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郎要卖什么呢?卖书,也卖衣服。怎么卖书?自己写书自己卖;怎么卖衣服?用IP的方式卖衣服。所谓用IP的方式卖衣服,是感召于这个时代的伟大,创造出了IP这个英文当中可能都没有的词。《百年孤独》中曾说,“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提到的时候尚需用手指指点点”。随着IP的概念越来越深入人心,连阿郎这个多年不在国内呆着的人也清清楚楚地知道了这个概念,不再需要指指点点。他也清清楚楚知道,影视圈太多人用这个IP来创作并获利。
知名自媒体人罗振宇曾经借助朋友的智慧点名扼要地给出了IP的概念——能倚靠自身吸引力挣脱单一平台束缚的内容,就叫做IP。有很多成功的例子,网络上也有很多长文解读和报道,阿郎每每看得投入。当然,他所有的阅读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就是他也想着自己能通过这个东西,赚钱。
他的处境跟那些影视人是完全没办法比的,人家是整亿整亿地玩,自己是一块一块地挣来谋生。他手里有什么IP呢,其实什么IP都没有。现在的一部能够改编成影视剧的网络小说叫价动辄千万,那是一个阿郎非常陌生的世界。他只是一个呆在小办公室里手无寸铁的梦想者。广州恒大俱乐部有一句赛场标语是“我们不止是梦想家”,人家能说这个话是因为人家手里攥着数以亿计的转会资金,而阿郎手里只有千把块钱,随时有断粮的可能性。
可为什么要用IP赚钱呢?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去上个踏踏实实的班行不行?不行。阿郎想得非常清楚,必须用自己的所学,依靠智力来赚钱,而不是通过所有人都可以达到的通用的方式去赚钱。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执拗。但是人的社会认知到这个年龄的时候,必然有无法逾越的局限,容易认定某一条路走下去。但是,这至少要比完全没有目标,整天无所事事,大把时间刷手机的生活靠谱吧。
在这个方向之下,除了IP,除了这个应时而出的新鲜事物,阿郎还可以用什么呢?IP不就是一个非常现成的东西么?IP,就是文字、思路、想法、故事啊!所以,太多偶然组成了最终的必然,那就是要用IP。
没有IP怎么做?阿郎自己创造IP。是不是有点穷酸的味道?如果阿郎有一天成功了,这些将成为酒桌上拿来谈笑风生的佐料,所以其实就没什么的啦。他要写一本小说,然后把这本小说出版掉,实现这个小说题材一定的知名度,然后打算拿出来一定的章节和人物先来做IP的周边产品,然后赚到钱,再反哺到这个IP上,把IP的影视市场开挖出来,然后这趟活儿就算完成了。
他之前只在温哥华写过一些被各个制片人放弃的剧本,所以他在写作这方面根本谈不上什么知名度,如果不是写得异常出类拔萃,那估计很难有出版社愿意出资出他的书,尤其在当下全民写作的时代,有一家著名文学网站的文字储量已经达到了几百万亿,互联网文学和移动端阅读的普及,早已将文学赶下了非常之事需待非常之人的象牙塔。你想凭一本书拿下大量粉丝追捧,并由此出头露面,那岂不是痴人说梦?
而且阿郎的担心之处在于,如果这个书拿到网站上去发布,会不会被那些懂行的人剽窃掉书的版权,造成前前后后都是白忙活的结局。所以这个书应该出单行本,应该以实体书的形式拿到一张合法的身份证。由于没有知名度,阿郎要花差不多两万块来买书号出书,然后周边产品的生产,最简单的如T恤衫,所有素材,包括前期关键人物都要请人画出来纸面上的形体,再加上制作的原料,所有这些都需要花钱。阿郎粗略一算,前前后后大概要花3万块。天哪,这个钱从哪里来?
