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的王师抵达了建康,百姓夹道欢迎,盼了许久的萧大将军,终于带着满身的胜利和荣耀归来了,百姓热情高涨。萧大将军也放下了架子,和百姓热情的打着招呼,只是看向城内诸多寺庙和僧侣的时候,眼神愈发的森然。
萧衍也出宫迎接他的皇叔,这些日子他如坐针毡,佛门的苦苦煎迫,朝臣的苦苦哀求,以他的智慧,还应付不来这么有难度的事情,有皇叔坐镇,大家应该都能相安无事了吧,他就是这么想的。
信阳坐在囚车内,看着两边热闹的人群,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凶恶和好奇,他也就没有心思再看下去,闭上了眼,仿佛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在入城之前,萧思温把他送上了囚车,他有这个觉悟,知道自己的作用就是梁军将士功劳的见证和百姓娱乐的对象。
没有对萧思温有任何不满,坦然地走上了囚车,接受和自己部下一样的待遇。只是脊梁依然挺得笔直,即使战败,也不能丢了军人的气节。
他知道等待自己和部下的命运,不会好到哪儿去,胡人在南下的一百多年里犯下了太多的罪过,几乎每个汉人都跟胡人有着血海深仇,从他们看人的眼神都知道,此刻他们恨不能冲上来生啖其肉,饱饮其血,只是几千年的教化之力,让他们保持着克制,做不出胡人那种野兽一般的举动。
信阳不得不感慨,这是一片多么有爱的土地,这是一个文明高度发展的国度,这是一个文化教养丰富的乐土,也是一片繁荣安乐的地方。可惜,善于创造的种族,却不善于战斗,面对野蛮人的入侵,只能将创造的财富甚至土地拱手相让,而自己只能偏安一隅,求得短暂的安宁。
邺城,朝廷收到己方江淮战败的消息,顿时一片哗然,堂堂齐国数万大军,竟然败在一向被他们看不起的汉人手中,并且领兵主将竟然被活捉,更是不能原谅。好些性子急的大臣纷纷上奏要求严惩那些败军之将,主将刘信阳更是应该抄家灭族。
兰陵王站在一边为信阳作苦苦的辩护,斛律光也站了出来,要求公正处理,言下之意就是了解过程了再做判断,虽然没有袒护信阳的意思,也给信阳争取了一线生机。朝中大臣还没有谁能做到无视斛律光的意见,于是皇帝传召宫廷武士,将一干带着残兵败将逃回国内的将校带上了大殿。
一干犯人被押上了大殿,在大殿门口跪了下来,一路爬到前边皇帝能看清的地方,一个个痛哭流涕的大呼罪该万死的话。年轻的皇帝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向斛律光递过去了一个你来决定的眼神。
斛律光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朗声道:“尔等败军之将,还不快将战败经过速速讲来!”
