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了桐油的火把在昏暗的天牢里寂静的燃着,整个天牢潮湿阴暗,一片死气沉沉的感觉。
齐尧一身囚衣蹲坐在牢房一角的稻草堆上,头发散乱,失了往日雍容的气度,整个人变得颓废不堪。
有脚步声传来,狱卒轻轻的打开锁着牢门的铁链,推开牢门,恭敬的低着身子退了下去。
明黄的衣角绣着繁杂华丽的龙纹,靴子上镶着晶莹剔透的珠玉宝石,尚未靠近,便能感受到来人身上的威压气势。
齐尧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几日不见已有些苍老的样子,眼神变的脆弱不堪,“父皇,我想见我母妃最后一面。”
牢房里静的出奇,提起惠妃,皇帝的眼睛流漏出了丝丝悲伤,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母妃,已经去了。”
齐尧听到这个心里早已明白的消息,心低努力挺着的那道坚强的墙再也挺不住了,就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了,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纵然是如铁男儿,也难以承受至亲逝去的苦。
“父皇,她杀了母妃!。”
皇帝轻轻拂上了他的头,没有说话。
齐尧见他不作回答,一把推开了皇帝的手。“你不是爱她吗?现在她被你的妻子毒死了,你怎么不为她报仇!”
皇帝看着齐尧的激动与不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尧儿,朕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情,乱了大齐的江山,你要理解朕。”
齐尧心中悲愤的更加难以自持,“父皇,你当年为了你的江山娶了慕容雄的妹妹,得到了兵权的支持,让我母妃做了你一辈子的妾,一辈子为了你的安稳江山受尽慕容娴的欺凌!这下她死了,你难道也为了你的江山放过毒害她的凶手吗?”
皇帝无奈的转过身不忍再看他,“终究是朕负了她的情。可是尧儿,朕不光是一个丈夫,还是大齐的皇帝,朕只能为了大齐的安稳,做一个负心人了。”
齐尧站起身来,手腕上的链子愰锒做响,面对着始终在逃避的皇帝质问道:“难道父皇就打算一辈子放纵忌惮着慕容雄吗?”
皇帝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慕容雄虽狂妄傲慢好战成性,可他尚无谋反之心。让朕拿大齐的安稳做赌注去惹恼一只猛虎,朕不敢赌。”
“父皇只看到了大齐边境安稳,可看到了大齐境内百姓是否安稳!再者,就算慕容雄没有谋反之心,父皇就那么坚信慕容征慕容战没有谋反之心?退一万步,就算慕容家不谋反,太子本性怯弱,父皇就不怕慕容家外戚做大干扰朝政?只怕到时候这天下还不一定姓齐呢!”
皇帝怎能不知道齐尧所说的句句在理,可是他也有他的无奈与苦衷。
“眼下的局势,容不得朕做其他选择。太子性子善良绵柔,他上位必定不会与你们兄弟相残,朕当年受过的,不想让你们再受一次。”皇帝似是想起了当年夺嫡血脉至亲相残的那场斗争,心痛的闭上了眼睛。
齐尧突然冷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仰起头变成了哈哈大笑。
“怕是还未等太子动手,慕容雄和慕容娴早已拔掉我和三哥这两个眼中钉了。”
皇帝眼神微微闪烁,慢慢含上了一抹晶莹,不再与齐尧争辩。“尧儿,明日就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齐尧看着转身要走躲避自己的皇帝,心中的愤恨慢慢变成了颓废,自己向他申诉再多都没有用,母妃已经死了,这个男人无论生死永远都不可能真正为她做一次主。看透这个事实,刚刚爆发出来的不甘与怒气仿佛被人浇上了一盆冰冷的水,再也燃不起火焰,“我母妃走的,可安详?”
皇帝停下了脚步。
“没有痛苦。朕告诉她,朕有生之年一定会保护你的。”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天牢的大门。
狱卒悄悄的进来把牢房的门重新上了锁。齐尧坐在牢房的稻草上,用锁着铁链的手紧紧的抱住头,把头深深的埋进膝里,肩膀微微的抽动起来。
…………
宣王府,朱红色的大门上被贴上了盖着印章的封条。府里卖身的奴仆早已被人买去,换了主家。
杨羽站在街角看着再一次被封住的大门,久久没有说话。不知道若是齐尧看到这个封贴时,和自己当年看到是不是一样的心境。
雪颜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羽姐姐,公子已经安排好地方了。”
杨羽点了点头,转身就走。雪颜紧紧跟在她身后,悄悄的问道:“现在宣王败落,羽姐姐你的计划怎么办?”
