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游到天边的鱼
“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陵阳县也是满了二十里的大县,一里就是一百一十户,二十里是两千两百户,一万人左右,多是猎户山民,居于山间水旁,在城中居住的商户、富贵人家却也没多少。
不满二十里的县在西北西南不发达地区比比皆是,但在人烟稠密的江南,实在是不太可能出现。
县衙就在蓉城镇,老主簿就住在城南,老牛在石板路上一扭一扭的走着,很快就到了老主簿家的门口。
别的人家门前放两石狮子,老主簿家却是两石山羊,其它地方倒也没什么异样,只是两对大角直插苍天,仿佛要刺破苍穹。大门上方的桃符看样子有些历史了,黑黝黝的,上面的神荼郁垒两个神像长得狰狞恐怖。
再看看门楣上用木头刻出来的勤善人家四个大字,林昱就止不住想笑,这么一个地头蛇,与县丞二人将县令逼得整日吟诗作赋,一县大权在握,对百姓山民倒也多有善政,但对换了又换的县令,无论如何也与勤善两个字不挂钩。
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统着手站在台阶上好奇的看着这位不急着递名刺反而仔细观察大门的少年。
这个少年很是怪异,事实上最让小厮惊讶的还是他的头发,发质枯黄,面色苍白,不是近来大病了一场,就是这少年沉迷于色,导致气血两空,不管是哪般,青衣小厮先前对他的好感都荡然无存。
林昱打量完了,记忆中林豹子带他来过几次,那时还小,只有模模糊糊记得自己来过,“也不知父亲让我来此为何?”想不通,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拜帖,笑着拿给小厮道:“请小哥回禀尊翁,就说林豹子之子林昱求见。”
小厮接过拜帖,感觉手里一沉,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微微一笑,转身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上多了十枚铜钱,赶紧谢过林昱,就匆匆的进门了。
稍许,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头戴儒巾,风度翩翩,冲着林昱抱拳道:“林家兄弟请进,家祖已经念叨好几回了。”
林昱不敢失礼抱拳回敬道:“让尊翁久候,是林昱的不对,这就前面去向老尊翁请罪。”
年轻人只是笑笑并不接话,肃手请林昱进门。
府苑很大,三进三出之后,来到一出小花园,说是花园,却是一半种了花,开得正艳,另一半光秃秃的,上面一排兵器,常见的有刀剑枪斧,不常见更多,都是些奇门兵器。
林昱听父亲偶尔讲过,他曾做过南明的将军,这老主簿可能是当年的袍泽。年轻人见林昱盯着兵器遂笑着解释道:“家祖乃是行伍出身,曾随明王开疆拓土,现在虽然做的是文官,这些东西却舍不得放弃,摆在家里也有个念想。”
“原来老尊翁还有这样的经历,失敬,失敬。”
林豹子再三嘱咐,若是有意游历天下,走之前先来老主簿家一行,也不知有何安排。
“失敬什么,自从你林家父子来到蓉城,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俱都倒足了大霉。掏鸟蛋的将军、逮兔子的元帅、摸鱼儿的状元,说的可是你?”一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翁站在门前,笑着问林昱。
“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林昱一边解说,一边将一篓子竹蕈,一篓子竹鼠,将这些山林野味放在台阶上再一次拱手道:“小子身家微寒,只有这些小小心意还请老先生笑纳,也让小子的愧疚之心稍减。”
“当然要收,林豹子求我之事,我给他办好了,却没得一文钱的酬劳,这可是老夫一辈子做出的最亏本的生意。”老主簿笑着指着年轻人道:“这是我孙儿,你俩认识认识。”
“在下曹正爽!字有容。如今在岳麓书院进学。”他一个著名学府的高材生,自然对还未入学,一脸病容的林昱兴趣缺缺。
儒家有五大书院。泰州仙源县的孔府,以孔孟之道育人;东吴的东林书院讲究出将入相,外放则可以为大将拓边,入中枢则可以为良相治天下;南明的白鹿书院、岳麓书院以理学为宗育人旨;中唐的丽正书院,收天下书籍,集文人学者收集、整理全国各种图书典籍,撰写国史时政,奏献筹策建议,举荐治世良才,溶藏书、研究、举贤为一体,所授最杂,诗词歌赋,白云苍狗,无所不教。
