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小皇帝逐渐长大,生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弊病开始显露出来,他不能体会民间百姓疾苦,不懂边关将士的辛劳,也不懂文武百官为了维持这个国家的运作花费了多少的精力和心血。穆提婆跟着高纬一起长大,随着高纬登基,他因此得以获取极大的权力,干涉朝政,并与朝堂内以祖廷为首的一帮奸佞小人构陷大臣,跋扈朝野。
齐国的大将们都在守卫烽火不断的国境线,无暇顾及朝堂,少了他们的朝堂,加上穆提婆以及祖廷等一干小人内外勾结,朝堂上无人敢违抗高纬的意志,小小年纪沉迷于美色之中无法自拔。后宫美女如云,皇帝不理朝政,日夜与美女们饮酒取乐,声色犬马。齐国的国力在高纬的荒淫无道之下开始走下坡路。
齐国内部的混乱让宇文邕看到了灭亡齐国的希望,他派出使臣,出使南边的梁国,相约一同攻伐齐国。梁国早已对齐国的两淮之地垂涎三尺,奈何几次出兵,都被打得丢盔弃甲,如此机会怎会放过,双方一拍即合,商议共同出兵。
尉迟敬领兵十万向晋阳浩浩荡荡的杀来,同一时间南方的梁国也对齐国的两淮之地露出了獠牙,幸得北方没有传来突厥扣关的消息。否则三面夹攻之下,齐国将不战而亡。
战报传回京城,齐国朝野震动,高纬急忙召集文武百官商讨对策。兵曹发出的召集令也到了信阳的手中,命他回营待命,随时准备出征。
将婉儿和小怜小惜送上了回府的马车,吩咐亲卫一路护送,他骑上快马赶回军营。婉儿拉开了马车的帘子,对信阳道:“此次一别,此生再难与将军相见,将军珍重。”
信阳苦涩的点了点头:“劳烦大小姐替我将小怜送回去,就此别过。”说完双腿一夹马肚,战马飞奔着朝着军营赶去。
望着信阳远去的背影,婉儿的心里满是苦涩,小怜轻声道:“小姐,是小怜没用,只能帮你这么多。”
婉儿笑道:“你呀,鬼精灵,不过这次我要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了,了却了我心中的遗憾,小丫头,你跟小姐说实话,你心里怨不怨我啊?”
小怜答道:“小姐待我如亲妹妹,小怜好想小姐也能嫁给阳哥哥,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小怜怎么会怨小姐呢。”
婉儿幽幽的叹道:“是啊,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呢,奈何我没那么好命啊。”
齐国的朝堂之上,此时已经炸开了锅。两地同时开战,满朝文武为此争吵不休,武将们都主张先迎战周军,毕竟比起周军,梁军只是芥蒂之癣,周军才是心腹大患。而文臣们则力主先保两淮之地不失,那里才是帝国粮食赋税的直接来源,一旦丢失,国内将面临钱粮缺乏的危机,那时齐国将不战而亡。
小皇帝对此手足无措,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段韶。段韶出列道:“启禀陛下,此次周军气势汹汹而来,目的就在于夺取我朝的晋阳,因此,在应对周军的事情上大意不得,一旦晋阳丢失,邺城将处在周军兵锋的威胁之下,到那时,亡国之祸不远矣。因此,我朝应该尽遣精兵强将,与周军会战于晋阳以西。至于梁国,土鸡瓦狗耳,只需遣一上将,领三五万兵马,就能将他们尽数歼灭于淮水两岸。”
高纬大悦,笑言道:“爱卿以为,派谁去应对梁国为好?”
段韶扫了一眼身后的诸将,见他们一个个不情愿的样子,感到大为头疼。齐国历经多年征战,且面对周军和突厥从不落下风,这些将军早已骄傲自满,让他们去和北方狼族拼杀,一个个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是要他们去打那些绵羊一般的汉人,他们认为这是对他们的羞辱。
正在犹豫之际。兰陵王高长恭出班奏请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可遣奋威将军刘信阳领兵前往对付梁人。梁人虽然马上战斗比不上我军,可是他们的阴谋诡计倒是不少,两淮之地河网纵横,我们的骑兵在那里施展不开,反倒自减战力,刘将军熟读史书,对于汉人的了解恐怕在朝的诸位将军无人能及。定能窥破梁人的诡计,为我朝守住两淮赋税之地。”
段韶跟着奏道:“臣附议。”
斛律光也出班奏道:“臣附议。”
其余诸将也大声奏请附议,同时大伙儿的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他们去对付那些懦弱的汉人了,就算打赢了他们,也不光彩。
高纬道:“既然众卿家都无异议,奋威将军何在!”