跪着的诸将你一眼我一语的讲述着失败的经过,都是军中硬汉,还没有谁无耻到将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提起刘将军的时候,大家都一副痛惜的表情。提到要不是刘信阳将军的一系列御敌之策,己方大军早已全军覆灭,特别是最后那一战,要不是信阳将军不顾安危,亲自抵挡着敌人的大军追击,给自己麾下的数万将士留得了撤退的时间,此刻两淮之地早已落入了梁国手中。说到信阳落入敌手,一个个嚎啕大哭,连呼对不起将军,将军是为了救他们才身陷敌阵,兵败被擒。堂内听明真想的大臣暗暗惭愧。
如今,大致的经过已经揭晓,信阳虽有战败之责,却无失地之罪,大家也没有想到一向孱弱的梁军,如今也能和齐国的勇士们激烈角逐而不落下风,看来梁国也在渐渐的长成了帝国的一个必须正视的对手,这让帝国的形势更加严峻。
在处置信阳的问题上,对着一位不顾自身安危,特别是在敌人的阴谋诡计使得己方战力全失的环境下,还能让大部分的士兵撤出战场,保存实力,而自己却引颈就戮的卫国英雄,谁都无法说出重责的话。加上兰陵王竭力担保信阳不会做出卖国投敌的事情,并且相信他早晚会归来,重新为帝国效力,斛律光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的态度也表明了不宜重责,因此主将之责搁置不议,等到信阳能逃回来的那一天再说。一干撤兵回来的将领相应的也就没了战败之责,各自挨了五十军杖,罚了半年俸禄匆匆了事。
兰陵王回府之后,独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为他的兄弟祈祷,也暗暗自责,当时正是自己力保信阳出兵,也是自己太过看轻梁国,因此并没与给予信阳足够的兵马和保障。这种失败的后果,朝廷和自己都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一想到生死兄弟如今独自身在南国,生死未卜,他就焦急忧虑。狠狠的给自己胸膛来了几拳,一口血夹着酒水喷了出来,这才让他心里好受了些。随后他吩咐书房外面守候的下人去叫管家来见自己。
管家进来之后,看到王爷嘴角残留的血迹,大吃一惊。正要开口询问,兰陵王用眼神制止了他要询问的话语。
他对管家吩咐道:“派遣五十名兰陵卫,由夜狼带领,潜入建康,想办法打听刘信阳的下落。如若他还活着,不惜一切代价,想尽办法也要把他给我救回来。本王相信,我那兄弟福泽深厚,断然不会栽在小小的建康,总有一天,本王会亲自带兵走一遭建康,将萧思温擒回来,替我兄弟洗刷这战败的耻辱!”
管家没有多问,退了下去,照着老爷的吩咐去安排兰陵卫南下的事宜。皇家感情淡薄,想要找到一份肝胆相照的情义并不容易,如今得到了,自然万般珍惜。这些年王爷过得并不容易,虽然战功显赫,可是皇帝对老爷的提防从来都没有放松过。
可怜老爷才二十多岁,脸上却很少有笑容,只有在和刘信阳将军喝酒吃肉,谈天说地的时候才会开怀的笑。为了能常看到老爷的笑声,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将刘信阳将军救回来。
在将老爷的吩咐传达给夜狼之后,老管家悄悄的跟夜狼交待,到了南边不妨多花些银两,找些武艺高强的江湖草莽人士,尽量在救出信阳将军的同时,不能让自身的损失过大,这些兰陵卫将来可是对老爷有大用处的。
梁国为萧思温举行的大胜典礼之后,国内形势又紧张了起来,那些战俘的命运没有人去关心,萧衍悄悄的将那些胡人挑出来去替他修建陵墓。佛门想要用那些汉人去修寺庙和佛塔,被萧思温狠狠的拒绝了,宁愿将他们一直关在军营里,也不能答应佛门的要求,于是佛门对萧思温愈发的痛恨。
大臣们忙着和佛门争夺百姓和土地,无暇来管这些人,对信阳的判决也始终没有决定,加上萧思温的爱才之心,信阳被萧思温用偷梁换柱之计,带回了太师府中,留下一个穿着信阳甲胄的替身被关在了大牢之中。
对于人家的以礼相待,信阳只好回礼接受,人家一片好心,自己万万不敢辜负。更何况人家对自己有不杀之恩,虽然彼此曾经在战场上拼的你死我活,但那都是站在自己的国度尽忠报国,彼此并没有私仇,相反彼此还特别欣赏。