“一切照旧。”
“可是……”雪颜看着杨羽肯定的目光,想到她与宣王朝夕相处的日子,有些怀疑的问道:“你是不是与他……”
“没有!”杨羽急切又肯定的打断了雪颜的问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杨羽解释道:“我要的,他给不了。”
雪颜撇了撇嘴,不大赞同杨羽的话,重新扶持一个已经落败的人,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
大齐的皇陵在距离大堰皇城以南数百里的地方。皇陵建在一座山下,四周树木茂密飞鸟成群,陵园前不远处流过一条小河,河上建着一座石桥,走过石桥不远便是皇家陵园入口,入口一侧有一座不太新的木楼,负责守陵的人们便长期居住在这里。
皇陵四个方位均有一座木楼和一队人驻守,每处守陵的不过十几人,日日到陵园中巡视,除了日日醺酒的齐尧。众人知道他是曾经的宣王爷,当今皇帝曾经最宠爱的儿子,纵然落魄了,也不与他多做计较。
近几日,皇陵来了一波又一波人,除了每日探望,送些酒菜来的成祺,还有骑着高头大马来耀武扬威的慕容征。慕容征一直对皇子们看不顺眼,被齐尧算计过又一直怀恨在心,特意带了几个心腹和非要跟来的太子一起瞧瞧那个曾经威风凛凛的宣王爷落魄成了什么模样。
齐尧衣衫褴缕的坐在破旧的台阶上,不过几日身形已经清瘦了许多,乱糟糟的头发上顶着几片飘落的叶子,脸上长出了长长的胡碴,一只手拿着坛子,醉醺醺的往嘴里倒酒。
听到有人骑着马停在自已身前,齐尧眯着满是醉意的眼睛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会,继续大口大口的喝着酒。
慕容征坐在马上俯视着齐尧,看着眼前落魄的人,心中大为畅快。“哈哈哈!宣王爷!哦,不不不,是五皇子!近来可好?”
齐尧不理会他的嘲讽,头也不抬的说了句“滚!”
慕容征听到齐尧依旧有些傲气,冷哼一声翻身下马,走到齐尧身边俯身冲他说道:“落魄成这样还有好大的傲气!我告诉你,你以前是一匹狼,现在,在我眼里不过是一条狗!还是丧家之犬!”看着齐尧抓着酒坛的手慢慢握紧,慕容征见他生气,有些得意,接着说道:“我姑母毒死了你母妃,你很生气吧!那我再告诉你,噬魂草的毒是我悄悄给姑母的,你能把我怎么样?大齐可以少了姓齐的,却不能少了我慕容家,皇帝不会为了你们母子惩处我姑母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齐尧手背青筋暴起,双眼通红欲裂,起酒坛便向慕容征掷去。慕容征一个侧身躲了过去,齐尧又大喝一声,起身攥起拳头打向慕容征,拳头还未落到慕容征身上,就被慕容征带来的手下制服,强按着俯下身子。
慕容征拂了拂袖子,拍打着被齐尧触碰过的地方,好像粘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啧啧!曾经的宣王爷可是有万夫不挡横扫千军的气势啊!”说着拍了怕齐尧的脸,“看看现在的你,还真是,真是让人心里痛快啊!哈哈哈!”随行的人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齐尧心底恨的像是有千万只野兽在撕扯,恨不得扑上前去把眼前的人撕咬成一片一片,尽管用尽力气奋力挣扎,牵制着自己的手始终像大山一样压在自己身上。
“表兄,不要再这样了,五弟,五弟已经很虚弱了。”太子看着齐尧连日来备受打击,脸色苍白,清瘦的身体。有些看不过去慕容征的做法,上前出言阻止,面对这个从小诡计多端的慕容兄长,心里总是怯怯的。
慕容征瞪了懦弱的太子一眼,嫌他多事,又看看眼前被轻易压制住的齐尧,突然又笑了。
“是是是!是很虚弱了,都有点像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病书生了。哈哈!还是太子有眼光。”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太子忙摆摆手冲齐尧解释道,没有人在意他的解释。
慕容征羞辱够了,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翻身上马不再看他,带着随从和太子浩浩荡荡的又走了。
临走之际,太子乘慕容征不察,悄悄塞了一个荷包到齐尧手里,却被齐尧一把打了开去,太子也不恼,又捡起来放在他手里,说了句,“五弟,是我母后对不起你。”说完也转身上马,追上了慕容征的队伍。
齐尧慢慢打开了手里的荷包,满满一袋子金光闪闪的金叶子。齐尧嗤笑一声把荷包扔了老远。
已经无用到让仇人的儿子怜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