信阳出列拜道:“末将在!”
高纬道:“现授你定南大将军一职,加授光禄大夫,率一万骑兵,两万步兵,另调派给你两万民夫,全权负责两淮战事,务必将梁人赶回江水南岸去,待我朝大军打退周军,再兴兵梁人问罪。如若两淮之地有失,朕定不轻饶!”
信阳答道:“谢陛下隆恩,末将誓与两淮共存亡!”
高纬温言道:“爱卿退下吧。”信阳起身退入了班列中。
高纬继续开口:“斛律爱卿,兰陵王兄。”
两人同时出列道:“臣在!”
“令你二人领河北之兵,合晋阳之力西出晋阳,将周军赶到黄河西岸,定要保住晋阳不失。”
两人大声应喏。段韶出班道:“陛下,请允许老臣同往。”
高纬说道:“老将军年事已高,朕实在不忍心再让老将军再为朕操劳,还望老将军体谅朕的不忍之心。老将军为帝国征战多年,保我高家数代国祚,也该老将军安心颐养天年了。再者,斛律将军和兰陵王出师,京城还需要老将军坐镇,朕才放心啊。”
段韶哈哈笑道:“陛下不必过谦,京城之事,陛下定能处置妥当,我段家自神武帝起,世受皇恩,老臣这把老骨头既然在战场上打拼了这么些年,那么,就让老臣葬在战场上吧,这才是一个将军该有的归宿,求陛下恩准。黄汉生七十高龄尚能够定军山刀劈夏侯渊,老臣这把老骨头,定要阵斩尉迟迥,决不让老前辈专美于前。”
见段韶心意已决,高纬心知再无法阻拦,只得同意了段韶的请战。加封他为并州太守,督诸军事。安排完毕,高纬宣布退朝,太监那尖利的嗓子宣告了今天的朝会结束,大臣们恭送走了皇帝,三五成群的出了太极殿。
兰陵王对信阳招了招手,两人并排而行,兰陵王对信阳道:“贤弟可明白为兄为何举荐贤弟出征江淮?”
信阳道:“惭愧,对兄长的举荐,信阳未能完全明白兄长的意思。”
兰陵王笑道:“朝中诸将都不屑于和汉人打仗,主要是都瞧不起汉人,想捞这个便宜的那些将军又不够格。为兄就把这桩便宜事送给你了。这可是一次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你首次独自成军,掌管一方军事,只要打退了梁人,保住两淮不失,那么贤弟你就正式步入了我朝高级将领的行列,未来前途更加不可限量。加油吧!为兄可要先行一步,去应对周人的扣边,各自珍重吧,等到回朝之后,你我再举杯痛饮。”
好不容易和小怜在一起,过了数月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如今一纸诏书,他又得奔赴前线。虽有万般不舍,终究还是不敢拂逆了皇帝的旨意,在小怜依依不舍满含泪水的眼光下,信阳洒泪而别。临行前,他对小怜说道;“等我回来,赶跑了梁人就回来,回来咱俩就成亲。我要用天底下最好的礼仪来迎娶你,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冯小怜今生今世只属于我刘信阳一个人!”
