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逝,三年多的时间过去了。
由于之前清马村内自孙百寿家中而接连发生的鬼怪之事,为了避免民间内的谣言四传,安抚民心,官府将孙百寿以及荀水的家夷为平地,这短短三年的时间孙百寿和荀水的屋子已经成为一片野草丛生的荒地,除了可以看出之前院落的大致模样外再看不到任何与以往有关的地方,时间一长也无人打理,也无人敢利用这两块地方,便被荒废了下来。
渐渐地,村内的百姓渐渐从猜测恐惧之中走了出来,对于孙百寿一类的事情不再提起,但自三年前,清马村内的黑猫便很少了,偶尔会有一两只在村内徘徊,看到人后便如鼠一样逃窜。
此刻的清马村刚刚进入夏季,村庄四面临山,一片青葱翠绿,山间溪流涌动,阵阵飞瀑之声回荡山林之间,不绝于耳。
清马村外,一声马的嘶鸣之声传来,一辆拉载着货物的马车在村口停了下来。
其上下来一年龄约摸二十的男子,身着褐色布衣,面色如麦,棱角分明,略微有一些小胡子,其貌如同普通农家子弟,不能说俊朗但却有着农人普遍有的朴实,其背后的布衣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牵着马车向村内驶去。
此人虽说年纪刚过二十,但其双眼之中波澜不惊之色却赋予此人极为不一样的气质,就如同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其感到有一丝乐趣或是痛苦。
“行了。”
这名男子将马车停在了村内的一家酒楼前,将马车上装载的一罐罐酒卸了下来搬入其内,而后一人丢给其一装着铜钱的布袋。
“岩子,今天歇息一天吧,天这么热,别跑了。”
那名马车上的男子,正是荀青,而从酒馆之内出来的身着银色锦衣对着其说话的男子,竟是胡卓!
那日胡卓被赶至家中后被其父关了三个月的禁闭,整日受着父亲与自己兄长们的说教,醒悟了许多,在其从家中走出后便接管了村内自己父亲名下的一处酒楼,当其得知荀青的亲戚被其父亲杀死后不禁心生同情,在其回来后便招募荀青为自家酒楼运送货物。
而至于荀青,在三年前那个晚上看到自己父亲被仙人杀死用铁链锁在苍茫峰之上后思想被仇恨与悲痛麻痹,而后回至村中沉默了将近一年,而后自家被官府拆后得到了些许补偿,但荀青却是对一切都提不起了兴趣。
但好在有着王鸣与赵泽二人的陪伴,荀青渐渐振作了起来,最终接受了胡卓的要求为其运送货物,偿还了父亲生前欠下其家的银两,而后每日便是驾着马车往返于清马村与济河城之间,日子极为平淡,但其双眼内那平静之色却是自那晚之后便保持到了现在。
荀青摇了摇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接过了胡卓掷来装满铜钱的布袋后再次将马车调转方向,每日两个来回荀青所得的钱便已足够让自己吃饱穿暖,甚至还可空余下极多。
但这三年来,荀青的话却是更少了,原本话极少的他就如同哑巴一样,没有人来问他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想什么。而对自己而言,荀青虽看似适应了这样的每日的车夫生活,但其心却藏着极为巨大的痛苦,而痛苦的根源便是来源于仇恨。
那一晚,仙人不分青红皂白将荀水在自己眼前杀死,原本荀青对救治自己父亲抱了极大的希望,以为那绿眼巫师被仙人处死后便可带着父亲离开,因为荀青在王鸣家中放下的冰芝还有极多,磨成粉末便可足够其度过一生,这样一来荀水就可以像孙百寿一样,虽说不食五谷,但却尚可保命,并且荀青认为自己在大威村之中见过的那大祭司必有为自己父亲医治之法,而后就算那大祭司没有办法,荀青还有着冰芝,自己的父亲便能在自己身边,自己可以继续前入城中念书追求自己的功名梦,但随着那老者的轻轻一指,这一切原本在眼前的美好破灭了,希望在一瞬间沦为绝望,那仙人的话语荀青尽数落在耳中,自那一晚起,仇恨便在荀青心中诞生,不单单是因为老者未理会自己,更是因为老者将自己父亲的生命视为草芥一般!
而这些,荀青从未对人提起,即使是自己的发小也只字未提,他明白这一切都要深埋心底,说出去只会博得一些无用的同情与唏嘘!
渐渐地,荀青的思想竟也开始分裂,每当白昼之时,荀青便开始忙活着一天的运送工作,看上去就如同常人一样,但每当夜晚寂静之时,自己便独自一人从酒馆后院的房屋内走出,来到已被夷为平地的家中,坐在那自己曾劈过木头的木桩之上,看向长满荒草的院落,缅怀曾拥有过的那种平凡的美好,每夜如此,日日皆然,但当其从木桩上站起来返回酒楼后院之时,其眼中就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亮,随即心中的仇恨便会多出一丝。
这仇恨,便来自那仙人!