对于信阳这个执礼甚恭的年轻人,萧思温是越看越喜欢,在已经沦丧掉的北方土地上,有人能够将汉人的礼仪传下来,并不容易。因此,信阳就在太师府中住了下来,等待着北归的机会。
萧思温有一掌上明珠,名曰含玉,年方十六,正值花季之年,体态婀娜,眼含春水,仿若九天仙女落凡尘。加上家世又好,无数风流名士趋之若鹜,艳名早已传遍建康城。
如此声名显赫之下,小姑娘依然没有被宠坏,琴棋书画,妆容女红样样不缺,更难得的是待人也极为和善,很少摆太师千金的架子。家里的门槛早就被那些上门说媒的媒婆踏破不知凡几。从小她就接受诗书礼仪的教育,养出了一身大家闺秀的气质和仪态。
但是她的内心里,却对那些自诩风流的南国士人感到非常厌恶,北国的汉人江山早已倾覆,这些人不思秣马厉兵收复河山,反倒醉生梦死得过且过。软塌塌的只会往女人堆里钻。她最崇拜的是前朝的檀道济,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可惜被齐国的昏君自毁长城,毁了好不容易觅到的收复河山的一丝希望。每次读到史书上那些为了大汉民族放马血战的将士和无数为了民族殚精竭虑,血染河山的英雄,她的内心就感到颤栗,她早已决定,今生誓嫁一位大英雄。
信阳初见这位美名远播的大小姐,也被她的美丽惊呆了,不过他眼中只有那种单纯的对美丽事物的欣赏,而无任何不敬的念头。小怜在他心里早已扎下了跟,装满了整个胸腔,里面早已容不下别的女子。平静的对含玉拱手作揖,而后轻飘飘的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没有做片刻的停留。
对于这位被爹爹抓回来的齐国大将军,含玉也有所耳闻,听府里的丫鬟偷偷的议论这位公子是如何的帅气,她只一笑置之。她最看不起的就是靠脸皮吃饭的家伙,这样的人也能成为大将军,只能说齐国也开始没落了,那些胡子的末日看样子也不远了。在她的印象里,那些胡子和野人一样,满脸的大胡子,能好看到哪儿去。
见到这个家伙,她才发现他和印象中的北方人不一样,乌黑的头发以及那黑色的眼珠,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汉人。不过这家伙和别的人表现有些不一样,自己的美貌竟然没能将他吸引住,而且表现得极为洒脱。
对自己的美貌极为自信的大小姐生气了,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无视自己的美丽,虽然那些沉迷自己美貌口水流了一地的人让自己感到恶心,但是如此不在乎本小姐容貌的人,还是第一次见,这不是羞辱我么。这让一向心比天高的她如何能接受。
不过转过头,她又平静了下来,一个汉人却帮着胡子打江山,这种背弃祖宗的败类,自己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殊不知,信阳那身上和南朝人另类的气度和表现早已在她的心里泛起了涟漪,只是她自己都还未曾发觉罢了。
信阳回到书房,阅读起了春秋。来到这里之后,虽然表现得极为淡然,可是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家,蒙萧思温照顾,自己才能如此平静的生活。可是他的内心并不平静,大多数时间,他都在想着如何能回到北边,那里还有自己经营多年的势力,以及最爱的小丫头。
直到看到书房这些林林总总的各类书籍,他烦躁的心在书籍的安慰下,才慢慢平复了下来。北边的书籍,在胡人南下的时候被当成引火之物,烧毁的不计其数,导致文化教养的缺失,那些先贤传承下来的文化已经到了快要断绝的地步。
不读书,不明国家大义,不知礼义廉耻,不懂天地奥秘。以自己的家世,从小能诵读的也就那翻来覆去的几篇书简,更多的都是家人的口口传诵。民族和文化上的差异,使得他想通读更多的先贤书籍而不可得。如今,在这里发现了能让他大快朵颐的东西,怎能放过。