听到阳哥哥这深情的求婚,小怜眼中少了些许悲伤,多了更多期盼,只盼信阳哥哥能平安归来,自己就嫁给他,然后离开这越来越混乱的国度,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想到这里,她心里满满的全是幸福。望着信阳的眼神也就饱含了更多的柔情,“阳哥哥,我会一直等着你,等你回来我就嫁给你,然后再也不分开。”
带着五万人马昼夜急行,十日抵达徐州,大军在此休整了两天,补足了粮草,卯足了劲,决意寻找梁军决一死战。全军上下没有一人将南人放在眼里,常年和彪悍的突厥蛮子厮杀,让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懦弱的汉人,梁军的五万大军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五万只羊,吓都能将他们吓死。不过对于南人的财物,他们还是很感兴趣。
信阳对麾下人马的临战状态忧心忡忡,骄兵必败,这是千古不破的真理,三万大军,除了自己的火山军,其余的都是各系军队临时抽调起来的一个混乱的军团,自己的命令并不能得到彻底的落实和执行。
许多将校对自己阳奉阴违,在他们眼中,自己是靠着兰陵王,才能身居高位。洛阳之战,在兰陵王,斛律光和段韶的盛名下,自己的光辉被掩盖了,所以名声不显,这些常年在边境上和突厥作战的汉子并没有听说过自己的名字。想到这些,信阳有些无奈。
梁国的大军在两淮地区犹如进了自己的后花园,齐国的小股部队不敢缨其锋,成建制的地方军除了固守几个重要的据点和城池,轻易不敢迎战。小股部队的偷袭并没有给梁军带来任何的伤害,反倒让自己一方损失加重。
好在梁人不像北方的狼族一般,具有强烈的破坏性,除了抢收田地里的庄稼和掳掠大量的人口,他们并没有进行野蛮的烧杀抢掠,只是做好一切的战前准备,看样子他们真打算和齐军狠狠的干一仗。梁军的主帅萧思温对齐国并没有多少畏惧,他在等着齐国援兵的到来,将他们一举歼灭,彻底地将两淮地区收回梁国的怀抱。
两只军队在广阔的两淮平原上展开了对对方的搜索。两军的斥候在各个地方展开了激烈的搏杀,终于,两军的先头部队在震泽附近相遇,随即爆发一场激烈的遭遇战,两支轻骑在马背上同对方展开了殊死较量。梁国的骑兵哪里是齐国从苦寒之地打磨出来的骑兵的对手,经过半个时辰的拼杀,渐渐显露出败势。梁军先锋官果断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边打边退,得胜的齐军衔尾追赶。
追了很长一段距离,已经可以看到梁军的主力,齐军的先锋官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终于明白梁军是有意把他们往自己的主力部队方向引。刚想停下来,随即又轻蔑的笑了,梁军再多,那些懦弱的步卒哪里是自己手中三千铁骑的对手,今天注定了要让自己的长刀饱饮鲜血,自己的战功簿上又要浓重的写上一笔。回头吩咐了一句,派了两骑回去向主帅报备,自己率军向着敌军冲了过去。
信阳带着主力一路收复失地,途中接到了前军斥候的报告,一开始也没太放在眼里,梁军在齐军成建制的骑兵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加上这广阔平坦的土地,很适合骑兵冲锋,看来梁军的主帅也不过如此。
吩咐大军缓缓前行,随口问了句交战的地点,听到军士禀告说在震泽附近,已经快要靠近震泽边上。信阳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后,猛然大惊。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妙,并且知道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该死的震泽边上要不就是沼泽地,要不就是土质很软,一蹄子下去都能踩出水来的水摊地,骑兵在上面寸步难行,一旦失去了速度的骑兵,面对长枪和弓箭的打击,毫无还手之力。
情知先头部队已经上当,信阳愤怒的大吼一声,嘴里喊道:“传我命令!骑兵跟我先行,歩军紧随其后,保持队形,不要掉队,跟我去杀光梁人!把先头部队的那些蠢货救出来!”心里苦涩的叹了一声,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匆匆急行军,等到先头部队抵达战场的时候,硝烟还没有散去,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己方士兵和战马的尸体,身上的武器,衣服和甲胄被扒掉,就像一群褪毛的猪。为首的队长看得目眦欲裂,望向不远处的湖边严阵以待的梁军,眼里射出仇恨的光芒。
信阳带着所有部队赶到之后,看到了这一惨象,悲哀的闭上了眼,吩咐大军就地摆下阵势,既然敌人就在前方,自然要从他们身上讨回来,哪怕前面是地狱,这个时候也开不了口下达撤退的命令。
梁军上下也发现了齐军主力的到来。放在以前,他们肯定会非常畏惧,但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胜利,那点畏惧早已被胜利所掩盖,全军将士志得意满,斗志高昂。