钱,也许还是容易解决的,但是最最关键的在于,你得能把书写出来才行啊!得先有这个IP,才能谈到周边产品的开发。阿郎这个书多久能写出来,能写到怎样的水平?还好他在大学学过剧本创作课,这样有一点基础,但写作这个手艺已经放下很长时间了,因为阿郎一度认为不可能通过这个东西来赚钱养家,写作的人太多了。好了,把老手艺拾起来,然后,需要一个好题材,需要一个能够“依靠内容的吸引力,脱离单一平台束缚”的题材。这个问题阿郎想了很久,什么题材他能写。其实,什么题材他都想写,人一旦上手写作这件事,容易发生理智与情感的混乱,就是容易把自己的情绪和属于单个个人的想法与意识一齐放到这本书当中去,然后就无意当中忽略掉了“书”这种文艺载体的商品属性。你不能自己写开心了,但是把重点的事情忘记了,这书是要给更多的人读,是需要来卖的。当然,人也不是什么都可以写好。落笔之后开始发力启程的那一段,是比较好进行文字铺排的,但到了续力期,真正触碰到这个题材的核心和痛点了,由于你储备的相关素材和所思所想太局限,那就写不下去了,除非强编硬造,但这样就你写得很痛苦,自己不愿意看,读者也不愿意看。
所以说,一个人终究应该认识到自己能力的局限性,用生物学思维模式,选择最佳的解决策略,才能在当前局面中找到最好的通路冲出去。而且,写作是一场马拉松式的长跑比赛,非常考验人的毅力和耐力。只有清晰明确的目标、足够强大的动能,和缜密严谨的执行计划一起发力,才能够逐渐接近终极目标。从商人的角度来讲,阿郎显然需要目标、动能和执行计划,但是由于他在这方面经验的粗浅,所以他更需要强化执行这个环节。
从这个意义上讲,阿郎显然不是一个优秀的商人,因为他写得很慢,写得慢就影响这本书的成长周期,在这个地方,时间就是金钱,因为这个书早出一天,不就能早点面世多卖几本么?但阿郎陷入了跟这本书的恋爱之中。
他选了一个自己在大学曾经写过的题材,这其实是一个好的商业决策,因为题材的熟悉度,所以可以缩减码字的时间。他选的题材是“教父”,由弗朗西斯科波拉执导、马龙白兰度和艾尔帕西诺主演的教父三部曲原型得来,讲述一段清朝中期在京师求学的商界后人临危受命回山东老家主持家族大业的故事,融合了道统、商战、功夫、时代感等多个元素,宏大的叙事结构一经确立,阿郎就发现了这个结构当中无限的可能性和让他发挥的巨大空间。在这个世界当中,一切都由他主宰,由他掌控,由他订立,由他推动,他瞬间沉迷其中,好像得到了君王般的权力,反而忘记了自己这个商业写作者的身份。
对于这段故事相应的历史时期,阿郎只是从曾经热播一时的经典电视剧《乔家大院》中看到过清朝商人从商、生活、挣扎和奋进的片段戏说与真实交融的历史,以及从更多浮光掠影般看过的电视剧和电影当中,隐约觉得一些人和物还是熟悉的,除此之外,对于那个时代的认知、考据,阿郎没有怎么做这方面的功课,就像很多匆忙上忙的影视项目一样,在房租、生活的压迫之下,就从一张白纸和粗浅的认知出发,开始了一种“出埃及”式的写作,而且他给自己规定了一个完成的时间,就是十天,十天时间完成所有的文字创作内容,然后转入这个IP的开发,甚至都不去等出版这个环节的完成,快点做点什么东西往外卖一卖,快点把钱回来,先把粮食接上再说。
此时此刻,他最怕父母问起来“生意做得怎样了”,因为无从回答,就连这个IP的东西,阿郎自己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走着一条自己从来没走过的路,前面是什么东西也看不清楚,只是自己告诉自己说,前面隐约有通向光明的入口,目前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所以就先在这条路上走着吧。
夹杂着这种情绪,阿郎从早写到晚,但思路的断篇让他很痛苦,在对于相关历史细节、人物性格、事件构想缺乏最基本的史料支持的前提下,无异于摸着石头过黄河,偶尔有一块,还得沉下头扎下猛往下够很久才能摸得着。
他很怀念最早在大学写“教父”类型小说的时候,可以漫无边际地设置故事发生地、人物类型、情节发展,可以把有关自己的很多感慨和境遇带入到故事当中去,但是现在写“教父”,完全就是为了塑造人物和讲述故事而来,要把自己和这个作品分得特别开,从商业角度去考量这个人物和情节在读者那里会产生怎样的反应,合不合适,以此来决定眼下的内容和下一步的内容。所以很自然,他时常写到断篇,写到自己感觉很讨厌。但是,更多的经历给人的溢价就在于他可以用理性来驾驭情绪和动机,所以他能控制好,哪怕在写得最不顺想要把电脑砸了的时候。直到篇幅4万字,故事发展过三分之一,阿郎发现开始越写越顺了,笔下很润滑,从短句到长句,从堆情节到说情感,甚至于在虚构的故事推演中,自己能穿越时空洞见当时当地的绝代风华,他的心情舒畅了,是不是意味着这个IP战略的天空要亮起来了呢?