所以,在发现了这种好东西后,信阳就扑在了一屋子的书简上,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以及练武之外,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读书上。看到信阳如此的酷爱读书,萧思温大感欣慰,一个大将军,能静下心来从书中学习知识,并且如此勤恳,他相信,等他阅读了足够的书简,就会对华夏民族产生更多的依附和亲睐,并对北方的那些胡人产生排斥和痛恨。
所以他吩咐府里的下人送来了更多的书。对此信阳更为感谢,他就像一个饥渴的婴孩儿,贪婪的从这些书简中汲取更多的养分。
萧思温的目光并没有在信阳身上停留太久,就被国内佛门和士大夫的冲突卷入其中。百姓水生火热,暴动不断,梁国已经处在了灭国的边缘。陈霸先已经举起了反旗,正在一步一步的朝着建康杀来。
虽然对皇帝的出家行为感到非常愤怒和无奈,但是事关萧家的道统,萧思温来不得半点马虎,安顿好府里大小事务后,他带着大军匆匆赶去了前线。看到沉迷在书中的信阳,他稍感欣慰,他相信这个年轻人早晚会有一番大作为,今日自己如此待他,他日定会得到他的涌泉回报。
由于局势的混乱,含玉也被母亲禁足了,不许她再出门到处跑,惹得建康的士人们因为看不到美人而大感失望。虽然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奈何少女心性,正是对一切事物都非常好奇的年纪,如今只能困局闺房,这让她非常沮丧,不过她也知道家里人是为了她好。良好的家教,让她没有到处发脾气,只是待的时间久了,难免感到无聊。
某次在花园凉亭里吹风解闷的时候,又听到丫鬟在悄悄的议论那个英俊的将军,无聊了这么久的她,感觉去找那个北方人解解闷也不错,于是,她带着丫鬟,仪态万千的来到了信阳的小院子。
信阳正在书房里阅读列子,读到汤问一章,正在为里面的圣贤之言喝彩的时候,听到下人禀报说小姐来访,不由得感到奇怪。自己在这府里一直都是一个孤僻的存在,基本上不和外人打交道,这位千金小姐此来所为何事?疑惑归疑惑,他还是赶紧起身,去迎接这位大小姐的到来,并吩咐下人备一壶香茶。
含玉来到了小院,见到信阳正站在门口等她,第一眼看上去,感觉他像一位温文尔雅的君子,胜过像一位杀人如麻的将军。丰神如玉,俊朗飘逸,在书籍长时间的洗涤下,仿若洗却了一切繁杂,变得那么的飘然。
大方的向信阳见了礼,信阳回礼之后,邀请她进了自己的书房。看到桌案上码着的厚厚的书简,以及那卷放在中央摊开的书,还有旁边那密密麻麻的笔记,她感到非常惊讶。不是说北边的都是些不识字的莽夫么,信阳虽然是大将军,但是身处北边,身上该有的就是羊膻气和血腥味,就算认识几个字,那也无关修养和学识。
如今才发现这个年轻的将军和别的北方人不一样,他是如此的喜爱读书。整个书房除了角落里的那把长剑,就剩下满满的几架子书,记得以前这个小院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对信阳超出她理解的行为,越来越感到奇怪了。
相互礼貌的问答几句之后,两人隔着案几对坐了下来,含玉仔细的打量起了信阳,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座沉稳的大山,强壮的身躯里面仿佛充斥着用之不尽的力量,散发的阳刚之气,和那些掷果盈车的所谓风流名士相比,这才是男儿风范,含玉在心里为这喝彩。她开口问道:
“将军在府里可还住的习惯?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尽管提出来,我好让下人们去准备。”
信阳答道:“多谢小姐抬爱,败军之将,承蒙太师照应,能得府中一方天地庇佑,更赖府中的照顾,有求必应,让信阳好生惭愧。”
“将军不必过谦,将军虽生在北方,然行为神态与我汉人无异,更难得将军大才,虽暂时栖身于我萧家,他日定能得遂凌云志。放眼天下,能得家父青眼相睐,定然是难得的俊才。”
“小姐过誉了,在下惶恐,经此一败,在下别无他求,只盼有一天能够回到北边,带上久盼吾归的佳人,寻觅一个不受战火波及的地方,了此残生足矣。”
“能得将军牵挂,想来定是一位难得的佳人。只是将军,我南国难道就如此的不值得将军留恋?将军也是我大汉苗裔,为何就不能留下来,助我华族驱除胡虏,收复河山?一身大才埋没在荒野间,岂不可惜?”
