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阴雨霏霏,整个街道都弥漫着蒙蒙雾气,青石板上的水渍沾湿了往来行人的鞋底。
杨羽撑着伞,看着花街柳巷门口挂着的早已熄灭的红灯笼,看不到糜靡之气,只觉得沧桑无比。
烟花巷的热闹还是在晚上,清早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多,又逢雨天,只稀零零的那么几个。
倚红阁的门大开着,穿红戴绿扮相妩媚的年轻女子,在门口打着哈气有气无力的往门里拉过路的男子。一个涂脂抹粉的胖老鸨在一旁插着腰呵斥,咒骂着那些女子犯贱偷懒,碰见进门的客人时,又立马点头哈腰满脸谄媚,那嘴脸变的怕是比台子上唱大戏的变脸大将还要快。
小厮牵了一匹毛色油亮的棕色骏马停在门口。
杨羽秀眉轻挑,静静的看着门口。片刻功夫儿,一个身材高大魁梧,面容刚毅的男人搂着一个身姿娇小的女子出来,老鸨贴着一张笑脸,哈着腰亲自送到门口,不停的说着花样百出的奉承话语。那男子哈哈大笑一声,从腰里掏出一锭银子向后一抛掉在地上,胖老鸨赶紧蹲在地上捡起来,吹了吹灰尘兴奋的放进怀中。
那男人搂着女子出了门,在娇小的年轻女子脸上亲了一下,见那女子满脸娇羞才松了手,哈哈大笑大摇大摆的上了马,也不在乎落在身上的纷纷细雨。
骑着马刚走几步,一把泛黄的油纸伞挡在马前,伞下翠色的纱裙轻摆,伞面慢慢向上移开,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带着几分男子的英气。
“雨水寒凉,慕容将军不怕湿了衣裳?”杨羽微微一笑朗声问道。
慕容战勒住马绳儿,骑在马上局高临下的看着杨羽,“雨水寒凉,小羽儿还是担心会不会湿了绣花鞋吧!哈哈!不如骑上这马跟我一起走如何?我待你必定比要好。”
“不劳将军了!”
慕容战见杨羽拒绝,直起身子活动了活动脖子,“小羽儿不走我却要走了,事情多的很,就不陪你玩儿了!”说完轻踢马腹,马蹄声嗒嗒响起,从杨羽身侧走了过去。
杨羽撑着伞,转身看着他准备离去的背影,“慕容将军!可否,邀你小鞍山一游?”
慕容战听到小鞍山这个词时,握着疆绳的手指不禁轻抖了一下,调转马头向杨羽问道:“去小鞍山做什么?”
杨羽目光清冷的看着慕容战的眼睛,仿佛穿透时空看向了最遥远的地方,“去重掀十五年前的一场惨案!”
…………
小鞍山地属隆昌,距离岷山并不远,从大堰城出发快马加鞭半日便到。
杨羽骑着马从小鞍山东面的村庄进去,围着小鞍山转了一个圈,又在开头的村子里停下,慕容战不明所以的跟在她身后。
杨羽翻身下马,手里牵着疆绳慢慢的向前走,对身后的慕容战说道:“小鞍山并不大,北面环水,山里的林子也不算太深,其他方向不远处均有村落。”。
自打到了小鞍山,杨羽明显感觉到身后的慕容战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表情也没有了以往狂妄骄傲的模样,满是说不出的凝重。
“那又如何?”
“慕容战!你觉得,小鞍山有狼群吗?”杨羽回过头宁静认真的朝着慕容战问道。
慕容战身体一震,明显对于他来说这是个敏感的问题。
杨羽见他不说话,接着说道:“十五年前,小鞍山附近的村民猎户不断发现周围有野狗的尸体,死状均是口吐鲜血凄惨无比,远离村落的地方发现晚的,腐烂的只剩下发黑的骨头。你说,他们都吃了什么导致的了如此惨状?”
慕容战突然联想到那件事情,神情开始变得有些恐惧,大声呵斥道:“你胡说什么?我不知道!”
杨羽步步紧逼,眼神变得残酷,“十五年前,慕容府一位最受宠的妾侍乘夜从岷山师门回家的途中遭遇了狼群围攻,死状凄惨至极,整个人只剩下累累白骨!”
“你不要再说了!”慕容战听到这里,情绪突然像被点燃了一样,一下子爆了起来。
“慕容战!”杨羽目光凌厉的大声呵斥道。“小鞍山周围的村庄存在已有百年,每个村庄里年长的猎户老人不在少数,他们对小鞍山的情况环境了如指掌!你稍加询问便知小鞍山一向安宁,莫说凶猛的野兽,野狗也是不多的!”
