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苦寒,冷风瑟瑟。
岳国。
天下大乱的结束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明君治国,休养生息,四海升平,如今普天之下的列国数岳国最为盛强,而故事也从这里开始。
康平二十年,九月。
岳国境的北部尽是绵延的大山,而在这苍古耸拔的山川之中,一个名为清马的小村落扎在其中。
此地偏北,因此作物每年仅成熟一次,且成熟的时间较早,故而此时虽是秋风萧瑟,但在这清马村之中,却是丰收喧闹之景。
炊烟袅袅升起,大多数村民今日的农活罢了后于家中歇息,主妇生火做饭,且今日她们还要准备一些美酒甜食,为明日的中秋佳节做上准备。
谈至中秋,对于村民来说是个次于春节的日子,村内人家多以农事为主,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外闯荡经商,各地习俗不同,清马村之人最为恋家,每至于此,远在天南海北的游子浪客都会不辞千里赶回来与家人团聚。
‘将至中秋,月下酌酒,晚踏门前,颗粒无收。’
这句在清马村中流传了很久的俗语,已经算得上是这山间小村的独一信仰,此时村口辆辆满载而归的马车长龙,就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
由于在外闯荡的村民,多为去往岳国南部的商贾,他们游历四海,选择在岳南九郡八十二城中的其一停留下来经营自己的生意,岳国虽大,却被横亘东西的黄江一分为二,其北土地广袤无边,河流却极少,其南多河川,土地支离破碎,因而其北之民多事农桑,其南之户多从通商,南部四通八达,车船每日而过,且临近东海,因而发财的机会多于岳北,清马村内十个去往岳南的,大多财运亨通,故而此时的车马队看上去也极为奢华,甚至可媲美那京都来往的使节。
但就在这喧闹而繁华的车马队中,有一个例外,与其格格不入。
一匹瘦弱,甚至连挪步都有些摇晃的老马喘着粗气一瘸一拐,被一个年约四十的赤脸大汉牵着,跟在大汉后面的,是一个体格瘦弱,面色枯黄如秋叶,唯双眼之中灵动之色可扫去其满身晦涩,大汉略微驼背,面如刀刻,目色如炬,年纪约有四十,看上去略有威严,却不禁让人有同情之感,尤为少年。
这父子二人是这村中极少数的没有田地,仅靠自然恩赐维持生活的采药人。
随着最后一辆马车驶入村中,夜幕恰好滑下,家家户户烛火灯笼亮起,光线透过窗户洒在小路上,格外敞亮。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锣声在吵闹的夜里缓缓随风传开,巡夜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悠长曲折的石板小路上。
清马村内一处小茅草屋内。
‘吱呀’一声,发白的木门被推开,大汉走了进来,眼中尽是倦意,虽此时极冷其却抹了把头上的汗,长出一口气坐在屋内的一把木椅上。
饮下一口水,转头看向床上鼾声起伏的少年,烛火映其一脸黄蜡之色,汉子微微叹了口气。
采药是个靠天吃饭的活儿,除了运气还有极为繁琐的其他技巧,入门需识得千百种药草,做起来需跋山涉水越野千里,若是运气好到极点碰到那么一株天材地宝,便可供一般人家舒舒服服过上一段日子,运气一般的话便只能像这对父子一样,辛辛苦苦一年采得那么三包袱常见的草药,售出的价格连二人的温饱都有些勉强。
床上睡意正浓的少年名为荀青,汉子名为荀水,其是这汉子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骨肉,自从妻子病逝,大儿子当兵一去不回,荀水便将自己活着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熟睡的荀青身上。
昏暗的屋内仅有一根燃至三分之一的黄烛,火苗微弱闪动,荀水烟杆架在半空,青色的烟丝在烛光下如鬼魅般飘散,屋内一片寂静,唯有门窗不紧而透入的风声,荀青若有若无的鼾声,其余则是荀水轻微的叹息之声。
忽然之间,一声梦语让荀水微微一惊。
“爹,爹..我中了,我中了...”
转头而视,躺在床上的荀青额头渗出不多的汗水,喜悦之色浮溢于面。
荀水没有打断其好梦,而是走了过去轻轻帮荀青掩上被踢开的被褥。
再叹一口气,无力轻笑,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自小便有做一方父母官的梦想,只是自己虽然许诺过儿子让其读书,但无奈因一些事情欠下债务迟迟无法施行,这一拖荀青已经年有十六了。
荀水起身,走出屋外将门窗关紧,又行至院落中,抚了那瘦如骨头的老马,为其添加了一些草料,一肩扛起了一个大包袱走出了门外。
关于荀水一家的故事,要从十多年前说起......