信阳道:“小姐之言,让在下惭愧,奈何身不由己,事关他人,还望小姐海涵。南国虽好,心却不安,这里,终究不是生我养我的故土,我的心早已牵绊在了那片魂牵梦绕的地方,那盼君早归的佳人,已经容不下其他。”
讲到这里,信阳眼里充满了深沉和沮丧,他知道,想要回去,何其难也,萧思温保他,是在他留在南国,将来为梁朝效力的前提下。如果知道他要北归,定然不会心慈手软,放虎归山。这些话本来不该轻易的说出来,可是面对含玉那秋水般的眸子,以及那倾世容颜,信阳发现他很难做到欺骗佳人,只好将心里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含玉察觉到了信阳眼里的真诚,她也被这个多情的汉子感动了。一位战功彪炳的大将军,却毫不留恋权势,能对一个女子毫无保留的付出自己的所有,这种生死相依的感情,对于她这么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哪个深闺良媛不盼着能嫁的一位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夫君,萧大小姐又何能例外。
只是平日里看惯了软塌塌的男人,只盼着嫁一位能为华族放马中原的好男儿,现在发现信阳简直就是自己最期盼的那种人选。可惜他已经有家室了,含玉都有点羡慕那位身在北国的女子了。
那位让含玉羡慕的女子,此刻正在去后宫的路上。久盼阳哥哥不归,听到传言,阳哥哥打了败仗,被抓到南边去了,她好想立刻跑去南边找他。可是天地这么大,她一个小丫头能去哪儿找。以她的容貌,要是落了单,被人盯上,断无幸免的可能。对她来说,外面就是一个可怕的世界,只有待在斛律大将军府里和阳哥哥的家里,才是安全的,走在街上那些人看自己的淫邪的目光,都让自己感到非常害怕。
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模样,让人看着极为可怜,管家看到之后只能痛苦的含泪退下。前些日子,要不是兰陵王极力庇护,整个府里估计不会剩下一个活人。虽然躲过了那场劫难,可惜现在只能待罪等参,府里的下人们这些日子小心谨慎,深怕惹来杀身之祸,很多受不了这种恐惧日子的已经逃跑了,管家也没有去把他们抓回来。
如今形势危如累卵,能走掉一个就是一个,至于他自己,受将军这么多年的厚待,就用这条命陪将军上路又如何。家里的护卫们非常忠心,他们跟随了将军多年,对将军有着常人所没有的信心,坚信将军定会归来。这段日子就要靠他们支撑着整个府里的安危,特别是小怜姑娘的安危,全系在了他们身上,来不得半点懈怠。
可怜的小怜接到皇后的宣召,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整个人一下子就活了过来,想要救阳哥哥,为今之计,只能去求求小姐,看看她有没有办法。
一路畏畏缩缩的到达了甘露殿,看到小姐熟悉的面孔,小怜才长吁了一口气,这段路可把她憋坏了,那些对她美貌感到惊艳的目光,在她看来都是那么的可怕。
婉儿见到小怜,也是啧啧有声,没想到,许久没见,这个小丫头长得越来越祸国殃民了。不过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她就后悔把小怜诏进宫了,这要是被高纬看见了,小怜这一辈子岂不是就毁了。小惜也跑出来拉着小怜的手,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声音,让这冷清了许久的甘露殿,终于有了一丝生活的气息,婉儿脸上也出现了许久不曾见到的那种温暖而又淡然的笑意。
听明白小怜的来意之后,婉儿也大感吃惊,长居后宫之中,她都没办法关注外面的世界,没想到那个时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男子,如今已经深陷南国,生死未卜。
