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狂僧
二人却不似白衣女子跳脱,从楼梯走下,那俊朗男子正正衣冠走到和尚面前。
“天机宫苏希夷见过大师。”那丰神如玉的男子躬身道。
“老贼头的孙子孙女都如此大了。”八难喝尽最后一滴美酒。
“大师为何如此说家祖。”男子皱皱眉,又微微一笑,道:“都说大师狂狷,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这丰神如玉的男子说老和尚狂狷,却是在赞美他。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狂”者不拘一格,气势猛烈,蔑俗轻规。“狷”者洁身自好,不肯同流合污。古人“狂”而进取,进取之途被堵塞,就要学会“狷”而自守。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狂狷是中庸之道的进守辩证。
“哈哈,老贼头偷天偷地,妄想偷尽周天星辰为己用,可不是天下做贼的头子。”
“是以,是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和尚骗吃骗喝,家祖偷天偷地,人世间欺男霸女,君王将相窃国裂土,都是一群贼头贼脑之辈。”白衣女子笑道。
苏希夷露出苦笑,他实在拿小妹苏眉没有办法,一走出天机谷,就像一只逃入山林的野猴子,简直无法无天了。也不知以后谁能收了这只野猴子,平常人家女孩十五六就嫁人生子,虽说修炼之人不在乎这些,但也总是要成家的。
“女娃儿好悟性,可愿将这身臭皮囊舍与和尚,做个女菩萨。”
苏希夷大骇,急道:“大师说笑了,舍妹……”还未说完,只听苏眉笑道:“和尚刚骗了吃骗了喝,现在又骗起了大活人。”苏希夷才暗自松了口气。
“大师佛驾远来,晚辈失之迎接,还望宽宥。南斗天机宫巨灵星传人秦明,一别十数年,大师可还记得当年的野小子。”那面如淡金的汉子连连咳嗽几声,盯着八难和尚道。
八难哈哈一笑,棒指病汉秦明道:“好说,好说,你也不必假装客气,我与你师傅秦天王可是毕生大敌,可是秦天王命你前来。”
秦明一暗,叹道:“不错,先师曾再三嘱咐,要秦明寻来大师,再赌斗一次。不论输赢,只为让先师在九泉之下安宁。师命难违,是以晚辈此次自不量力,冒昧邀战,还请大师勿要推脱”
和尚呵呵笑道:“比就比,和尚倘若推脱,倒显矫情。巨灵一脉与我佛门大金刚神力一脉恩怨纠结,也是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八月初一,天地棋局一决胜负。”和尚一抬手中木棒,一道金色亮光萦绕其上,给这三尺长的乌木棒罩上了神秘的色彩。
林昱只见街上快步跑来十来个和尚,个个拿着哨棒。当先一名老僧进入店里,看到此情此景,气得浑身发抖,棒指八难喝道:“好你个酒肉和尚,佛门的清规戒律都被里破了个干净。孽障,你还与女子吃肉喝酒。你来本寺修行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偷走本寺大钟,难倒是来换酒喝么?真是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此人正是寒山寺的主持悟尘大师,在东吴佛门中也是一代高僧了。掌柜就要上前叫屈,还未开口便被老和尚一巴掌掴倒,斥道:“你也荒唐,竟卖酒卖肉给出家人,让西天佛祖蒙羞?”说着棍子一抡,便向八难打去。
天机宫三人已经被这群和尚挤向一边,那白衣女子刚想上前,便被兄长拉住,摇头道:“小妹,大师自有应对之法,我等贸然插手,却是惹得大师不喜。”
一众和尚手拿哨棒将八难和尚团团围住,八难和尚哪在意这些棍棒,神色从容,嘻嘻笑道:“悟尘,你一口一个佛祖,却知佛在哪里?祖又在哪里么?”
悟尘一愣,手指八难厉声道:“佛在你六阳魁首之上,祖在你双目交睫之间!佛发霹雳,劈开你顽石心髓,祖放金光,刺破你昏花老眼!”
一言既出,姑苏城上空响起了晴空霹雳,一道闪电从九霄之上垂直而下,但姑苏城是东吴大城,被东吴王朝气运守护,闪电未及姑苏城就已经被驱散,只留下“轰隆”一声巨响,旱地一声雷,也不知惊吓了多少人。
林昱瞧在眼里,心中暗道:好一个言出法随的神通。又有一道金光从悟尘手中直射八难眉心,八难用那乌木棒一挡,冷笑道:“我看你才是顽石脑袋,老眼昏花!”
悟尘怒道:“和尚我吃斋念佛,一日不敢不参禅悟道,清规戒律从无违背。”
八难“哈哈”一笑,手指天空,道:“你看不见么?”