萧思温还没自大到觉得自己能一口气吃下整支齐军,探清了齐军的兵种武器配备之后,他下令大军靠着湖边,摆下背水阵,挟大胜之威,与齐军决一死战。全军上下都憋着一口气,看向齐军的眼光里充满了凶狠。
待齐军摆下了阵势,扎住了阵脚,信阳带着一群将校查看敌军的军阵,以期找出破阵的办法。梁军主帅不为所动,大军严阵以待,等着齐军放胆来攻。
看了好一阵,信阳也没能找出敌军的破绽,他们扎营的地方就在水滩地上,人在上面行走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战马带着骑兵踏上去,蹄子就会陷进去,加上战马奔跑起来的速度,一旦陷进去,马腿就会被狠狠地折断,骑兵也会从马上栽下来,不用敌人动手,自己就会损失惨重。但是不用骑兵,光靠自己手里的步兵,面对敌军那刀枪林立的战阵,他根本看不到任何破阵的希望。
身边的将校也都沉默了下来,前车之鉴不远,哪怕再没脑子的指挥官,也不会提出让己方宝贵的骑兵去送死的建议。一时大伙儿心里感到非常的沮丧,尚未正式交锋,己方就先折一阵,三千骑兵白白消耗在了梁军的战阵中。如今面对敌军,感觉就像面对一个乌龟壳,无处下嘴,失败的耻辱让每个军士都感到脸面无光,还没交战,士气就开始低沉下去。
信阳察觉到了士气的变化,他把视线从敌军身上收了回来,开始整肃军队,并放出斥候,查探周围地形,分出人马查探梁军增援和撤退的道路,然后他在大营了召开了战前会议。看着一个个沮丧的面孔,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踢翻了身前的案几,大吼道:“能啊,一个个不是挺能耐的嘛,一个个不是吹嘘自己有万夫不当之勇嘛,怎么?被梁军一个乌龟壳就吓尿了啊,前面不是野惯了了嘛,都敢不遵军令,现在你们敢带着你们手下的那点人马,去把敌人给我消灭吗?不是看不起他们像绵羊一般怯弱吗,现在知道绵羊也会吃人了吧,真是丢尽了我大齐男儿的脸!”
帐内的诸将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裤裆里,反驳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来。梁军的狡猾给他们狠狠的上了一课,战争不是光靠勇猛就能解决问题的,谋略才是取胜的关键。信阳吼完了,也发泄够了,坐了下来,狠狠的喘了几口气,压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然后淡淡的说了句:“再有不听军令者,定斩不赦!”
帐内诸将低沉的答道:“喏。”
信阳吼道:“给我大声点!没吃饭啊!”
诸将全都站了起来,对着信阳抱拳弯腰,大声吼道:“喏!”
信阳让他们坐下,缓缓开口道:“你们光看见了梁军的乌龟壳,就没想到他这乌龟壳能坚持多少时间么?几万大军在这一片狭窄的空地上,人吃马嚼,能有多少粮食够他们吃的?他们占着地利,我们是没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笑话,他们不是想背水一战么,我们就偏不给他们机会。我们就跟他们耗,看谁耗得过谁,等到他们的粮食吃完了,自然就会撤出那片阵地,到时候我想诸位不会介意给他们一顿狠狠的教训吧。现在,诸将听令!”
帐内诸将又站了起来,抱拳等候主将军令。行军书记早已铺开绢笔,准备记录大将军的命令。信阳扫了一下帐内众人,道:“达奚武听令!”
达奚武出列大声道:“末将在!”
“命你率部向我军两翼延伸前进,找到前方敌军增援和撤退的道路,破坏它们,堵死它们,我不希望有一个梁人从这些道路逃脱,出了任何差池,定斩不赦!”
“末将遵大将军令!”
“尉迟信!”
“末将在!”
“给你一万步卒,加上你本部骑兵,在大军侧后翼另起两座营寨,一旦梁军冲击大营失败,势必会像两边分流,我要你截杀住这些溃兵,不要让他们逃脱!”
“末将遵令!”
“马成,拨你五千民夫,修筑工事,做好防御敌军冲阵的准备,并坚固营寨!”
“得令!”
“独孤达!着你向大营后方延伸前进,在五十里范围内搜集大军粮草,并查探有没有敌军前来增援!”
“得令!”
“李猛!”
。。。。。。
看着诸将斗志昂扬的出了大营,信阳也终于展开了紧皱的眉头,脸上浮现出了笑意。也许,三千骑兵的覆灭,并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现在自己终于能够彻底的掌控大军,这比什么都重要。
夜色逐渐笼罩了这片肃杀的大地,两军的对垒在这黑幕下,就像两只蜷伏的猛兽,仿佛随时都会扑上去,狠狠的和对方撕咬。每到大战前夕,信阳的心就不能平静,心事太多,也太重,家仇未报,宇文氏就像一座大山,压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只有想到小怜那可爱的小脸,才能让自己感到轻松起来。
打完这场仗,自己就回京和小怜成亲,等到灭了周国后,就和小怜找个没人打搅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突然又想到了姐姐,好久没回去看她们了,她们一家人应该还好吧,小虎应该又长高了不少吧。战乱一起,平阳一带就有被战火波及的危险,在这乱世之下,只希望他们一切安好。
突然,警戒的哨兵一声尖锐的大喊划破了这片宁静,“敌袭!”