如今自己深处宫中,想要救援,鞭长莫及。但是看到小怜满是渴望的眼神和那张满怀期望的小脸,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何况她也对那个男子,还有着很深的情愫。
左右为难之下,她宽慰小怜道:“小丫头,你知道的,姐姐现在在宫里没有任何办法去帮助你,要是向陛下求助的话,陛下一怒之下,可能更会治他的罪,这样反而是害了他。如今想要救他,只有兰陵王才有办法,他们是兄弟,兰陵王定然会拼死相救,小怜,赶紧走,去找兰陵王想办法。姐姐这里就不留你了,要是被皇帝看见了你,强纳你入宫的话,没有信阳的庇护,你断无幸免的可能。”
听到这个,小怜惊讶的张大了嘴,皇帝是个什么德性她再不谙世事,听了那么多的传言也该知道。于是她匆匆的向小姐辞别,还特意戴上了婉儿从宫里找出的面纱,在小惜的陪送下出了宫城,急急忙忙的向兰陵王府赶去。
高纬正拥着美人在太极殿的高处俯瞰京城,余光瞧见了宫门口一个带纱的女人,皇宫里面这身打扮的还真是少见,他不免多留意了一眼。只是一眼,他的眼睛就陷在了小怜身上,再也拔不出来,光看这身段,就知道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如此美人怎能轻易放过,他正准备让宫卫将其拦下,身边的美人娇嗔道:“陛下,这里太热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要是陛下晒出了好歹,皇后娘娘又该责怪臣妾了。”
听到皇后娘娘,高纬也发现了小怜身边的小惜,看来那女子是皇后的贵客。罢了,此时不宜为了一个女人得罪皇后,以后再找机会好了,这样的美人,早晚都会属于朕的。他顺着身边美人的请求,离开了太极殿。
对这一切还茫然不知的小怜,总算逃过了一劫,没有落入高纬的手中。她心里只记挂着阳哥哥的安危,她只希望,兰陵王那里,千万不要让她失望,他已经是自己能求助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听到下人禀报小怜求见,兰陵王赶紧让人把她带了进来,对于这个弟妹,兰陵王也颇为欣赏,国色天香不说,难得的是心地极其善良,又天真可爱,可以说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良媛。自己那位兄弟能有如此佳人相伴,他也为他们感到高兴。只是如今信阳深陷南国,弟妹这边大概也是度日如年吧,可怜的一对有情人。
小怜对于阳哥哥的这位结拜兄长非常熟悉,来王府的次数也不少了,所以也没了那些拘束和客套,开口道,
“王爷,您想想办法,救救阳哥哥,求求你了。”
兰陵王道:“弟妹啊,别急,信阳是我义弟,作为兄长,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已经派人南下去打探消息,并派了许多人手赶去南边了。一有信阳的消息,他们就会回传回来的。如果信阳还活着,我让他们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他救回来。你放心吧,那小子福大命大,断然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折在了南边。你且宽心,兄长到时候一定还你一个全须全影的好夫君。”
小怜被兰陵王最后的那句话羞红了脸,不过听到兰陵王已经派人去救阳哥哥的事情,心底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阳哥哥这个兄长没白交。满脸含羞的拜谢了兰陵王,那可爱俏人的模样惹得兰陵王哈哈大笑,小怜就更羞了,整个脸都呈现出了玫瑰色。万幸王妃出来把她给救了,拉着她的手,嗔了王爷一眼,拉着小怜的手去了后堂,两姐妹去说自己的悄悄话去了。独留下高长恭在那里继续乐。