那时候这户人家并不像如现在这般穷困潦倒,而是在村中有着一亩三分地,与普通人家一样过着虽不富裕但也足够温饱的生活,然而那年荀青母亲赵氏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成为整个家的噩耗,为了医治其病,荀水变卖家中田地房屋,搬到眼下这个小茅草屋内,亲戚都伸出援手,以至于最后荀青的哥哥不得已当了兵,拿着饷银供给家中,但最终还是没将荀青母亲留下来,但这不是最糟糕的事情,荀青的哥哥,在数月之后,再也没了消息。
不到三个月的变故,彻底毁了这一切,若是没有荀青,荀水早已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于是其振作起来,拜村中的药商孙百寿为师,跟着其大徒弟周平行走山野干起了这一行,一干就是十年,荀水所欠下的债务眨眼间要还清了。
而至于这个年有十六的荀青,得知家中的事,自小乖巧懂事,从不为难自己父亲,只是跟在其旁,不多话,不埋怨。
此时已快深夜,荀水叩响了村内一户人家的门,这间门户的主人,正是孙百寿。此人无论是性格还是口碑,在村中都是出了名的好,是个大善人。
“大生?”
孙百寿驮着背,看到来人后眼中略有惊讶。
“孙头,这么晚来,叨扰了。”荀水略有歉意,毕竟深夜来访,无论是谁都或多或少感到一丝厌烦。
“无妨,我恰巧未上榻,又是多日不见,先进来喝口茶水吧。”
荀水点头走入,像往年一样将包袱内的草药按照种类一一放置好,岁白手拄着拐杖到了柜台,算盘敲响的声音回荡在屋内。
这孙百寿虽年有七十,但做起这算账的活儿却是比那些年轻的伙计还要熟练,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孙百寿缓缓走向屋内,坐在荀水旁,取出了一些碎银两放在桌子上。
“十五两七钱,给你十六两了。”
荀水笑了声,点了点头谢过,随后端起茶水饮了起来。
“你家那娃子呢?”
孙百寿往日虽于荀水不多见,但二人却相交甚好,其对荀水有恩,荀水对其也是如父侍奉。
“今年绕的有些远,还在睡着,就没来。”
孙百寿叹了口气。
“哒。”
一小块儿金锭放在了木桌上,暮年的老人稍微精明一点儿的都已知天命,钱财之物已经不在于心,孙百寿没有理会荀水诧异不解的表情,抿了口茶水道:“再怎么说,你家小子到了读书的时候了,大生啊,村里人都知道你这些年不易,收下,这两金棵子你且拿去,莫要耽误娃儿前程。”
荀水赶忙将盖子扣上推脱,并非做作,而是其性格偏向执拗。
孙百寿眉头微皱。
“拿去,给你娃儿的,来日方长,你有了还我就是。”
荀水推脱不得,只得无奈收下,道谢之后仿似想起了什么事,转头问道:“今日回村,看到一些身着不凡的壮汉在你宅上,那些人是?”
孙百寿一笑,略带咳嗽。
“运天城的人,来此高价购了我些药材,走了。”
荀青父亲双目微微一瞠。
运天城为岳北三十六城之一,排行十三,甚是繁华,辖区极大,甚至清马村都在其中,若非有大事,清马村这个小地方绝对不会有运天城中的人专门前来。
荀水难掩心中好奇“他们是缺了什么草药,要来这里找?”
已是深夜,孙百寿看上去似乎毫无倦意,抿下茶出了口气。
“运天城内一富户患了奇病,人言病奇疗怪,那富户的药方中有一材极为难得..我这里也没有,那些人只是来我这里买了些药方中其他一些不多见的草药罢了。”
“哦?”
荀水愈发好奇,毕竟他识得一些珍贵草药。
孙百寿干脆也不卖关子,笑道:“极品,冰雪芝。”随即孙百寿看了一眼荀水,眼色似带深意。
冰雪灵芝,是岳国北部内的一种极为名贵的特产药材,属灵芝类药物,灵芝分为数十种,每种疗效不同,而冰雪灵芝为最稀有的一种,灵芝被称为仙草,而冰雪灵芝在民间可被称为神草,不同于其余生长在山野丛林的灵芝,此草药只生长在天寒地冻的万仞高峰的夹缝中,且数量极为稀少,加上其身白雪之色,隐藏在冰山中极为难寻,如同大海捞针,更何况就算遇到,也很少有人有勇气在冰天雪地之中攀上千刃高峰去采摘,唯有一些运气极好的药人会在高山上捡到一两株被风雪吹落而下的冰雪灵芝,此药在采药人之间是可遇不可求,要说有人专门去采摘此药,那么一定是疯了。也因如此‘冰芝可不采,人命不可无’的话语在采药人之间得以口口相传。
荀水听后长嘘一口气,
“那怕他们是要费大工夫了。”
药材一般分为上中下三品,上品的药材就连宫廷富户都拥有极少,而至于极品则更是凤毛麟角,一株说价值连城也毫不为过,这些极品草药,夺天地造化,藏难觅之地,寻找起来何止千难万难。
“是啊!”孙百寿看到烛火快要烧尽,眼里透出一抹光亮,不过很快黯淡下去。
“咳..得了,我得走了,明儿还得走一趟亲戚。”荀青父亲起身,将麻衣披上。
孙百寿点了点头,没有去送荀水,独坐于木椅上,许久之后吹灭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