随着这声吼叫,前沿阵地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敌人的战鼓声由远而近,喊杀声也越来越近,看样子,敌人这次夜袭的规模颇大。信阳急匆匆的赶回营地,营地内此时也有些慌乱,大批刚刚被拽醒的士兵睡眼朦胧,衣甲穿戴都不整齐,有的甚至还在找自己的兵器。要不是自己布置的守卫部队挡住,此刻敌人已经破营而入。
看到这个样子,信阳就气不打一处来。深吸了一口气,大吼道,“都给我安静!听我命令!一营增援左翼,二营增援右翼,其余人马原地整队,随我杀!”
黑暗中的士兵听到了来自上官的指示,慌乱的场面很快镇定下来,接到增援任务的赶紧奔向自己的战斗岗位,余下的站在原地,一个接一个的站好了队列。营内的火把也迅速的亮了起来,照亮了整个营地。
绵羊一般的梁军竟敢主动偷袭,齐军将士仿佛被狠狠的扇了一记耳光,大为愤怒。大军迎上黑暗中冲过来的梁军,狠狠的拼杀,幸赖信阳事先就布好的那些防备梁军突围的陷阱起到了极大作用,因此,梁军偷袭之下,也没能占到便宜。两军犬牙交错,血肉横飞,这种情形下,双方主帅想要保持克制已经做不到了,双方的人马越打越少,地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多,鲜血已经汇成了小溪,场面混乱得不知如何收场。
幸好尉迟信听到大营方向的喊杀声以及冲天的火光,带着自己的人马前来,黑暗中梁军得知齐军的援兵到了,梁军的将校们也清醒了过来,拼着巨大损失,忍痛带着军士后撤,再不撤退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信阳阻止了想要追上去的齐军,看到敌军井然后撤,退而不乱,不由的沉默了,南朝能有这么一支能打的军队,实属难得,这次如果不能将其全部消灭,齐国的两淮之地将随时面临丢掉的危险。这些年帝国一直专注于和周国以及柔然突厥的战争,对南方过于懈怠,如今,帝国将要面临的,很可能是三面夹击,形势变得更加严峻。
梁军撤回了自己的大营,并做好了防备,大营很快沉静了下来。此时,差不多到了五更天,拂晓将要来临,震泽上空开始弥漫起了大雾,很快大雾便覆盖到了两军营地,齐军在营地内严阵以待,以防梁军趁着大雾,再次突袭,经过昨夜的梁军闷头一棍,他们终于收起了他们的骄傲和不屑,开始认真对待他们的敌人,也将他们当成了真正的对手。
萧思温一个人坐在大帐内喝着闷酒,心中悲苦无人诉说,只能借酒浇愁。由于皇帝笃信佛教,佛门在国内大肆修建寺庙,圈占土地,它已经变成了一个能和皇权抗衡的畸形存在,天下僧侣已经增加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国内的劳动力随着僧侣的增加而急剧减少,佛门已经成了帝国的一个新的统治阶层。
皇帝舍身同泰寺,然后大臣们再拿大量的钱财把皇帝赎买回来,已经这样干了三次,看样子还要继续这样干下去,皇帝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可以随时贩卖的货物,被佛门卖来卖去,皇权的威严荡然无存,神权压过王权,成为了广大老百姓和贫苦大众的新的统治者。
佛门奢华无度,寺庙修的唯恐不大,佛像修的唯恐不高,大量的金银铜被用在佛像身上,导致国内的货币短缺,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以物易物的倒退现象。加上佛门不事生产,诺大的国家如今被他们祸害得民不聊生,社会动荡。
