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空的人
炎炎7月,常常无情晒干大学毕业生的梦想,回归现实,他们的生活或酸甜或苦辣,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陆斌们倒不用太担心,政治大学的毕业生都有好的去处,要么国家部委、要么大型国企,再不济也在省一级的机关部门,除非有个别人实在厌倦了体制内的生活,自愿换种活法,这些都另当别论。要不怎么说,政治大学是国家领导人的摇篮。
2004年的7月眼看着一天天数到头,四年大学结束,拼爹的时候到了。校园里,常常传来某某去外交部了,某某到发改委上班了之类的消息,当然,这些消息常常也有反复,比如谁昨天已经进了某吃香单位,隔日又在惨烈的竞争中离开,换岗换业。当然,这些在政治大学都不奇怪,一年又一年,他们早已经习惯了。
相对于其他更多大学的毕业生仅仅为谋生活而焦头烂额来说,政大人谋的是理想、是未来。这是起跑线,也是分水岭,对于非政大的人来说,只能望洋兴叹,绝难有所更改。
眼看到了毕业典礼的日子,达人陆斌的工作却没有传来任何风声。张凡忍不住找尹江南打探,尹江南想当然说:“还用问,国家那几个部委哪个他不是随便进。”
张凡想想也是,陆斌的出路肯定是金光大道,哪用他操闲心。于是忙自己的事情,只等陆斌什么时候来道别。
毕业典礼前夕,陆斌果然来了。
“忙啥呢?想告个别都找不到人。”张凡佯装抱怨。
“考察工作单位去了。”陆实情相告。
“这么急迫,老在北京呆着,有啥考察的?”张凡笑问。
“正因为老在北京,才要下去考察。”
“下去考察?你单位选哪里了?”张凡瞪圆了眼睛。
“你猜?”
“难为我,中国这么大我怎么猜?”
“好,不难为你。”陆斌笑笑说,“去你老家。”
“秦西?”
“对!”
“什么单位?”
“农村。”
“农村?”
“没错,秦西省频阳县齐村乡全庄村。”
“乖乖,你去种地。”张凡拧巴着的脑袋有点崴不过来了。
“什么种地,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村领导。”陆斌卖关子,“村党委书记。”
“当真?”张凡见陆斌说的有曲有谱,不得不信。
“这还能胡说。”陆斌也认真起来。
“政大毕业生去农村,建校50多年闻所未闻啊。”张凡不禁感慨。
“那我就要做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陆斌慷慨激昂。
“那么多国家部委,都不入你法眼?”张凡反问一句。
“谁不知道国家部委好,可都********往金字塔的上面爬,下面的根基谁来加固。”陆斌摆出一贯的说话派头,“若为一己利益,我肯定能轻而易举到国家部委,而且绝对能谋上一个好差事,可是我们平时在《我说》上信誓旦旦的道理都给谁讲了,给他们,那些直着眼睛往金字塔尖上爬的人么,不可能,他们也在政大学了4年,但他们的眼睛总在盯着自己的脚尖往前走路,唯恐前途受阻、利益受损,可我们能和他们一样吗,不是吗,我们的理想不是封妻荫子、仕途平顺,我们说过的,要做仰望星空的人,即使比他们辛苦,比他们劳累,但这是我们的理想和抱负,我们不能在现实面前背叛自己。”
“陆斌,你是个有种的人。”张凡很激动,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盛赞这个心怀理想的官三代,说了脏话。
“我们都要做有种的人。”在陆斌,有种的人就是敢于抡开双臂拥抱理想的人。
04届的毕业典礼说到就到了。那个威严谨慎、身体稍微发福的校长一如往年一样,为毕业生授学位、发表感人至深的临别赠言,当然,较往年,今年多了一项,就是为自愿到基层农村工作的陆斌同学颁发奖章、佩戴绶带、献花,陆斌在主席台上也做了慷慨的发言,他的发言让政大学子们热血贲张,但掌声过后、典礼散后,张凡最为清楚,政大学子们的血液循环又会复归正常,不会有人跟着陆斌走,他们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的轨道,有自己平凡而知足的人生。
陆斌能够影响和引领的,或许只有张凡一人。张凡知道自己不能自拔,要说他是中了陆斌的毒,莫若说是中了理想的毒。
陆斌去秦西的全庄村报到了,走前除了留下他为人类谋福祉的远大抱负外,还为张凡留下了《我说》的出版刊行工作。
