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寒山大钟
林昱听得心神不定,从窗口探出头去看,阊门内原本热闹的商铺小贩行人便似炸了锅一般,众人躲之不及,一时间鸡飞狗跳,混乱不堪,好不容易让出一条路来。
林昱很是好奇,从窗口又探出半个身子,只见街上一个巨大的铜钟好似长了双脚一般,飞速而来。
林昱心中惊讶,女鬼都已经领略过风情了,难道连这铜钟也成了妖,还真是个稀奇古怪的世界呢。思绪纷飞,内心暗自好笑,两世加起来都是要知天命的人了,还如此少年心性,略一定神,方才看清,敢情并非巨钟生脚,而是一人顶着那口巨钟行走,只是钟大人小,将他上半身遮挡住了。
那巨钟来得飞快,眨眼间就到了酒楼前。那扛着巨钟之人却是个和尚,身材高壮,须眉洁白,满面红光,手拿条乌木棒子。
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铜钟后面跟着一大群人,男女老幼,书生商贩乞丐稚子,形形色色,更有两个身穿官服的衙役奔跑而来,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那两衙役瞧着大和尚如此神力,又是个出家人,却是不敢上前一步。东吴礼佛崇道,若不是犯下大事,一般官府是不会去找这群出家人的麻烦的。
那大和尚见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将周身围了个水泄不通,拿起手中的乌木棒子就向铜钟上敲去,“嗡”的一声,声波四向传开,看热闹的人纷纷掩耳。和尚连续敲了三下,哪有人耐得住如此声响,走得一干二净。那两个衙役也是不愿惹麻烦,吐了口唾沫,就近找了个清静阴凉的茶楼,灌下一碗凉茶,只觉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说不出的快活,喃喃道:“要不是家中三代单传,剃了头发去庙里做个和尚也比做个苦衙役来的强,大热天的,都快晒成干鱼了,也就这群和尚整天吃饱了没事做,喜欢折腾。话说回来,那大钟倒是眼熟,莫不是寒山寺的大钟。”
“老王,你若去做了和尚,嫂子还不将庙给拆了。再说,只有大慈恩寺才管辖这些出家人,你我着什么急?管他哪来的大钟呢。”
“对,对。喝茶,晚上让你嫂子整点菜,你我哥们喝点。”
大和尚见众人散去,将大钟掷在松鹤楼大门前,如此轻松之意好似随意放下十来斤的物体,可真是举重若轻了。
店里掌柜本也是看热闹中的一员,见大和尚将巨钟挡在门前,大声气道:“你这大和尚,将这铜钟挡在我门前作甚,我还做不做生意,快快移开。”
大和尚笑道:“店家,相见是缘,舍和尚一坛水酒喝吧。”虽然秋老虎已经随着一场秋雨消退,但天气仍有些闷热,老和尚举钟飞奔而来,也不见喘上一口气,更没流下半滴汗。
林昱看这大和尚好熟悉,将与酒和尚描述的样子一对比,暗道:“哦,原来是他。”醒悟到这老和尚不是别人,正是那酒和尚让自己所找的八难和尚。
掌柜本就是吝啬之人,遇到和尚讨酒喝,哪有什么好颜色,摆手道:“半滴酒也没有,快快离开!”
八难和尚也不气恼,拍着巨钟笑道:“店家,和尚一分酒一分力气,没了力气哪能搬得动这大钟。”
掌柜看他闲庭信步的将这大钟搬来,以为没多大重量,招来三五个伙计就要将这大钟移开,这些伙计卷起了袖子使出吃奶得劲也不能移动大钟分毫。
还是一个伙计眼尖,惊讶道:“这,这莫不是寒山寺的大钟。”唐贞观年间,寒山和拾得从天台山来此作住持,姑苏城有邪魅作乱,始铸寒山寺大钟,重逾万斤。夜来钟声一响,诛邪退避,万妖俯首。钟声响了千多年,邪物不敢临姑苏城一步。唐代张继便曾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足见巨大洪亮。不过,寒山寺距城数十里,这和尚竟将这个无与伦比的蠢物搬运到此,真如神人一般。掌柜不由得心底里连连叫起苦来。
林昱见遇见这八难和尚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冥冥中仿佛天意一般,高声道:“不用难为店家,我请大师喝酒如何?”
老和尚望了他一眼,林昱手上的佛珠映入眼帘,一楞,道:“你认得和尚?”
“敢问大师法号!”
