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芳笑意慢慢变作凄然,微微向润生施。春灵三言两语把他的来历大略讲了一遍,春芳点点头说:“翠美人原来也和我们一样,在宫里当个下人。后来不知怎么吉星高照,让皇上给看上了。满殿中谁个不羡慕她可羡慕归羡慕,登天的绳子只有一根,谁先抓住是谁的,其他人不是白瞪眼?”
润生一听翠红和皇上的事便心里酸酸的吃不住劲,忙半是宽慰半是岔开话头说:“那你们每日里好好梳洗打扮着,兴许哪一日遇见了皇上,也召幸了去,岂不也是一步登天?”
春灵满脸不屑地“嘁”了一声说:“只怕没那个好运!这皇宫里像我们姐妹这样的就有三千多,比我们姐妹强的还有两千多,皇上能忙得过来么!就是那些偶尔召幸一回的,又能怎么样,天亮后还不是像丢破烂一样被丢在一边。我们这辈子,除了在这里熬白头,是没别的指望了!”
说着话只见春芳双眼脉脉地盯住润生,润生此刻胆子也大起来,直着眼打量春芳。春灵自然会意,软着肠肚柔声说:“好姐姐,既然到了这步田地,大家也别计较淫妇不淫妇了,图个一时快活罢。要不,白生一回女儿身,岂不亏得慌!”春芳明白她的意思,顿时满脸通红,扭着身子说不出话来。春灵咬住嘴唇一把将她推到润生身旁说:“我远远地在那头路口放风去。放心,我可不比你那样小心眼,舔破了窗纸往里看!”说着狠狠看了润生两眼,扭身开门跑出去。
三人成戏,等剩下两个人时,屋内霎时静得出奇。两人相对,多少有些别扭。半晌,春芳才没话找话地说:“润生哥,你别看春灵嘴巴厉害,她可是狠在面皮,爱在心里。我们姐妹在一处,全靠着互相照顾,要不日子真的没法子打发。”
润生看着她娇媚的脸庞,心中荡起阵阵涟漪,暗想这样俊俏的女子’要是在乡下,指不定多少人家求都求不上呢,可是落到这种鬼地方,从外边看着富丽堂皇的怪好,她家人也以为女儿在里面享福,谁知道她们却在受这种见不得人的罪!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自己实在错怪了翠红,其实轮到谁都一样。心头的积冰一点点融化,柔情慢慢溢满胸中,不觉拉住春芳说春芳……”四目正对,二人喘息渐粗,浑身战栗着拥在一起。
润生在她粉嫩的脸上轻吻不已,直吻得春芳清泪满眶。楚楚娇怜激起润生热血奔涌,一把将她托起,轻轻摆放在炕沿,双手摸进纱袍中,柔柔摩挲她滑腻的肌肤。春芳娇吟着不能自持,扯拽住润生抖声说:“润生哥,有你这一回,也不枉活了一世……”
有所期盼的时光总是跳跃得飞快。润生就在等待三六九的日子里度过了新年。这期间春灵和春芳交替过来,不管谁在小屋,小路远远的一头总有另一个望风。这样小屋里的人就更放心大胆,欢娱的兴致也就更高涨许多。她们的每句话语,每个眼神,都令润生心动,往往要在心里咂摸许多遍。连刘庄也看出来,润生干活的时候心不在焉,不时走神。
新年一过,史铁得到一个令他心痛而为难的消息,泽生早在年前就被当众处斩了!这个突然而至的晴天霹雳,怎么告诉润生呢?终于他拿定主意,救人须救活,干脆一瞒到底。于是史铁又装出高兴的神情告诉润生:“泽生已经让放出来了。俺给了他二十两银子,他自个儿先回老家去了,说等你干完活出宫后,也不用再在南京待下去,还是回老家哥俩好好过日子。”
润生高兴得直搓手:“那是,那是。咱一个庄户人家,只要人平平安安的,还想怎样?翠红的事,俺也想开了,人就这么一回事,看透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里的活计干完后,俺就回老家去,安安生生过日子。”说着忽想起春芳春灵来,生离死别似乎就在眼前,满脸悱恻,低下头去不再吱声。
史铁本想嘱咐他将来出去之后,去看看翠环和未见过面的小孩,要是他们在王府住不惯,就接了他们回家。可是见他这番没精打采的模样,想想眼下兵荒马乱的,去一趟北平还真让人不大放心,再说出宫的日子还早,到时候再说也不迟,便闲扯几句垂头走开。
翠红自打过了年后,心里一直不大平静。润生的到来,使她陷人极度荒意乱之中。想到人家情深意重,抛家离户的来找自己,而自己却先失身,满心的愧疚无以名状。再加上近来征讨燕王的军队连吃败仗,建文帝整日唉声叹气,惶惶不可终日,也让翠红牵肠挂肚。而齐泰、黄子澄等一班力主削藩的大臣,也没料到局势会如此之坏,一个个在朝堂上只能讲讲如何忠义报国等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却拿不出什么高明的主意。等到四五月间,有消息传来,据说燕军已抵达济南城下。建文帝如热锅上的蚂蚁,忽而要罢免齐黄二人以求息事宁人,忽而又要直起腰杆子,命人四下募兵,拼个你死我活。朝廷大计如风中树叶般摇摆不定,人心更加惶惶。翠红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又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好趁空儿四下走走,免免心里的焦虑。
四五月天气,南京城中已略感闷热。大中午的,雾气腾腾,尤让人心烦意乱,枕衾难挨。翠红在屋内来回转悠两圈,透过打开雕花窗扇的窗户向外望去,沉沉天空像死鱼的肚皮,泛着苍白无神的光,阴不阴晴不晴的。看看春灵和春芳都不在跟前,忽而想起今天是五月初三,后日便是端阳节了,皇上说过端阳节要到后边园中去看看的,也不知修得怎么样了。想到园子,便不由得想起润生,心下猛地一颤。不知不觉有半年没见过他了,唉,不见心想,见了心伤,分明一个前世的冤家呀!