夜狼带领一干兰陵卫,化妆成商人潜入了建康,虽然惊叹这里的繁华,但是任务在身,容不得他们懈怠。梁国内部的混乱,给了他们可趁之机,要不然就他们身上的胡人特征,就足以让他们受尽问责。
为了不太显眼,他们花费了大笔银钱,找到了建康地下势力的一个地头蛇帮助他们打听消息,他们自己则潜伏了下来,等待确认信阳是否还活着,以便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此刻的建康犹如一堵破旧的墙,四面漏风,没有花费多大力气,他们就了解了萧思温回到梁国的那场盛典的一切细节,也确定了信阳如今还活着,就关在天牢之中。
夜狼按照兰陵王的吩咐,开始策划一场雷霆打击般的营救行动,南国的那些军队他都没放在眼里,更别说几个看守天牢的狱卒。商定计划,夜狼吩咐大家各做准备,三天后的望月时节,展开劫狱行动。
此时陈霸先的大军已经打到了苏州,距离建康越来越近,萧衍慌了。慌乱之下,他不去鼓励军队奋勇杀敌,不去争取百姓帮助抵抗逆贼,他竟然去请求佛门高僧施法保住他的江山!!!为了求得佛门的庇佑,他竟然再一次要求出家。满朝大臣对这位信佛的皇帝失望到了极点,很多前方抵抗的将领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一怒之下,毅然阵前倒戈,投靠了陈霸先,调转枪头朝着这个昏庸的皇帝杀来。
眼看灭国在即,萧思温独木难支,他自己倒想着男儿当战死沙场,以死报国。可是自己的妻儿何辜,一旦建康沦陷,他那一家前朝皇族断无幸免的可能。覆国之下,岂有完卵,数遍身边,竟然发现没有可以托付家小的人,这让他感到多么的悲哀。
突然他想到了那个在他家里的年轻人,作为将军,能够为了大军的安危而自陷死地,引颈就戮,这么有担当的好男儿已不多见。自己这些日子对他礼遇有加,也许他可以托付后事。虽然和他并不是很熟,可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可惜,本来想着好好培养一下,让他成为王朝的下一个国之柱梁,现在国将不国,一切也就没有了意义。
从前线回来,刚刚回府,和家人打了个照面,萧思温就来到信阳的院子。没有惊动下人,他径自来到了信阳的书房之外,看到里面的年轻人正抱着孙子兵法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不时又皱眉,旁边做下的读书笔记和心得体会,已经码上了厚厚一摞。
萧思温大为赞赏,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不是那些学了两句论语,就整天把子曰诗云的挂在嘴边往女人堆里钻的斯文败类可比的。看他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怡然自乐,萧思温都觉得不好意思打搅了,急躁的心也跟着沉静了下来,不过自己现在有求于人,也顾不得冒昧了。
轻咳了一声,把信阳从书中的世界拉了回来,回头看见萧思温站在门口,赶紧起身,道了一声失礼,把萧思温迎了进来。
待二人坐定,萧思温开口道:“小将军在寒舍,住的可还满意?”
信阳道:“承蒙太师关照,叨扰府上这么久,刘某惶恐。在府上的这些日子,可能是刘某这辈子最为平静和收获最大的日子了。不怕太师笑话,以前虽然在家父的教导下读了些书,可那终究不是完整的,胡人南下,毁去了大汉民族太多的传承,能在太师这里拾得明珠,刘某感激不尽。”
萧思温抚须笑道:“小将军能有如此明悟,不枉老夫保你周全。身在北边那片被胡儿肆虐已久的土地上,却能谨守我华夏礼仪,熟读我汉族典章。倘若北边能再多一些像将军这样的人,我华族驱逐胡虏就更加容易了。哎,只恨我华族渡江南下之后,能明大义者少,醉生梦死者众。将军深明大义,何不手持长枪,跃马中原,再现我大汉雄威!”
