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夏意更浓,清马村一年之中最大的暴雨就快要来临。
又是一个宁静深夜,荀青再次来到了原先自家的小院中,如同往常一样,坐在那小木桩之上,盯着手中的父亲生前常用的烟杆仿似发呆,三年前那晚的一幕,每夜都会在荀青的脑海之中浮现着。
荀青盯着烟杆,其父往日面容如在其上。
“爹出去两个月,等爹回来,你想要啥,爹买啥。”每当这句温馨的话语在荀青脑中浮现,其双眼内的伤感之色就愈浓。
整整三年,荀青对父亲的思念与日俱增,同时荀青心中更为不甘,三年前的那个晚上,若不是那仙人,自己的生活还可再像以前一样,对于这样家境中的孩子,已经不图大富贵,只求为数不多的亲人尚在身边,有个安稳的日子即可,奈何荀青自五岁起便伴随父亲入山采药,十二个年头的颠簸终于在自己十七岁这年安稳了下来,再次拥有自家的一块田地,自己也终于可以随先生念书,但三年前所发生的一切,将原本要求便不多的荀青所拥有的一些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极为正常的美好尽数剥夺,直至今日荀青在世上无一亲人,体会到了从未有的孤独。
而这些荀青硬是扛了下来,一个人养活着自己每日得过且过,每日承受着那种仇恨与孤独,一过就是三年。
荀青在木桩之上,细心抚摸着父亲唯一遗留下来的烟杆,如哑巴般没有任何言语。
一轮弯月如钩,吊在夜空之中,长满野草的院落之中传来蟋蟀的叫声,大雨来临之前的没有一丝风的天气,闷热最为难熬。
突然之间,仿佛有一抹冷风袭来,吹在荀青身上,极为舒爽,这闷热的天气之下原本已汗水满身的他不禁一怔。
那风从面前而来,荀青抬头看去,一个人影竟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而通过月光,荀青看到其面庞,正是大威村内救下自己的那孤寡老人!
老人的打扮与三年前一致,但面容却更为苍老,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放在驼了的背后,白发凌乱如同叫花子。
许是太过于专注,荀青没有注意到这老者何时出现在了这里,随即将烟杆放置怀中走了过去。
“受大祭司所托来此寻你,随我来。”
老者话毕,便拄着拐杖转身而走,也没有看荀青有没有跟上来。
荀青面目一沉,这三年来,那蓝眼老者也数次在自己脑中出现,但自己父亲已死,便已经绝望,随着那绿眼巫师死后,自己对当年经历的事情已经麻木,以为自己每日这样得过且过下去就可以,这样的日子虽说没有快乐,但也没有痛苦,对他而言,算是最后一份平静,而就在他麻木于这份平静时,那蓝眼老者却是唤自己前去,荀青犹豫片刻,跟上了那老人。
“找我何事。”荀青跟在其后,老人拄着拐杖走速度也不是很慢,相比荀青走路还要快上一丝。
“我只传信,一切等你前去,自会知晓。”老人没有停下,依旧向前走着,荀青沉了声跟了上去,月光下澈,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此时,那苍茫峰四千丈的平台之上,一名白袍老者在月色之下独自下棋,四周的白云覆在其身,其身影在夜色的白云下若隐若现,在此平台之上眺望整个大雪山脉,一片银色覆盖在山脉中的树林上,极为华丽,但在此处,若是向南部的方向看去其下景色可尽收眼底,若是向北方看去,能看到一些与南部相似的景色,但那些景色之后便是一片极为浓郁的云雾,根本看不清丝毫,有时候云雾散开,会隐隐约约看到其内有着数座比苍茫峰还要高耸广阔的连片山峰!
而对于大雪山脉,世人的了解却是极少,大雪山脉为岳国最北之地,纵深绵延数万之里,除了其四分之一的南部四季略有分明,其剩余四分之三的北部皆是一片冰天雪地,积雪终年不化,其分界之处,便是一座横贯东西的山脉,名为岳岭。
岳岭以南有四季,而以北则是只有冬季,若在夏季从上方俯瞰而下,岳岭南部一片葱绿,而以北则是一片白茫,岳岭的北部长久以来皆是无尽的冰原高峰与云雾,很少有人涉足与此,而荀水到达大雪山脉最北的地方,也仅仅是在岳岭之下,翻过了岳岭,便是另一处世界。
天际边渐渐泛出一抹鱼肚白,夜渐渐褪去,此时苍茫峰的建筑之中,有两个年纪相仿,都在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从门中走了出来。
“师尊。”二名青年对着下棋的老者鞠躬问候。
这二名青年是老者手下的两名道童,平日里为其炼制丹药或是做一些端茶送水的活儿,其一名为苦竹,其二名为墨兰,一男一女,虽说这二人看上去皆是二十岁上下的年龄,但其二人已经伴随在老者身边达百年之久,整整百年依旧青春活力,而那老者,便是杀死荀水之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仙人!