自己这次出兵,不得不说就有佛教的影子,五万忠于皇族的人马进入两淮。他们希望这五万人马全都死在齐军的铁蹄之下,国内就再也没有力量对他们祸害百姓的行为进行掣肘,也没有任何势力会成为他们鱼肉百姓的阻碍。
想到这里,萧思温不由得感到悲哀,如今国内的最后希望压在自己的肩上,那些有识之士和正直大臣全力促成了自己的这次出征,让自己带领这五万兵马出征两淮,期望自己携大胜之威,回国迅速的打掉日益猖獗的佛门。为了他们心中那对帝国的殷切期望和对百姓的爱护,自己断然不敢相负。
可是,冰冷的现实摆在眼前,齐国三将没有一个出战,仅仅是他们军中一个普通的年经得自己都没有听说过的将军,就能带着三万兵马和自己打得不相上下,自己占尽优势,都没能将他们击溃。更不要说六镇铁骑根本不屑南顾,想要大胜,谈何容易。
要是给我十万敢战之士,何必如此苦心孤诣的设计?如今只能用智谋上的差距来弥补战斗力上的不足。现在,齐军也收起了轻视之心,轻取两淮的梦想已经成为泡影。他只能静待天时,苦思破敌良策,如若不能快速取胜,那就只能撤兵,回国等待帝国的破灭吧。
信阳再一次召集诸将在大营里召开战后总结会议,自己还是太过年轻,被萧思温那老狐狸玩弄了,所幸麾下将士舍命死战,靠着自己的血性和凶狠打退了敌人的突袭,否则这会儿已然惨败。
帐内众人也都没了说话的心思,梁军的两记闷棍,就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扇在了他们的脸上,这不是他们打柔然的时候,靠着手中的武器和武勇就能拼出胜负,很多时候还要靠脑子,而这玩意儿,恰恰是他们所欠缺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信阳,希望他能拿出破敌的办法。
看到众人都望着他,信阳开口道:“此次敌人夜袭,是本将疏忽的缘故,没能想到南国将士如今这么有胆量。此次敌人夜袭虽然失败,但我军将士也死伤惨重,等到回京,我会自请罪责,于诸位无关。”诸将一时呆住了,谁都没想到他们的主将不仅没有问责他们,更是将所有罪责背在了自己的身上。都是军中粗豪的汉子,没有人觉得庆幸,更感觉是一种羞愧,脸上火辣辣的。
终于,有人红着眼说道:“不怪将军,要不是将军事先有所防备,此刻我等的项上人头已经成了敌人的战利品,挂在敌人的马脖子上了。都怪我等太过自以为是,没把敌人放在心上,大意之下才让敌军抓住机会。其罪在我等,哪里能怪的了将军。请将军重责我等,以儆效尤!”说完就跪在地上,等候处罚。其余众人也一起跪在地上,请求接受惩处。
他们中间每个人的部下都战死了不少,都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如今,他们没有死在突厥人的弯刀之下,也没有死在周军的马蹄之下,却死在了自己一惯瞧不起的南人手中,都是自己的轻敌大意罪过啊。
信阳见此,稍感欣慰,都是敢作敢为的汉子,军心可用。他将他们一个个的扶起来,说道:“大家也别太过伤心,虽然我们吃了两记闷亏,但是我们主力尚在,萧思温想吞掉我们,他还没有那么好的牙口。南朝能打的将领就只有萧思温一个,他还不敢跟我们硬拼,断送掉他手上仅剩的那点家底。所以,我们还有胜利的希望,从现在开始,诸位要提高警惕,严防萧思温耍阴谋诡计,堂堂正正的作战,我齐国男儿怕过谁来!”