信阳苦笑道:“承蒙太师抬爱,可惜信阳一家世受大魏皇恩,全族也惨死在宇文氏的屠刀之下。如今国恨未雪,家仇未报,怎能懈怠。说句不怕太师笑的话,华族南下承平已久,又有多少人还能举起战刀,跨过长江,与鲜卑人逐鹿中原呢?放眼南国,只有太师让信阳深感钦佩,余者皆不足为论。”
萧思温颓然的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小将军所言一点没错,今日的华族,早已没了大汉时期扬威漠北的英雄气概,想要重新挺起我大汉民族骄傲的脊梁,谈何容易。但是,身为这个民族的一份子,身为军人,怎能看着它一天天的沉沦下去,直到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民族之林呢。老夫不才,只想请将军再多留些时日,等老夫扫清了当下祸国殃民的这些魑魅魍魉,定当重拾旧河山,打造一支百战之师,与鲜卑人共逐于江北那片广袤的大汉故地。”
萧思温说得慷慨激昂,信阳也心绪激动,沉思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将军大志,刘某深感佩服。然则刘某在北边有着太多的牵挂,一时无法了结,刘某只盼将军平灭了国内叛逆后,能够放刘某北归,待某处理好北边的所有事务,报得国恨家仇,定当前来,甘为将军马前卒,为我大汉民族战至最后一息。”
萧思温站起来,点了点头,欣慰的拍了拍信阳的肩膀,温和的笑着出了门。信阳将萧思温送到了小院门口,然后就返回了。等到信阳关上了门,萧思温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变得哀伤起来,刘信阳是个好男儿,与此等豪情男儿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定然为人生一大快事,可惜,梁国日暮西山,亡国之势已然不可阻挡。如此男儿,杀之不详,罢了,这样的猛虎还是放回北方去,让他和鲜卑人继续厮杀吧。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夜狼率领所有兰陵卫,对本就防卫比较松懈的天牢发起了冲击,正在犯困的狱卒哪里是这些久经沙场的兰陵卫的对手,他们轻而易举的就肃清了天牢所有的守卫力量。可惜,终究还是有人发出了天牢失事的消息,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紧迫。他们一个一个牢房的寻找信阳和那些被俘的将校的踪迹,看到牢房关押有犯人的,顺手都放了出来,让他们去给建康城制造更大的混乱,给自己的行动腾出更多的时间。
巡城的官兵见到满街乱跑的犯人,知道天牢出事了,没等接到大理寺的通知和上官的命令,年轻的校尉带着数百官兵,浩浩荡荡的向着天牢杀了过去。行人纷纷让开了道路,唯恐一个不小心莫名其妙的挨了刀子。那些跑出来的犯人,自然有邺城的官府衙门去处理,用不着他们,天牢失事,抓不到凶手,他们才会承担来自这座城市的所有权贵的问责。
兰陵卫搜遍了整座天牢,也没能找到信阳的踪迹,纷纷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夜狼,夜狼心里也感到惴惴不安,听到由远及近的喊杀声,深知敌人的援兵已到,果断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看到牢头还没死透,喊过两个兰陵卫,带上这唯一的活口,然后所有人迅速的消失在了黑夜中。
第二天一早,朝廷内吵翻了天,天牢被人一夜清空,相关部门正在相互推诿问责,大理寺的正卿已经长跪在殿外,等候发落。昨夜天牢失事,造成了大半个建康城的混乱,短短的几个时辰,就发生了数十起犯罪事件。杀人抢劫,强奸放火,这让这些道德要求甚为高洁的君子们何其愤怒,纷纷要求陛下问罪大理寺,同时派出精锐人马,擒拿凶手。
众口一致之下,萧衍只好免去了大理寺正卿的职位,少卿以下的全体官员都受到了罚俸的处置,同时遣五城兵马司尽快捉拿在逃的犯人,另外调遣一都禁卫军协助一干戴罪立功的大理寺捕头,捉拿那些穷凶极恶的凶手。
一时建康城内人心惶惶,外患未平,内乱又起,萧衍大感头疼,暗自想着是不是又该去请那些僧侣做一场大法事,来为自己消弭一下灾祸。和尚们也暂时消停了下来,躲在寺庙里面等待紧张的局势过去,然后继续欺骗那些无知的百姓和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