆场。
“二哥!你欠钱还债没错,但你给想想,你这年纪现在还好说,再过上几年你这身体咋扛得住,一直在山里哪行!再说,你就是不为你着想,你也得想想岩子吧?岩子都多大了!我家娃儿前年就送到城里跟着先生念书去了,你可不敢把岩子祸害了,二哥!”
院中荀青手略微顿了一下,面色罕见出现了一丝复杂,眉头皱的更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啊,岩子这么大个娃,打小聪明,前途无量,跟着你遭这罪干啥!”
院落中的荀青低下头,捡起一块木头劈开。
“再等个两年,还完了就好。”
“咳!”伴随着一声手敲在桌子上的声音,荀青大伯怒道“大生,你这样不行,不管你答不答应,明儿我就和你三弟去官府给你赎一块地,今年不管咋样,你不准走!”其双目如炬瞪着荀水。
院中的荀青头低的更低,手中的斧头抬升下落越来越快。
荀水沉默许久,整个屋子里一时间陷入沉默之中。
“唉..”荀青的父亲透过门缝看向院落中劈柴的荀青,点了点头。
从荀青大伯和三叔的面色不难看出这二人心中几乎同时一喜。
“这不就对了!待会儿就来我家,我和三弟再给你取些银两,赶紧去官府里批一块儿地,可是别在进山了,你这一走我两这心里老咯噔。”
荀水点了点头,随即起身相送。
“岩子,你大哥给你在城里带了点东西,收拾好你就过来。”荀青大伯如释重负,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荀青的头笑道。
荀青笑道,但不难看出荀青心中也很激动,因为一种极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二人走后,荀青将柴火放好,走进了房间。
“爹。”
原本一脸苦涩的父亲看到荀青后脸上愁云也散去。
“岩子,听你大伯的,待会儿去他家,我过几天给你在城里找个教书先生,你跟着多读点书,几年后考上状元了,咱日子就好过了。”
荀青面色没有太大变化,心中却是乐开了花,如鱼入大海,自己往日做梦猜能得到的东西,今日终于可以实现了。
坐在光线较暗的屋中,荀青父亲的脸色又恢复阴沉,点起烟杆中的烟草,狠狠吸了一口后陷入沉思..
荀青正在清马村中走着,突然被一道苍老的声音叫住,回头看去竟是孙百寿,其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倚靠在自家门前。
荀青自然认得这老者,便问道何事。
“进来,进来说。”孙百寿将荀青引至房间中,而后将一块包裹好的小布巾塞至其手中,其内正是昨晚荀水没有收取的小金锭。
“这是..?”
孙百寿笑着,脸上的皱纹慢慢蠕动着。“你父亲昨日来我这里卖药草,这是卖得的钱,昨日他走的太急,落在我这里了..”
荀青点了点头,心中有些许疑惑,但也并未过多言语,道谢之后离去。
中秋的喜庆渐渐在清马村中弥漫而开,石板小路旁已经有了数家小商铺将一些月饼和酒摆放出来叫卖,荀青穿过热闹的人群,准备寻找与自己半年多不见的发小,王鸣和赵泽。
而此时的荀青父亲,在另一处街摊上为自家采购一些肉类和菜品酒类,他难得做下今日的决定,心情也是舒畅些许。
“十三钱。”
付了钱之后,荀水转头离去,却看到不远处一个蓬头垢面看不清脸的乞丐,仿佛在看着自己,荀水心也善,想过去做一些施舍。
九月的天气略微有些冷,乞丐仅有一块儿黑色的大麻布衣蔽体,没有鞋子,露出的体肤尽是污垢,邋遢的头发遮掩住乌黑似碳的脸庞,其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荀水将一枚铜钱投入其破了一块儿的木碗内,正准备离开时,乞丐突然一把抱住了荀水的腿。
荀水一怔。
那乞丐不断挠着自己身体,似乎极痒,笑了笑竟然开始胡言乱语,说着一大堆荀水听不懂的话。
“看来是个疯子..”荀水一头雾水,不想过多停留,准备离开后,那乞丐却是再一次抱住荀水的腿。
“苍茫峰..苍茫峰..有宝物..有宝物..”
乞丐的双眼中尽是亮光,仿佛看到满地黄金一样兴奋,更加快速地挠着自己。
这一次的荀水却是猛然一怔,如晴天霹雳。
苍茫峰位于岳国北部著名的大雪山脉中,大雪山脉广阔无边,是荀水常年前往采药的必经之地,而苍茫峰自己却从未去过,但经常会听闻一些同道中人提起很多珍贵的草药从那里产出,但由于位置过偏且常年冰天雪地,荀水并不相信冰峰上有什么珍贵草药。所以有时候尽管想前去一探也被时间紧迫推脱下来。
苍茫峰在采药人之外很少被提及,甚至很多人不知道那座山峰的名字,但荀水却偏偏从一乞丐口中听到,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波澜。随即再次蹲了下来打量乞丐,心中竟怀疑这乞丐会不会是哪个自己认得的采药人,但看来看去,荀水也未能认出,许是那乞丐面部创伤过多。
“苍茫峰..苍茫峰..有宝物..有宝物..”
乞丐面对着荀水,一脸憨厚朴实的笑容,口中断断续续说出几个字,荀水从其沙哑的声音竟有一丝熟悉之感,奈何荀水左看右看,都未看出此人究竟是谁,随即也当自己出现错觉了,然而当其眼珠一转,荀水再次一惊!乞丐身旁的黑麻布下,隐隐约约露出了一株黄色的草叶!
若一般人看到这草,定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身为经验丰富的采药人,荀水只将其拿了出来放在手中,双眼仔细端详并嗅了嗅,而后双目一亮!
“七叶莲!”荀水心中惊道。
七叶莲的名气在药物中是出了名的大,被称为仙草也不为过,一株的价格甚至足够自己买一块不小的田地。
荀水心中甚至是有些急切,对于采药人来说,稀有的药草可是要比黄金都珍贵!
“苍茫峰..苍茫峰..有宝物..有宝物..”乞丐将那草药抢了回去,第三次重复着话,似乎是在提醒荀水一样。
荀水死死盯着乞丐手中的七叶莲,心中泛起涟漪。
再次向碗中丢下一些铜钱,荀水起身离开,这一次乞丐没有去拦,仍旧在原地傻笑,不时挠着身上。
“苍茫峰..苍茫峰..有宝物..有宝物..”
黄昏。
回到家中,荀青与发小闲逛就没有回来,荀水将酒菜放在院中的一张桌子上,自顾饮起酒来,其生平有两大嗜好,一是旱烟,二是美酒,每年采药时没有带酒的条件,只有回乡时才可享受一番。
渐渐地,院落中起了风,天色将晚,荀水将一小壶酒提着进了屋,点起蜡烛坐在床榻上,再次燃起了旱烟,开始反复琢磨起今日那乞丐的话语。
“苍茫峰..有宝物..”心中嘀咕,那乞丐当时的样子为荀水留下的深刻的印象。
“那穷汉必定是去过苍茫峰中..”荀水反复琢磨,那七叶莲一直在自己脑中浮现,那种珍贵的药草并不是说有就有,能碰上一株就算得上是一份造化,而至于那乞丐究竟是谁,自己到底识不识得,荀水是想了半天都未能想出来什么,只是觉得那人身上有些自己熟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