翠红料想工匠们都在东园干活,自己先去西园瞧瞧,谁也碰不上,既看看准备得如何,又顺便散散0。拿定主意便整整衣裳,叫上两个贴身小宫女,特意找条平素无人走的小路逶迤而来。
园中悄寂无声,假山碧湖没了人的衬托,显得死气沉沉。翠红也没心思细细观赏,沿正路欲回宫中。三人脚步轻盈,默默无言地缓缓而行,翠红忽听路旁小屋内有细微响动,屏息静听,忽然省悟出里面在做些什么,不禁面红心跳,趁两个小宫女没留意到,招手催她们快走。
里面是谁呢?自然不会是太监了。太监和宫女结成菜户,根本不会有这种事情。翠红心里嘀咕着,暗暗为碰到这种事情感到晦气。低头紧走出几步,猛抬头见春芳站在前面路边草丛中东张西望,似乎在等谁,又像在观望。翠红心窍顿时一亮,准是她们捣的鬼。哎呀,这种事情要是让锦衣卫或太监们知道了,那可是了不得呀!不行,得仔细问问,免得到时候她们吃了大苦头还浑然不觉。
想着已走到近前,春芳背朝她们,兀自朝宫中那边张望。翠红沉下脸冷冷叫一声春芳!”春芳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唬得“妈呀”大叫着跌坐在草中。扭脸见是翠红,惊魂稍定,惨白着脸就地施才。
翠红也不说让她起来,接着问道:“春芳,这大正午的,不在屋里歇着,站这儿?”
春芳一时反应不过来,支支吾吾的说不成句话。翠红见状更明白了八九分,对身后两个小宫女说:“你俩先回去吧,这儿有春芳陪着。”
两个小宫女答应一声先走了。看她们走远了,翠红才冷脸说:“春芳,咱们以前是姐妹,现在也是。宫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千万别做什么傻事。你给我讲清楚了,万一出什么事也好有个准备。”
春芳以前和翠红同在一宫,挺能合得来。如今虽说翠红成主子了,可0里边仍是亲近的,见翠红打发走了两个小宫女,知道是在维护自己,便也不隐瞒,将春灵和自己看上个工匠的事情抖落出来。
翠红听得脸红心跳,又愈听愈觉得不对劲!鼓起勇气说:“你说的那个工匠叫什么?”
春芳情知隐瞒不住,咬咬牙吐出两个字:“润生。”
“啊!”翠红一阵头晕,险些跌坐在地上。良久才结结巴巴地说:“春芳……你们干的事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会掉脑袋的,你们难道不知道!”
春芳抹把眼泪抽噎着说:“娘娘,我们是一时糊涂,可是说句不怕掌嘴的话,猫儿狗儿还有怀春的时候呢,我们……我们也是……”
翠红听她话说到这份上,心头柔柔的一酸,是呀,春灵、春芳她们比自己年龄还大些,彼此的心思谁还不明白?还有润生,让他苦苦地白等了这么长时间,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来管人家其实他们在一块儿彼此找些慰藉,也未尝不是好事,自己0里也能减轻些愧疚。可话又说回来,这是什么地方,万一让人告发了会有怎样的后果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自此翠红纷乱的思绪中又平添了一层心事。她左思右想,不知该如何办才好,想悄悄找史铁商计一下,可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出口事情一天天拖下去,朝廷中忽然又炸开了锅,人们议论纷纷,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个个喜形于色。建文帝当然最喜不自胜,召幸后宫嫔妃明显频繁,又令方孝孺等人继续推行以文治国,按古书所记载的改换现在的地名和官名,以便尽快回到礼乐升平的遥远盛世。原来,铁铉在济南打了一个大胜仗,重仓燕军,扭转了朝廷屡败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