在荀青心中,对那仙人的仇恨,远远超出了对巫师的仇恨,巫师只是给了荀青悲痛,但那仙人却是在给了荀青极大的希望之后又在其轻轻一指之间给了荀青的绝望!尤其是自己的父亲在死前的一瞬间看向自己的眼神和其张开却未发出声音的口舌,荀青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所有的希望破灭之时,真正的仇恨便会在瞬间诞生!
夜,来自夏季的风其内夹杂着花草的清香,带着些许燥热之意,轻轻吹拂着清马村的大地,此时为四月十五,月中,已至深夜,天空中的一轮圆满的大月洒下白色光辉,清马村内一片寂静。
荀青如往日,坐在了那荒草丛生院落之中的小木墩上,平时双眼内的平静之色此时却是浮现出了极多的忧郁之色,抚摸着那木墩之上的一处处被斧头劈下的裂痕,荀青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仿佛听到了那时屋内传来自己大伯与三叔劝阻父亲的话语。
一开始的时候,每当荀青来此,眼中之泪便会滑下,但此时却是不然,荀青明白那些泪水注定只是白流,逝者安息,生者理应坚强,但荀青却懂得,逝者并不安息,而生者则是必须坚强!
抬头望月,那如同磨盘大小的月亮挂在空中,荀青起身走向长满野草的院落之中,三年除了荀青外,没有人来过此地,那野草已经长至如同一人之高,且在院落之中密密麻麻,已经遮掩住了一些被拆过后的房屋材料。
而野草之中,却是有一小块的地方有着一个小土堆,若是不仔细看是不会看到,其上竖着一块牌匾,这是荀青为父亲堆上的坟。
荀青在其旁跪了下来,野草之中蚊虫极多,但自己却是毫不在意。
没有任何言语,荀青对着那墓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几乎每夜如此,对着一个无人之墓行礼,不失为极大的痛苦。而后荀青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杆被擦磨地极为光滑干净的烟杆,在其内倒上烟丝之后点燃,自己吸了一口引起烟丝燃烧之后便将烟杆放在墓前,他明白自己的父亲生前嗜烟。
许久许久之后,夜已经极深,荀青如同往日一样,将烟杆内烟丝的灰烬倒掉,将父亲唯一的遗物放在怀中,向酒楼后院走去。
翌日。
酒楼之内几只散养的鸡争着啄取地面上的米粒,天色并不是很晴朗,而是有一些乌云在徘徊着,荀青缓缓睁开双眼,起身收拾了行具后将马车从院中牵了出来,像往日一样开始干活。
荀青架上大喝一声过后,马车向村外驶去。
穿过清马村外的一座山峰,马车行驶在通往济河城的小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荀青一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则是拿着水壶时不时喝上些水,约摸着一个时辰,荀青来至济河城中。
济河城不大,甚至比清马村还要小一些,但其内酒馆商铺客栈等却是林立繁多,此城因从郊外穿行而过的一条济河而得名,也因此河而繁华,岳国北部的河流本就很少,而济河却连接了运天三十六城中的十二城,因此货运极为繁忙,城郊之外的码头每天都要有上千只货船来此周转,极为嘈杂。
马车驶入其内,荀青则是来到了往日常来的一处贩卖酒的商铺之中,很显然,荀青已经与这家店铺的老板混的很熟了,当其刚进来之时那老板便笑脸相迎,在他眼中,荀青背后的老板是自己的大客户,每当荀青前来之时自家的酒就会卖出数十罐之多,而且日日如此,一般的酒楼,如果不是生意红火的大酒楼,很少能每日消耗这么多,而这家店铺的老板自开始每日接荀青的订单之后,便承包了码头一处运酒的小货船,自己的生意大多数来源都来自荀青,因此,这老板对荀青的态度极好。
荀青将装着银两的小布袋放在了桌子上,商铺的老板便和自己的儿子开始忙手忙脚将一罐罐的酒搬向马车上,每当这个时候,荀青冰冷平静的双眼之中便会出现一抹柔和之色,但其内的羡慕之意却是更浓。
“小哥,慢走。”那商铺老板用搭在肩膀上的干布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送着荀青离开。
拉载着酒再次返回清马村中,荀青马车行驶极为缓慢,足足有两个时辰才回到了胡卓的酒楼之中,随后也没有过多歇息,再次上了马车向济河城驶去,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坚持了两年,无论严寒酷暑皆是如此,而对于胡卓,荀青心中早已将其当为了朋友,王鸣赵泽二人进入城中念书准备着即将来临的大考,而自己便每日与胡卓同处一酒楼内,他原本的功名梦想,已经随着父亲一同死去,甚至荀青认为自己这一辈子,会永远活在回忆与平淡之中,仇恨一天天蔓延滋长,但却又无可奈何,凡人与仙人,之间的鸿沟万万不能逾越,在仙人面前,凡人永远只是蝼蚁草芥一般的存在,而荀青虽有复仇之念,却无能为力,索性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迷茫着过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