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战手中握着玉,仿佛一下子握住的,还有儿时的回忆。
慕容战还记得娘生辰的时候,自己把这块儿亲自雕琢的“美玉”送给娘时,她脸上的笑容灿烂的像是冬日里盛开的水仙,漂亮极了。后来,娘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倍加珍惜,直到十五年前那场悲惨的生死离别,这块玉便再也见不到了。
慕容战声音沙哑,颤抖着问道:“你从哪里得到的?”
“西面村子里一个猎户,在小鞍山一个山坳里捡的,玉旁边有野狗的尸体,定是……定是撕扯的时候夹带了!”
杨羽看着慕容战手中紧握着玉佩,往日里狂傲不羁的男子此时脆弱的仿佛又变成了十五年前那个刚刚丧母的孩子,尤其是在自己说着残忍的词语时,他微微发抖的双肩。
杨羽走近他,一只手伸出,牵住慕容战的马绳,另一只手悄悄把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努力放缓语气说道:“慕容战,我本可以费些心思设个巧妙的圈套引你入局,可我不想,我单刀匹马的前来,说着些你难以相信的话语,不过是看在我们相识一场,你救过我!当年的案子疑点重重,官府迫于慕容征的威压不曾细查,才令你娘匆匆下葬。你当年年幼,他并未把案子做的天衣无缝,你现在若不彻查,他必定也会知道我接近你引你查案的事情,到时候倘若他稍动手脚,怕是你娘永生永世都不要妄想昭雪了!她那么爱你,你就不能给自己也给她一个机会?倘若查实的结果与我推测查证的不符,你尽可当我妖言惑众,我任由你处置!你也可以打消你心里一直以来的疑虑不是吗?不然你口口声声说着嫡母亲兄弟情,我就不信在你内心最深的地方就没有丝毫的怀疑!为了你娘的冤屈,也为了你自己活的不那么虚伪,你信我一次,也给自己一次机会,不好吗?”
……?……
天空被乌云压低了许多,本来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此时却显得阴翳沉闷。
慕容战走到墓园偏僻处一座简单的墓碑前停住,就地跪下,不顾地上雨后的泥泞溅湿衣裳,重重的叩了几个头。
杨羽一身素色衣杉,站在不远处,看着跪在墓前沉默不语的慕容战,把手伸进了随身带着的包袱里。
“娘!儿子来看你了!你的战儿现在才来看你了!你是不是恨透了我?你死那样凄惨,自下葬以后,战儿连到你墓前祭奠的勇气都没有!我承认我是个懦夫,每次想起你,想要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总害怕恐惧的不能自持!我不配做一个儿子!今日我来,就是想重新面对这一切!”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那块儿刻了他名字的玉佩放到墓前,“娘,十五年前儿子懦弱,没能为你亲自下葬。这块玉是娘最喜欢的,今日战儿再亲手送给你!原谅战儿的所作所为吧!若娘的死真有冤屈,我定会帮你讨一个公道!”
杨羽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心头不禁颤抖起来,包袱里刚刚抽出一半的香烛又缓缓塞了回去。若是亡者有冤屈,定会讨一个公道!是啊!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这样做的,否则莫说独自苟活,怕是连下九泉颜面都没有。
静静的,看着慕容战又连叩了几个头,掬起坟前的第一捧土高举过头,从指缝慢慢落下,落尽了,站起身来,一下一下的掀开埋葬着沉痛与不甘的层层厚土。
…………
雨幕渐渐落了下来,虽不大,落在身上却有种冰凉的触感,阴暗的天空也随着飘落的雨滴渐渐明朗起来。
一切皆如杨羽所料,残酷又无情的事实就那么赤裸裸的摆在慕容战面前。
重新裝殓好遗体以后,慕容战把手心的玉轻轻放在逝者身旁,随着坟垠的重新砌成,一起埋葬的还有滑落的滴滴热泪。
叩首,是人最虔诚的礼仪。杨羽看着慕容战就那么笔挺的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眼泪混合着雨水从脸颊一行一行的滑下,被戳开了心中最深的伤疤,那痛苦,纵使铁骨的汉子也难以承受。
最终,杨羽还是从包袱里抽出了香烛,没有点燃,静静的走到坟前轻轻插上,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谢谢你!”慕容战突然开口,声音里的沉重敲击着人的心头。
杨羽一时有些尴尬,“我……”
“我知道!无论你有什么目的,终是你引导鼓励我掀开了这一切!”慕容战打断了杨羽的话,喉结轻轻动几下,接着说道:“这墓中中毒的尸体正是我娘的没错。她的左手小指骨节处有一条裂缝,是我小时候爬树摔下来娘接我的时候折断的,当时父亲出征在外,伤也不算大,我自知有错也不敢到处去说,所以这件事情只有我和娘知道。
那些年,父亲大多时间都出征在外,我娘死了,他也没能及时赶回来。大哥说,娘被狼吃了,惨死的人怨气重,若不尽快入土,怕是难以入的了轮回,所以他打发走了接受这件案子的官员。我一直很敬重大哥,他说的话,我都是相信的,娘当天就被匆匆的入敛下葬,数月后父亲归来,娘的坟头上已经长出了细嫩的青草。
家里的母亲待我一直都很好,娘死后,每到夜里我都不敢合上双眼,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想起娘的尸骨鲜血淋漓的画面,所以每次入夜,母亲总会到我房间陪伴我,和我说话哄我入睡后才离去。一直以来她能给大哥的,她也能都给我,渐渐的我慢慢长大,内心的恐惧不在那么巨大了,她也不用再为了两个孩子费尽心力,一心在自家的佛堂里理起了佛,图个清净。
长大以后,每当我内心深处有一丝疑虑的时候,想起母亲和善的笑容,想起大哥虽冷着脸却认真的一字一行教我念书的时候,我的这份疑虑就会变成深深的愧疚。我从不敢认真的想,我娘的死会和他们有什么关连,真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巧合!”
杨羽轻轻叹了口气,垂眸看着被雨水渐渐打湿的香,开口说道:“是不是巧合我不知道,听你所说,你母亲或许是一个善良的人,当年的事情,她知道的必定要比你我知道的多,既然这件事情已经剖开,你为何不敞开心扉去问一问呢?”
“问?”
“是呀!这件事情是你心里的结,或许,也是她心里的结呢?”
慕容战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她说的对,生母养母都是至亲,养育之恩不能忘,弑母之仇更是不共戴天,这件事情,是该得有一个了断!
雨渐渐停了,西方的天幕慢慢透出了一丝橘红的光亮。已是夕阳,该回家了呢!
两人身上的衣杉早已被雨水打湿,尤其是杨羽身上的薄杉,早已贴在了身上,女儿家曲线毕漏。慕容战上马之前看了杨羽一眼,一向自诩风流的他,第一次看这样一个女子,如此香艳的场景,心中却没有丝毫杂念。
临走之际,慕容战还是脱下了身上的外袍披在了杨羽身上,然后转身上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羽用手握着肩上还带着体温的衣杉,犹豫片刻,冲着慕容战喊到:“慕容战!我有我的难处!原谅我的别有居心!”
慕容战骑着马儿并没有停顿,手里握着的疆绳被紧紧攥住,片刻,松开手,头也不回的冲身后的杨羽摆了摆手。
杨羽看到这一幕扑哧一声笑了,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转身看着雨过天晴却将要落山的夕阳,心中怅然万分,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变得比慕容雄更残忍,她刺中的永远都会是别人最脆弱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