“你既然不认得和尚,为啥要请和尚喝酒?常言道:‘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昱好不气恼,干笑道:“大和尚好不讲理,掌柜的酒喝得,小子的酒就喝不得。”
老和尚不待他说完,哈哈笑道:“好笑好笑,这三十年以来,豺虎当道,竖子横行,礼乐崩坏,哪有什么理可讲?”
掌柜见众人移不开大钟,抓耳挠腮半天,跺跺脚忍痛只得拿出一壶酒来,这酒也只是普通水酒,战战兢兢地道:“给你!喝完就走。”
八难咧嘴一笑,也不在意这三个铜子就可以喝上一大碗的劣质水酒,如长鲸吸水,将酒水一饮而光,舔舔嘴唇道:“好酒,还有么?”
那掌柜本就是出了名的吝啬鬼,已经给了还是一壶酒,再给一壶,可不是要了他的小命,涨红了脸道:“没有,没有,且有此理,且有此理……”
八难和尚也不恼,将坛中酒舔的一干二净,拍着光滑如同满月的后脑勺笑道:“和尚说过了,一分酒一分气力,现在不过半分气力,怎扛得动这口钟呢?”
话音刚落,二楼上传来一个黄鹂般清脆的女声:“大和尚,我请你喝酒,喝美酒,好不好?”二楼露出少女半个身子,一身白衣,林昱举目再看,见那白衣少女正在对面,不足十七八岁年纪,肤如凝脂,姿容极美,柳眉斜飞,透着一股英气。
林昱上一世的心态,看到如此美女,从内心萌生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美女呦!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因为他压抑两世的雄性荷尔蒙起到了作用,所以这货对美女变得格外敏感,仔细的打量了一番。但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孟浪了,加上他满面病容,白衣少女虽与老和尚说话,但一楼所有人的一容一态却是都落在她眼中。这是个讲究君子发乎情止乎礼的时代,是个非礼勿视的时代,同样也是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大庭广众之下盯着陌生女孩猛瞧,实在与九州礼法不符,特别是出在一个年轻男子身上,白衣女子皱皱眉,暗道:登徒子。
林昱哪知才一见面,就给白衣女子留下了如此印象。
八难和尚看着白衣女子道:“你这女娃要请和尚喝酒,也和这小子一样对和尚有所图么?和尚喝的酒,可不是谁都可以请的。”
白衣女子“噗呲”笑出声来,道:“你这和尚,又老又丑,谁会对你有图谋。”
八难点头道:“还真是啊。就冲女娃这句话,和尚也要向你讨一杯酒喝。”
林昱朗声笑道:“姑娘可将小子也一起请了。”
白衣女正色道:“我想请的人,不喝也得喝,我不想请的人啊,打我杀我,我也不会请他!”说罢瞥了林昱一眼,嘴角挂着几分冷笑。
林昱瞧得白衣女子的冷笑,暗自纳闷,也不知哪里得罪她。
白衣女子从三丈高的二楼一跃而下,犹如蜻蜓点水,也像春燕掠过湖面,一个白色的身影轻轻的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女娃儿,好俊的功夫。”八难和尚对着女子赞道。
白衣女听了,咯咯直笑,但见她将一块银锭递给掌柜,脆生生地道:“取五坛‘五尼姑酒’来。”
掌柜莫名其妙道:“小店没有什么五尼姑酒。”
白衣女子道:“书生配美人,和尚只能配尼姑喽。”
八难笑道:“慢来,和尚吃了数月素斋,腹中已经没有多少油水,再不补补,可就没了弥勒大肚了。”
白衣女啐道:“和尚要吃肉就直说啊,何必这么弯来拐去的。”向掌柜道:“掌柜的,好酒好肉上来。”
八难笑道:“痛快痛快。”将手中酒坛放下,道,“女娃儿,今日吃你喝你的,还没问你姓名呢?”
白衣女微微一笑道:“我姓苏。”
九如白眉一轩,“哦”了一声。
掌柜见来了财神,忙叫众人加紧忙活。不一会儿功夫,一桌浓香四溢的饭菜就端了上来。
八难鱼肉步忌,大嚼道:“还是世间的饭菜香啊。”
两人谈笑风生,顷刻间又尽数坛,八难左手托酒,右手吃肉,左起右落,右起左落,吸尽了五坛美酒,肉也吃了九成。
八难抬头一看,笑道:“和尚酒也足了,肉也饱了,楼上的热闹也看够了吧。”
林昱一坛酒下肚,一桌美味也吃的七七八八,斜眼一看,只见二楼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男子,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生得丰神如玉、俊朗无匹,双眸宛如清潭,一望见底,另一个又高又瘦、面如淡金的汉子,不时咳嗽两声,倒像是个肺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