“你想说什么?你想证明我娘是被人害死的!是被野狗吃了而不是狼?”慕容战上前一把抓住杨羽的肩膀,手指快要掐进肉里,“你在骗我?诱导我?你有什么证据?你究竟有什么阴谋?”
“历史就是证据!一个地方的环境当地的人最为清楚,不是人为的谣言就可以改变!小鞍山附近的村子里,每一个村民都可以作为我的证人!你娘的死本就蹊跷,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娘要乘夜从师门回去?她一身武艺为何就成了小鞍山第一个被狼杀死的人?倘若真是谋杀,那么普通匪徒所杀必定不会如此大费周折!你娘最耀眼的身份便是当朝慕容大将军最疼爱的人,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娘死了得益最大的会是谁呢?”
这句话戳中了慕容战心里藏的最深的那个角落,虽然亲娘死的时候自己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自己渐渐长大,不是没有稍稍怀疑过,可是每一次的怀疑都被深深的愧疚和自责盖过。家中的母亲虽然是大哥的生母,可她和大哥待自己一直当做最亲的亲人。还记得收娘的尸体入棺的时候,母亲把自己拥在怀里,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眼泪落在自己发间的时候,灼的皮肤都滚烫了。既然母亲和大哥说娘是被狼咬死了,必定不是会在骗自己。可今天杨羽的话又重新掀起了他蒙在心底的那层沙,****黑暗的一面又重新暴露在眼前。
慕容战看着杨羽的眼睛,好像快要被吸进一个无底的漩涡,越来越无法自拔,用力推开不再看她,“不!你在诱导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杨羽嗤笑一声,“我就是有目的才肯耗费精力去查十几年前的旧事,不然怕是你娘的冤魂九泉之下也难安了?”
“我不会相信你的!你是齐尧的人!你们不过是在玩儿挑拨离间的把戏!”
杨羽向前一步迎上他的目光,豪不畏惧,“是!我们是想挑拨离间让你们兄弟难以齐心!可你怎么肯定,我说的就是假的呢?”
慕容战一时有些迟疑,“你,有什么证据?”
“我指出的证据证人你必定也不会相完全信,我但所陈述的十五年前的事情句句属实,周围的村子年岁稍大些的农家猎户不在少数,你可随意走访!众口难挡,就算我作假,也难以买断所有人的说辞!至于能让你信服的最有力的证据,还得要你亲自证实!”
“怎么证实?”
“开棺验尸!”
“不行!”慕容战立马否认了杨羽的建议,心中憋闷的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自古逝者入土为安,怎么能轻易被人打扰,再者可以想象到打开棺材就仿佛又打开了十五年前那血淋淋的一幕,每每想起那一幕,就好像心口的伤疤被人重新剥了开来,疼的难以自愈。
杨羽看着他心痛的模样突然有些不忍,罪不及家人,慕容雄纵然有错,慕容一派的人纵然罪恶滔天,可在她看来慕容战的本质并不是坏的,如今为了自己的目的揭开他多年的伤疤,终究是残忍了些。杨羽心头微动,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接着说道:“倘若你母亲真的中了剧毒,又被人以野狗分尸,那么尸骨日久以后必定会呈现中毒迹象,如果你……”
“够了!”慕容战大喝一声。“你不要枉费心思了!我是不会上当的,我母亲去世已久,我不想再打扰她,劝你们也不要再打她的主意,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还有,我们兄弟之间和睦的很,不是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挑拨的!”说完拽起疆绳翻身上马就要离去。
杨羽向前几步挡在马前,坚定的不肯移动分豪,“慕容战!你真的要做一个懦夫么?一个母亲为了她的孩子倾尽所有,你既然不能膝下乘孝,难道就不能还她身后清明吗?”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握着伸向慕容战,“我们相识的时间不算太短,我送你一件东西,也算是报答你两次救命之恩吧!”紧握的手缓缓打开,白洁的手心里躺着一枚翠色的玉佩,质地通透上乘,只歪歪扭扭的刻着一个“战”字。
慕容战俯下身子接过,喉结轻咽,手指有些颤抖,一向威猛的汉子此时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记得这块儿玉,还是小时候托父亲从南方带回来的,带回来的时候还是巴掌大小,只怪自己雕刻技术不佳,刻来刻去磨的只剩下比铜钱大不了多少了,请的雕琢师傅心痛的都不敢再看一眼,口口声声的说着暴殄天物,暴殄天物的话。如今重见天日,真的要掀开那场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