这段时间减少的体重和增加的焦虑让他过得不舒服,如果有个上班的工作,有个基本的收入先能维持着正常的营收也好,可就是一点办法没有,张氏兄弟的企业像倒了闭似的一点消息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新活儿传过来做着,阿郎此时觉得前一段枯燥无趣的汽车品牌营销推广的活儿现在竟然生动和有趣了很多,某几个瞬间他有点想去上班的冲动,自己趟路实在有点难。每天回到家之后,跟父母的交流也声调高了许多,因为他很想冲出那个乖乖儿子的妥协、退让的话语方式。有情绪撑着他,他反而觉得活得更真实,自己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肌体、愤怒和希望,从而冲出另一种所谓安稳和无忧的生活方式,让自己时刻处于刀尖舔血的颤抖和兴奋中,这样反倒爽了起来!
这天的傍晚时分,预报第二天有雪。在经历了昏天暗地的码字一天之后,阿郎另加了一件厚实的外套,骑上老爷车,抽着烟,绕着小区里的泮河转了起来,看看车,看看人,看看天空。此时夕阳正浓,一弯月亮在太阳的另外一个方向升起,北风温柔,河水清冽,楼体肃然,竟像极了北美的郊外,那种城郊小镇的晚秋场景。心境一打开,境界就开阔了。独立寒秋,泮河南去,残花洲头,向北远眺,见泰山如画,大好河山啊!看着这山、这水、这人,阿郎内心有一种难言的悸动,觉得就像突然开悟了的和尚,幡然醒来。
突然连了电似的,他觉得找到自己的根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终生为浮萍,自己也不是一朵浮萍,只是很久以来觉得找不到归属感,想到更好的境地去,又求之不得,想要退居其次,又内心不忍。其实这些想法真的就是源于自己的狭隘,心境开了之后,他发现,这泰山之下、泮河之岸不就是自己的根么!不就是自己行走世界、驰行天下的最稳定、最可靠、最扎实的根么!有根之后,则就进可攻退可守啊!阿郎的内心顿时坚实了起来,真可谓一事顺百事顺,是不是好运真的从此降临了?
创作的过程是一个从无到有的探究摸索的过程,这个过程时常给人挫败感和无力感,前一秒你感觉文思泉涌,拥有整个世界,后一秒就可能完全没有思绪,掉进万丈悬崖。所以9分付出可能才换来1分甜蜜。阿郎遭遇到了大部分写作者都可能遇到的问题——拖稿。迟迟完不成啊,人物关系越往后越难以平衡啊,涉及到商战领域的专用名字自己没有储备只能瞎编乱造啊这些,让他简直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写作,但因为能力问题他又迟迟完不成。除了这个问题,他还面临现金的支出问题,他要做IP的周边产品啊,得让自己花费了接近半个月才写出来的文字们给自己回钱啊。想回钱就得自己先往里投钱,第一批周边产品怎么做是一个大问题。
先做T恤吧,T恤的工艺简单易操作一些,投资也不会太大。但是这个时候又出现问题了,第一,阿郎不会使用P图软件,也没有好的摄影器材拍摄将来生产出来的T恤产品;第二,阿郎也没有任何的销售渠道,哪怕一家与之合作的实体店面,或者是自己经营的淘宝店,都没有。这无米之炊该怎么烹制呢?
最最关键的问题是,你这个IP,得先有基础的接受客群才行啊,得先有为数可观的一大批人读过你这个IP作品,买你这个IP作品的账,而且觉得不错,是这个IP的粉丝,觉得为自己喜欢的这个东西花点钱也值得,甚至是愿意更进一步为了了解及获得有关这个IP的更多内容而主动花钱,这才是这些周边产品出现的前提性条件。但是现在阿郎的这个IP有什么呢?他都没写完呢,什么都还谈不上。
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百废待兴。
这段时间阿郎回家之后都没什么吃饭的兴致,翻看着自己小屋里存下来的各种教材/小说单本/体育和影视杂志,试图找出更多具有那个年代质感的故事、影视资料和丰富话题,可来来回回发现,真正能够提供扎实信息基础的,其实只有一部《乔家大院》。他在上初中时就很喜欢这部电视剧,喜欢戏里呈现的古人那种砖木结构的大院居所,喜欢那踏踏实实的马厩和马车,喜欢那坚厚敦实的城墙和门楼,也喜欢寒冬时节屋子里烧得望香的路子和香茶。
质感,是阿郎对这部戏的真深刻的一个认知。在写得最不顺的时候,他有意识地将想法的源泉拉回到《乔家大院》当中去,从中寻找细枝末节,帮助他把思路的不同段落穿插贯连起来,这就是经典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