岳麓书院是南明儒家两大书院之一,白鹿书院、岳麓书院都是以理学为体。因为儒家在南明的地位崇高,影响力极为强大,求学之人数不胜数,已经到了人满为患的地步,二十年前在原有白鹿书院基础上,南明在长沙又建立了岳麓书院,这才缓解了士子求学难的问题。
白鹿书院书院山长朱熹“存天理,灭人欲”的儒家理学神通,与岳麓书院山长程颢程颐二兄弟的“天理”神通同出一脉。程颢程颐二兄弟年龄虽长,但朱熹后来者居上,将理学发展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所以在竞争白鹿书院山长之位上,力压程颢程颐二兄弟,逼得二人远去长沙,建立岳麓书院。
“原来兄长就是咱们陵阳县十年以来的第一位秀才,失敬,失敬。”林昱也不知道这位正爽兄只是在岳麓书院外面做学问,还是入到内门接触到了神通之力。
“有容,八月的乡试在即,就不用陪爷爷了,去吧。”老主簿开始支开正爽兄了,林昱暗道,开始步入正题了。
“是,爷爷,孙儿去了。”
瞧得孙子走远,老主簿压低了嗓音,道:“知不知道,没有功名,跑远了,就会成为逃户。看你今天来,也是想走出这大山,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少年人,可别被花花世界遮了眼,忘了自己的根本。”
林昱刚张嘴,只听老主簿又道:“瞧你气血两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沉迷酒色。我不管你这几天犯了什么事,老夫给你担下了,那捐监的童生证明,老夫就给你了。”说吧,从袖中取出一折本,递给了林昱。
九州识字之人也不是很多,文盲的比例还是非常大的。中了童声,就相当于过了识字关,可以去各大学院求学了。
因为百家齐鸣,各家建书院招贤纳士,故此在在学院招生以前,考生先要取得入学的资格,即成为生员。入学有两个途径,一是通过称为童试的县、府、院三级考试。这是大部分士子所用的方法,被认为是入士的正途。另一方法是进入国子监,成为监生。监生中有皇帝恩准的恩监;因长辈曾为国建功而特准的荫监;和最常见的方法:透过捐献金钱财物而成的捐监。监生虽然亦可入院学习;但一般被认为是杂流,就算能入得学院,地位也较为低。
识字的人少,诸子百家招收的生员就很少,天下大大小小的书院有多少?不下百家,哪有挑剔的,只要来学习都囫囵吞枣的接收。识字只是基本,看重的未必就是读书的本事,比如星象家的天机书院,不仅强调对数学的悟性还要具有命格之中的大气运,又比如纵横家的连横书院,甚至比起学识来,更看中能言善辩口才的多一些,墨家又更注重动手能力……
所以说童生去各大书院求学,一步登天拜得名师,进入书院内门的几率还是有些的。因为童生还未进入修炼的门槛,如同一张白纸,对于一些修炼者来说更容易将之培养成才。即使没有被名师选中,也是可以进去书院外门学习,不仅不收学费还免费提供食宿。
“先别谢,听我说完。捐监的童生虽不是入士的正途,属杂流,但也是生员了,可以入五国各书院进学修行,沿途关卡要塞必不会阻你。不管你是去东吴还是中唐,事不宜迟,今夜休息一夜,明天天不亮你就上路,那老牛老夫给你养着,林豹子的恩老夫还了。从你走出大门开始,老夫不再欠你林家的,老夫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老夫。”
“去吧,努力活下来。”说罢,也不理睬林昱,走入内宅,消失在视野中。
林昱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和无限憧憬的希望离开了陵阳城,离开了生活了十六年的山间小镇。
他就像一条从出生于山间小溪中的小鱼,优哉游哉的在熟悉的水域渐渐的长大,从针尖儿那么大,一直长到小指粗细,可能还会一直长大下去,山间这片安静的水域,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根水草、每一片沙砾、每一块石头。
但是忽然有一天,命运的洪流降临到了这条山间小溪,他毫无反抗之力被卷向了波涛汹涌的大河,然后冲向了大海,他只是一条小小的鱼儿,周围都是能一口吃掉他的大鱼,于是他开始小心翼翼的对陌生的新世界探索。
林昱的适应能力无疑是很强的,这一路东去,他谨小慎微、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