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秋
夏天的知了能在北京城里存活下来着实不易,但燥热中午,总那么不知疲倦“知了、知了”地叫着,还是让内心焦躁烦闷的王东发非常厌恶。
“喊个球呀!”王东发从老板躺椅里起身,把顾客离开时没有合上的店门狠狠地摔上,知了的声音瞬时被关在了门外。
几位女士对王东发突如其来的暴行面面相觑,都未敢言语,随即又都低头忙活手头的事情。
东发的这种烦闷焦躁是从李展被抓之后开始的。
东发意志坚定地认为,没有魏小华的请托就没有李展的被抓。当然,他并不知道后来又有了魏小华找黄忠发,黄忠发找小叉子等事情,所以一度沉浸在愧疚自责中。
探过几次监,李展一切皆好,只形容枯槁了些。
探监归来,东发就想着应该找找魏小华,犯了这么大的事情,其他不论,最起码在经济方面要给李展以补偿。但是找遍旧日熟识,却连魏小华的鬼影子都未见到,细打听,才知魏小华在小叉子犯事后就不知所踪。也难怪,摊上这样的事情,如若小叉子、李展一口咬定是魏小华指使杀人,那么魏小华莫说定罪,就是吃枪子也有可能的,逃跑确为上策。
魏小华逃到哪里去了,东发奔波几日,却问不出明细,从此,这个当年的商业奇才,这个引领王东发走上掘金道路的同学就在王东发的生活中消失了。直到几年之后,魏小华因赌博欠下巨额高利贷,在东北某市被黑社会枪杀街头的新闻横陈各大网站首页的时候,王东发看着那个稍微发福却血肉模糊的昔日同窗,良久无语,泪流满面。一起经历的曾经过往像放电影一般在眼前一帧一帧闪过,穿越时空、恍若隔世。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找不到魏小华,王东发就回了一趟宫里村,看望越来越老的爷爷,并给李展姑姑带去两万块钱,谎称李展太忙,托他捎回来的,姑姑高兴加激动,眼泪几乎都要涌出来,拉着东发要给他包饺子,一如当年一样,东发却没有留下吃饺子。
回到家里,爷爷捋着总也长不长的雪白胡须,一遍遍地说:“城里要不好混,咱就回来,好歹还有那么多地呢,这世上只有土地实诚,不坑人、不害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种就有收,不嫌贫爱富、不仗势欺人……”到最后,爷爷还是千遍如一地问东发,“你说,回来不回来呀?”
“回来,回来。”东发每次都是这么糊弄老头的,但次日清晨,他照旧收拾行装离开宫里村,奔向北京,那个猪笼一样的巨型城市。
再回来,东发就消停许多,虚火降下去,人也复归和善。只闷头和三个女士********做生意。最近周边又增开了两家和东发同样业务的店面,所以生意不如以前好做,亏了多兰的网店业绩突出,每日进账倒也充盈。
东发对此却不满足,觉得如此守着“东发易物”,必有入不敷出关门倒闭的一天,于是闭门静修,探索开拓新的商业领域,就在此时,一帮不速之客打上门来。
“谁是老板?”来人五六个,端详容貌就知不是好人,踹开店门后,颇不耐烦地大喊大叫。
几位女同志吓坏了,都不敢做声,呆傻地站在柜台里。
“老板死了吗?”这次做声的是一个细高男人,尖嘴猴腮,右耳带一银白色耳环,左耳却闲着。
“老板没死,在这里呢。”粗鲁的喊声打破了王东发的静思,他赶紧出来一探究竟。
“你******这简直就是黑店。”说话功夫,银白色耳环就把一只MP4样的东西甩到了金沙面前的柜台上,小姑娘吓得激灵了一下,银白色耳环扫了一眼被吓到的金沙,说明来意,“昨天在你这里买的,说是九成新,结果拿回去连音都没有,我哥们一看,说是假的。”
这时一个带着金边眼镜,貌似斯文的微胖青年发话:“典型的仿造货,你也敢拿出来卖,如果让工商查你一下,肯定有的受。”
“那是那是,这位兄弟能不能把昨天的小票给我一看。”王东发打哈哈,顺带给金沙使一眼色,示意她查昨日交易详单。
目视瞬间,金沙就轻微摇头,东发点头会意。
“狗屁小票,我买东西从来不留那些玩意儿。”银白色耳环义正言辞。
“那兄弟多少钱在我这里买的?”东发语气诚恳。
“1000块。”银白色耳环仰头报数。
“好,那我这就算赔你的。”东发从钱夹子里摸出1200块钱塞进银白色耳环手里,陪笑说,“大家大热天跑一趟,顺便给些车马费。”
看东发这么爽快,银白色耳环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哥几个倒也不必为了这千百块钱兴师动众往你这里跑一趟,只是最近这片治安太乱,偷呀、抢呀时有发生,我们就自发组织起来保护大家,但是得有经费呀,一些商家就商量说大家一起凑份子,他们都交了,每月有一万、有八千,也有三千、五千,这不,大家都交了,要不到你这里来,怕你有想法。”
“那是,这是好事,每人都有份。”东发走前两步在银白色耳环耳边说,“刚才这钱就算我这个月的,生意惨淡,兄弟还要多多体谅啊。”
银白色耳环看看东发,稍作思忖便问:“老板怎么称呼?”