众人听得大将军如此说,纷纷从悲痛中醒来,对着信阳一同下拜,大声道:“末将听令,从今往后,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这呼声传到了帐外,账外兵将也下拜大喊:“誓死追随将军!”一个传一个,最后全军将士一起下拜大喊:“誓死追随将军!”声音直上云霄,这声呼喊,把整支军队从失败的阴影里驱赶了出来,让他们重新变得斗志昂扬。
这声音,传到了二十里之外的梁军大营里,传到了萧思温的耳中,他不得不感叹,齐军中一个小小年纪的将军都能将士气尽失的将士唤得重新士气高涨,假以时日,又是一个搅动风云之辈。而梁朝,却已日暮西山,少不了诗酬词贺的青衫士子,也少不了满嘴歪经的妖僧淫尼,也少不了衣香荏苒的飘香侍女。却独独缺少了热血沸腾的熊罴之士。
举国上下还没有从胡人乱华的噩梦中吸取教训,不思卧薪尝胆,重拾河山。偏安一隅,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如若再不幡然醒悟,励精图治,南边的江山早晚也会葬送在胡人的铁蹄之下,汉民族将彻底的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成为一个千古大笑话。想到这些,他怅然若失。
两军继续对峙,齐军仍然拿处在河滩地的梁军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被动的等待,等待对方的粮草耗尽,梁军在正面交锋上根本不是马背上长大的齐国人的对手。双方都在等待形势的变化,萧思温在这种小心的对峙中率先等到了己方水军的到来。
没了后顾之忧,如果没有取胜的战机,随时可以撤军。但是就这样匆匆回撤,他又心有不甘,总想找机会给齐军一个狠狠的教训。
他命令水军隐藏于水泽当中,等待接应大军撤离的命令,梁军上下也因为水军的出现,对粮草将断的担忧顷刻间烟消云散,对大帅的运筹帷幄佩服得五体投地,进退自由之下,全军上下都等着来自中军的命令,与齐军放胆一搏。
苦思良策许久,最终萧思温发现可以在这弥漫震泽方圆数十里的大雾上做文章。此刻已是深秋,大部分时节都是西北风,想要有东南风并不容易,两军相隔二十里,即使借助东南风放火,也烧不到齐军的大营之中。想要靠近放火,齐军早有防备,冒然靠近只会白白牺牲将士性命。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火攻不行,但是大火燃烧产生的浓烟却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因素,只要借助东南风,让浓烟飘到齐军大营里并不难,只要让齐军失去战力,再用大军强袭。。。。。。想到这里,他心里充满了喜悦。此刻已是深夜,他却没有感到一丝睡意,在有了破敌良策之后,疲惫和阴霾一扫而空,他立刻吩咐帐外的守卫去将各营将校叫过来。
此刻诸将都还在睡梦之中,被人叫起了床当然不愉快,不过听到是大帅的意思,一个个都闭上了嘴,赶紧用冷水抹了一把脸,穿上甲胄赶到了中军大帐。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之后,萧思温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大伙儿仔细一琢磨,都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想到能够凭借这个给敌人重创甚至消灭敌人,大伙儿都兴奋了起来。萧思温吩咐各营各自准备好能够捂住人马口鼻的红布,并收集湿柴水草以及引火之物,诸将领命而去。
短短几天,一切均已准备妥当,大营的前边用湿柴高高的垒起了数十个巨大的柴堆,为了尽可能的制造更多的浓烟,柴堆上面还堆上了厚厚的水草,甚至将军中大量用来镇痛的胡椒洒在了上面,一切就为这最后的放手一搏。全军上下养精蓄锐,等着东南风的到来。
信阳没来由的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仿佛被猛兽盯上了一样,这种感觉曾经多次让他化险为夷,如今这种感觉又萦绕不去,这让他非常警惕。巡视了各个营帐之后,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他感到非常疑惑,到底问题出在哪儿呢?
看到每天早上弥漫的大雾,难道是敌人将要趁着大雾偷袭?想想又觉得不妥,在大雾中,双方都看不清人影,没有哪个主将会没脑子的在大雾弥漫的日子去偷袭别人,只要人家有了防备,等到大雾消散,进攻一方就会有全军覆灭的危险。想不通问题出现在哪,信阳只能将之抛之脑后,战前多疑,是主将的大忌。
谨慎起见,他只留下八千人驻守大营,其余人被他撤到了后面重新扎起的两座营地,与中军大营成掎角之势。一旦敌军来袭,自己就亲自做饵,缠住敌军,后面两座营地的将士迅速出动,对敌人实施内外夹击。布置好这一切,那种不安稍微降低了一点,他也就不太在意了。
东南风终于来临,萧思温都不禁想要感谢上苍。一大清早,营地内窃窃私语的准备着一切,人马皆用湿布捂住口鼻,兵器早已擦得锃亮,准备妥当的梁军个个激动难耐,摩拳擦掌,就等着主帅下达进击的命令。营地外的三堆柴火早已被点燃,滚滚的浓烟顺着东南风飘向了齐军的大营。
萧思温骑上战马来到最前面,向着西北方向的齐军大营挥剑一指,下令道:“进了敌营,哭喊的杀,咳嗽的杀,没有捂口鼻的杀,听到战马嘶鸣的也杀,注意避开敌营正面的陷阱。将士们!给我冲!”得到命令的梁军在浓雾的遮掩下,排山倒海的冲向了齐军的营地。
此时,天刚拂晓,早起的将士闻到了雾气中弥漫的浓烟,那股呛人的味道让他们纷纷大声的咳了起来。剧烈的咳嗽声吵醒了正在睡眠的人,莫名其妙地爬了起来,刚出营帐,就被呛得面红耳赤,营地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信阳听到弥漫营地剧烈的咳嗽声,踏出营帐看个究竟,刚出门口,就被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在大片的咳嗽声中,他隐约听到了密集的马蹄声,而且这声音越来越近,他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终于明白了前些日子的不安从哪里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吼道:“敌袭!全军防卫!”