老者道号南云子,在苍茫峰之上已静处千年之久,而其真正身份是一处宗门内的七大长老之一,为人阴险毒辣,心计极深,性格与其堂堂相貌形成极大反差,整整过了三年,老者的面容甚至是服饰没有丝毫变化。
点了点头,双眼内的冰冷之色不禁让两名道童为之一颤,陪伴老者百余年,自然得知其果断狠辣。
随后老者起身,随后身子慢慢悬浮而上,白袍在风中飘动,化为一道银光向岳岭北侧的方向冲去,其速度如雷霆一般,渐渐没入云雾之中。而那两名道童在其走后松了一口气,随后相伴着下山。
这两名道童平日里做的最主要的事便是培育苍茫峰之上的草药供为南云子炼丹之用,炼丹之法为南云子所授,南云子身为宗门内唯一一个擅长炼丹的长老,身份显贵,丹药对于修炼之人来说如同凡人的口中菜肴,对修为增长以及稳定都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而炼丹却并非易事,需要极为漫长的岁月所感悟的熟练经验,宗门内的精英弟子所服的低阶丹药皆是从南云子之处而来,那些都是南云子手下的两名道童所产出,而至于一些品质较好的则是有南云子亲手炼制,供门内其余六大长老甚至是宗主服用,也因如此,南云子虽然为宗门内修为最低的一个长老,但其在宗门内的地位仅仅是一人之下,宗门内有七处修炼极佳之地,而最好的一处便是这苍茫峰,但在宗门内,苍茫峰被冠以缥缈峰之名,原先为宗门大长老所用,自其寿元殆尽后宗主便将这缥缈峰赐给了南云子修炼所用。
一日时间过后,荀青与那老者再一次来到了大威村之中,时隔三年,荀青再一次来到了这里,三年前自己为了救父亲在此倒下的场景此时在脑中缓缓浮现。
老人将隧道打开后便离去,荀青则是犹豫片刻后穿过了洞穴,到达那圆形平台前。
与上次不同,此次那圆形平台上却是没有亮着烛火,包括通道内皆是一片黑暗,感觉到些许怪异之后荀青停在了台阶前。
骤然间,一道火苗燃起的微弱声音传来,圆形平台上十二道烛台上出现了蓝色火苗,随后出现的是其中央倚靠在木椅上的一个身影,大威祭司。
整个平台被蓝色的烛火照亮,荀青站在其下等待着老者开口,其实在荀青眼里,他对眼前这个老者极为陌生,其太过于神秘,如同迷一般,而荀青最不理解的便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救自己,并且将亡灵巫师的事情告诉自己,尤其是三年前其与自己的一些对话中包含极为让自己不了解的话语,让荀青感觉更为古怪,这眼前的巫师,仿似一切都知晓,仿佛所有未发生的事情其都可以遇见,但偏偏就是不告诉自己。
荀青面色一沉,走了上去看向那未睁开双眼的巫师。
许久之后,那道沧桑的声音响起,弥漫回荡在整个平台之上。
“孩子...”
“三年前我曾说过,你明白一切之日即是你我重逢之时,却是你来找我,而非我唤你前来,若此次我不引你至此,此生你定无见我之日。”
老者的双眼依旧未睁开,而荀青则是闭口不言,静静听着其言语。
“三年前我还曾说过,你之所想并非顺你心意,当一切水落石出,一切皆以为定局。我与你有缘,为了偿份而将一切透露于你,你仅明事,却不明路。父魂已灭,沉沦平淡即是你之罪过。”
巫师的话在外人看来极为难懂,但荀青却是心知肚明。
“你既得知一切,明晓一切,为何当时不将一切告知于我,我父死于仙人之手,葬于苍茫峰铁链之上...”然而荀青未说完便被老者打断。
“为何你父锁于峰壁受永世风吹雨打,你不前去将你父之尸骨埋葬,为何你父殒于仙人之手,你不前去与那仙人相斗,你恐惧于凡仙鸿沟,堕落于市井俗尘,择平淡之路度你余生,你,可曾对得起你父生养之恩,可曾对得起自己七尺男儿。”
荀青听后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了三年未有的震撼,老者的话语虽不大,且极为平静,但每一句落在自己耳中皆如雷霆之声,荀青感觉得到自己的心一瞬间被那几句话语震颤,整整三年,自己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原本荀青打算此生平淡度过,没有快乐没有痛苦,虽然自己每晚在木桩上缅怀曾经的美好,仇恨也会肆意横生,但最多对荀青而言也就是想想,日子依旧会平淡度过。但此刻,老者的话语如同将一睡梦之人打醒,荀青内心深处的愧疚与不甘此刻尽数迸发了出来,只感觉浑身无力。
那老者的话语如同尖刀一样将荀青内心处的尖冰刺开,荀青双眼中苦涩顿时涌现而出,想想三年如一日为胡卓酒楼运送酒坛,而从未前去苍茫峰一看自己父亲已寒的尸骨,虽每日都想但却不敢,他怯懦了,而老者的话语,正是直直击向荀青内心的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