“王东发!”东发一字一顿。
“王老板爽快,就这么定了,我们每月月底上门,还望王老板配合工作。”银白色耳环走近东发拍肩细语,颇觉亲切。
“那是当然,敬请放心。”东发言辞诚恳。
银白色耳环见话到此,便不再久留,面带笑容依次离去。
“他们讹诈,那个MP4不是我们店里的。”银白色耳环一行刚刚掩门离去,金沙禁不住激动陈述。
“是啊,他们说的什么维护治安肯定也是骗人的。”多兰同意金沙观点,并积极帮腔。
只辛图不语,坐在柜台后面似有所思。
“我当然知道。”东发慢条斯理地强调。
“知道你还给钱——”多兰话说到一半止住了,但东发能听出来她的潜台词,无非脑子进水了,或者更甚。
“这就是黑社会收保护费的壮观场面,大家明白?”东发无可奈何摊手。
甫一照面东发就知来者不善,本想报出李展名头镇一镇对方,但思忖李展若还活跃在北京,这些人当然要忌惮三分,但虎落平阳遭犬欺,李展要三年后才能重出江湖,而且近年李展一路杀伐树下不少对头,若是此时报出他的名头,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惹下其他祸端,于是选择噤声。
按几位女士的不成熟建议,他也可以选择报警或者其他社么方式,但东发心中明白,开店就是为了求财,报警当然管用,但小店自此可能就永无宁日,莫说赚钱,人身安全可能都成问题。
人的五脏六腑尚有种种寄生虫,食人秽物以求生存,何况这吩嚷世间,再说金钱身外之物,多多少少,安身立命即应知足,如此一想,东发心中坦然,自然也就没有几位女同志的那种愤怒与不满。
黑社会的小兄弟每到月底如约而至,东发也提前准备好1200块放在柜台,就像发工资一样等人来拿。有时空闲,他还盛情邀请来人共饮浓香的龙井,来人每次都换,于是有人留下畅饮,有人疑惑离去。多兰笑骂东发与匪为伍。
保护费事件不久,刚刚平静的“东发易物”再起波澜——辛图不辞而别。
东发心急,怕辛图遭遇不测,准备报警,却被金沙阻拦,问原因,金沙隐瞒不住,便和盘托出实情。
原来一个多月前,辛图突感不适,前往医院就医,却被告知患上艾滋病,原本想着要治好,可是通过上网搜索,才发现治好的希望几乎为零,焦灼几日,便不知踪影,金沙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东发急于报警是怕辛图遭遇不测,听金沙如此一说,便打消了报警念头,心中烦躁,却无可奈何。
话到此处,有必要转笔对辛图有所交代。
如前所述,辛图貌美、开朗,甚至曾经一度是青年王东发夜晚梦寐的首选对象,但其最大缺点是放荡不羁、生活无节。
自从进入“东发易物”,辛图的空闲时间全部挂在网上聊天,他的一任任男友也都是如此相识,途径宽广,种类也一应俱全,有公务员、教师、白领、老板、大学生甚至警察叔叔,说辛图放荡不羁不是因为她和对方相处几次就上床,而是一见面就上床,因为上床之事是在网络聊天中已经敲定的。古时候的男女大多能够从一而终、相望至死,皆因他们接触异性的机会太少,礼义廉耻束缚了他们的心智以及身体,而辛图相反,她接触的人多,选择面就更加宽广,宛若猴子掰包谷,经她手的包谷太多了,她当然知道孰好孰坏,一个个撒手之后,她觉得后面还能遇到更好的,结果如此往复,直到艾滋缠身。
多日没有音讯,东发放心不下辛图,便召集三人会议,以他和金沙同意,多兰反对的二对一表决,让“IT精英”多兰通过非正常手段进入辛图的QQ。
打开聊天记录,三人傻了。
众人觉得看破红尘或已遁入空门的辛图竟然仍旧活跃在网络世界里。
“王哥哥干嘛呢?”
“上班。”
“我是说晚上?”
“晚上?不知道,你呢?”
“我想你。’
“怎么想?”
“现在不方便说。”
“那晚上来我这里吧?”
“几点?”
“我下班后吧,六点半,我去接你。”
“一言为定,88。”
……
一页页翻看,辛图几乎每日都在用同样的聊天方式与不同的人约定时间、地点。
“她想干什么?”东发眼直,愣愣地摸头发问。
“是啊,太吓人。”金沙尖了声音说,“她这样就把艾滋病传给了那些人。”
“是啊,那些人又……”东发有点冒冷汗,稍作停留他抓起电话,“我得报警。”
电话却被金沙一把摁下:“她已经那样了,要怎样随她去吧,再说那病也是那些人传给她的。”
“可她那是犯罪、是害人,也是害自己呀。”东发坚持。
“不管害谁,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金沙声嘶力竭,她有些不可理喻地看着东发,一副拼命的样子。
东发看多兰,多兰做冷眼旁观状,并没有明显支持他的意思,于是作罢,放弃了电话报警的念头。心下思忖,人生无望,让她去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收保护费的缘故,近日周围店面有好几家贴出转让通知,东发店里的生意也愈发萧条,只多兰的网店支撑着门面,关于开拓新业务的想法始终落不到实处,东发心里焦乱,无事就贪恋上三五杯白酒。
喝酒的事,与人共饮方有感觉,东发有时喊上多兰金沙,金沙年轻貌美,事情也多,下班后多半不能相伴东发,只多兰通达,不管何时,只要一个电话,多兰就会以水代酒陪东发枯坐一个个夜晚。
东发当然不是铁石心肠,常常感念多兰的好。有时醉酒还会毫无顾忌高歌一曲:“多兰好啊多兰好,这样的姑娘没处找,找到就要对她好……”
词是胡诌的,多兰却听得热血澎湃、心旌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