悟尘沿着八难的手指看去,哪能看到什么,这松鹤楼干净的很,屋梁上连一张蜘蛛网都没有,疑道:“什么?”
八难指了指鼻尖,笑道:“你想不到吧?”
林昱也是先看看头顶,又看看老和尚的鼻尖,宛然一笑,这些和尚道士就是喜欢打机锋,有事没事都弄得神神秘秘,还乐此不彼。
悟尘又是一呆,严厉的面孔上一片茫然:“什么?”
八难一看这悟尘和尚榆木脑袋,最后一次点拨,仰天笑道:“来者无祖,去者无佛,芸芸众生,迷惘执著,佛是什么?祖是什么?祖便是我,我便是佛!”这三十二字,字字若铜钟大吕,震人肺腑,悟尘好似挨了一记闷棒,呆了一呆,还是未转过神来,厉声叫道:“好狂僧,胡说八道,你偷铜钟,骗吃喝,还与女娃吃肉喝酒,有什么脸面自称佛祖?”
八难大笑一声,暗道:在你寒山寺中挂单半年,今日也算偿还了这份缘法,悟与不悟就不是和尚的事情了。想罢,伸出乌木棒,将铜钟一挑而起,担在肩上,大步向阊门外走去,两个和尚挥棒来打,老和尚也不去管他,两根大木棒打在八难身上,顿时断成四截。
八难将巨钟一击,仰天长笑,钟声笑声相和,冲天而去,半个姑苏城都是他的笑声钟声,只听他朗声吟道:“勘破浮生一也无,单身只影走江湖。鸢飞鱼跃藏真趣,绿水青山是道图。大梦场中谁觉我,千峰顶上视迷途。终朝睡在鸿蒙窍,一任时人牛马呼。”
群僧跟着追出,但八难神足通有成,一步既出,须臾就不见了人影。
方丈悟尘也俨然一代高僧,将刚才八难和尚的话略一回味,心中若有所得,心道:“这和尚装疯卖傻,但句句机锋,不正是要点破我的心障么?”想来想去,若不逮住八难和尚问个清楚,这一辈子的和尚就白当了,立刻追了上去,边追边叫道:“追,追!”众和尚只道他要抢回铜钟,也各持棍棒,跟着猛追。
林昱扔下一两碎银子,跟着众和尚追去。
八难和尚出了阊门,一手托着铜钟,一手拿着乌木棒,脚下仿若生起了一阵风,朝枫桥镇的方向走去。说是走,也确实是走,但眨眼间就是数丈距离,路上的行人也是见怪不怪了,神通已经现世多年,东吴的鲲鹏书院、东林书院、天机书院每年招生,书院教授不都是先露上一手拿手的神通,好招得更多的学生。
林昱跟在一群和尚后面,大汗淋漓的跑过阊门,眼睁睁的看着老和尚一步数丈轻飘飘走过河岸,穿过树林,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和光滑的如满月般的后脑勺在大运河边若隐若现。
这群和尚气喘吁吁一路追来,不知不觉,却是回到了枫桥镇,远远的只听寒山寺里钟声数响,又一窝蜂的涌进寺里,瞧见大钟安安稳稳的在钟楼上,都暗暗松了口气。
林昱像狗一样喘着气走入寒山寺,如今体内气血双亏,哪经得起十来里的奔跑,早已经筋疲力尽。今天也不是初一十五烧香的日子,寺内少了喧嚣,多了几分禅静,若不是这一天来寺里混乱不堪,也没人管庙里多了一个林昱,早就被僧侣赶出去了。
众僧看见大钟安全回来,也就不在去追那吃肉喝酒的八难和尚,只留下方丈悟尘在大钟旁顿足捶胸道:“老眼昏花啊,老眼昏花啊,大金刚神力,神足通,如此一代高僧,挂单半年了,尽然就这样错过。”
方丈悟尘也俨然一代高僧,将今天八难和尚的话略一回味,心中若有所得,那一层心障将破未破,好似入了迷一般,口中念念有词,朝禅房走去。
林昱仔细一听,有什么“虚幻、八苦、有无”之言,听不真切,连喊了数声“大师”无果,只得离开了寒山寺,心想:若要找到那狂僧,也只有等到八月初一那天地棋局了,也不知在何处。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
夕阳满山。
大运河河水在残阳下泛着粼粼波光。想来天一黑,就是江枫渔火的景色了。
江水边,一根大棒从正前方扫来,林昱骇然,想要躲过,但身体的反应哪能跟的上思想,万钧巨棒正中腹部,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涌来,喉咙一甜,眼前一黑,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