混乱的兵士听到敌袭,下意识的拿起自己身边的武器,奔赴自己的战斗岗位。可惜,已经晚了,敌军的马蹄绕开了正面,左右两面包抄,迅速的踏开了防御薄弱的营寨,可怜的齐军将士还没反应过来,长矛就刺在了胸膛上。被浓烟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士兵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瞬间功夫,惨叫声就遍布整个营地。
信阳听到己方士兵临死前的惨叫,知道大营已经守不住了,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他立马回头对身后的亲卫吩咐道:“快马传讯后面两座大营,让他们迅速撤退,以免全军覆没!”
四个传令兵立马把头伸进营帐里,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刀撕下帐子上的布,扔到旁边用来防火的水缸里,然后迅速捞起来,蒙在旁边的战马身上,跨上战马,向着后方的营地飞奔而去。
信阳瘫坐了下来,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次惨败,来得太快,让自己束手无策,一着失算,满盘皆输啊。败军之将,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可惜了自己的国恨家仇,如今已经没有机会再报了。刘家的血脉,将要从自己这里断绝,自己怎有颜面见死去的爹娘和列祖列宗啊。那爱我的和我爱的小丫头,如今也再也不能和她厮守一生,白头到老了。想到临出发前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和那里面期盼的目光,信阳悲从心来。
失去抵抗之力的大营很快就被梁军占领,五千之众成了他们的俘虏,一场不费吹灰之力的大胜让梁军上下尽展欢颜,也让骄傲的齐国将士深深的低下了头颅,信阳也被押到了萧思温的面前。
虽然知道齐军主将很年轻,可是真正看到的时候,萧思温还是吃了一惊,信阳的年纪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更难得信阳还是汉人,身上根本找不到胡人的任何特征,这样的大汉儿郎要是能为我南朝多用,那该多好。萧思温顿时起了爱才的心思,不过脸上还是那副肃杀的表情,对着信阳质问道:“汝身为汉人,为何要帮着胡人杀我汉家儿郎?为虎作伥,如今落在了我们汉人的手中,还不幡然醒悟么!”一番话说得声严气厉。
信阳听明白了他的话外音,听出了萧思温起了招揽自己的心思,看着帐内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珠,黄面孔。虽身处敌营,却也感觉到了一丝熟悉和亲切。可是自己不能答应啊,一旦答应,不仅对不起兄长的举荐之恩,更会牵连兄长。而且还会害了小怜,他相信一旦自己投降了梁国,暴怒的皇帝一定会让整个将军府里寸草不生。
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将军的恩情在下心领了,奈何如今身不由己,无力报答。”说完就低下了头,闭上了眼。帐内诸将也感到惋惜,他们看出了将军的心思,如此一个年轻有为的汉家儿郎,要是能投奔梁国,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萧思温说道:“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罢,老夫给你思考的时间,老夫等得起。左右,给我押下去,好生伺候。勿生怠慢之心!”
收拾了战场,以防齐国再次集结大军前来纠缠,加上国内局势也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萧思温不得不带着大军坐上了水军的运输船,浩浩荡荡的出了震泽,进入了淮水,顺着运河南下进入大江。国内佛门与士大夫和百姓之间的冲突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稍有不慎,就有覆国之忧,但愿自己还能赶得及回去,挽救这个大厦将倾的王朝。
信阳站在船头,看着长江辽阔的江面,思绪却早已飞回了邺城,小丫头如今可安好?朝中很快就会收到自己战败的消息吧,但愿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别自寻短见。如今自己很难再回去了,小丫头,你一定要坚持住,如果可能,我定会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虽然战败沦为阶下囚,但是身为齐军主将,萧思温还是给他保留了足够的颜面,没有那些侮辱和虐待,除了派几个亲卫跟着自己,在船上并没有限制自己到处行走。加上同为汉人,周围的人对他也多了一丝亲切,少了些许的敌意。身边的亲卫更是知道将军对这个年轻人的爱才之心,哪里敢怠慢,对信阳也非常的客气。
如今,随着船队的抵岸。自己也将踏上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而自己的命运和未来,都是一片迷茫。那陌生的建康,等待着自己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