前一项充实着张凡的精神世界,后一项,却差点毁了张凡曾经无比强大的自信。首先是《我说》的经费,张凡以为一切按照老套路办顺理成章,但出乎意料,他以为织的好好的那些网都断了。纸商要钱、油印要钱,这都好说,张凡紧紧裤腰带就过去了;可接下来送审又成了问题,平时总是校长圈阅表彰的《我说》,现在却一审难通过,二审难通过,如此反复,拖过了11月份,10月份的样刊还没有定下来。
一切,张凡都以为是自己的能力问题。他深深自卑,甚至觉得对不住陆斌对他的信任。
一次电话,他实在憋不住,对陆斌吐露了实情,这原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情愿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陆斌在乎张凡,或者说他在乎《我说》的命运。电话后三天,这个****秦西省全庄村的党委书记风尘仆仆飞回来了,不为别事,就为《我说》的命运。
几通电话,几顿酒席。只两天功夫,陆斌交代张凡:“诸事办妥,但凡有事,你只要找某某就行。”某某是校长秘书,一个平时很能装逼的人,当然,他不会在陆斌跟前装逼。
陆斌没有说大话,次日,《我说》顺利刊行,曾经的种种问题都已经不是问题。
陆斌的牛逼如同一种强大的气场,强力压迫着张凡,他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五味杂陈,幸好,牛逼的陆斌和他是同道中人,他是他牛逼的直接受益者,如果换了别人,张凡或许会愤怒,会把拳头狠狠地砸向差点毁掉他自信的现实。
陆斌离京前,张凡在一家小饭店宴请了这个中国最小的党委书记和《我说》的头胎并再造父母。
“说说,在村子里干得怎么样?”张凡端起酒杯跟陆斌碰了一个。
“我告诉你,农村我真是去对地方了,那里可真是天地广阔,大有作为……”陆斌一口闷下白酒,一发不可收拾地打开了话匣子。
陆斌一离开学校未等回家休整,就拎着行李直奔全庄村。
全庄村是欠发达的齐村乡最荒僻的村子,原本乡党委书记想给陆斌换个村子,用书记的话说,最起码生活上有保障,但陆斌哪里肯从,他拍着胸脯说,我又不是来改善生活的,越是艰苦的地方,越是年轻人实现理想和价值的舞台。
“好,好,不愧是名牌大学毕业,不一样,不一样。”近知天命之年的乡党委书记很受感动,甚至对自己刚才的建议有点惭愧了,是啊,一个老党员的觉悟竟赶不上小年轻。
在村里落下脚,住都好说,就在村部的破落院子里,吃却成问题,陆斌以为会像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轮流到各家吃派饭,或者老乡们热情的你端一盆鸡、他端一盆鱼前来慰问村领导。
万没想到,时代变了,不兴这个了,尤其在全庄村,更不兴这个。60多岁的队长开始叫陆斌上自己家里吃,陆斌去过两次,饭没吃出味道,倒是队长儿媳妇的白眼让他难受的不行,后来队长再叫,他绝是不去了。
“秦西有句话。”说到这儿,张凡抢了一句。
“什么?”陆斌疑惑。
“叫你是个礼,锅里没下你的米。”
“就是,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个理。”陆斌接着说。
想象跟现实的差距真是大,农村人看我就是新鲜,他们避着我,我也难走近他们,那时候就俩字——孤独。
还好,时间不长,旱在地里的玉米实在撑不住了,村里人就嚷嚷着包水浇地,我原本以为那是村里的份内责任,于是急得不行,但村长说,管球他呢,让他们弄去。
后来明白,村里啥事都不管,如果你想闲着,就能一直闲着。村民们也早已经习惯了村领导的不作为。
按惯例,水都是大队的几个有钱人从上面水库承包了总量,然后分给大家浇地,最后按照他们的成本和灌溉田地的亩数挨家挨户收钱,确切的说,这于他们是一桩生意,每次都能赚一笔不少的差价。
但那一回,因为普遍受旱,上游都浇不过来,落在下游的全庄大队就难包到水,几个想包水的人往水库跑了一趟又一趟,得到的答复只有一个,就是再等等。
村民们急得坐不住,一遍遍往地里跑,眼看着旱在地里的玉米叶子拧绳、变干了。
即便这样,也没有人想到找大队。但陆斌坐不住,借了辆自行车就往乡上赶。
甭管靠面子还是靠里子,反正陆斌没费太多周折,水的事就解决了。
看着庄稼地里的玉米喝饱水舒展开墨绿的叶子,村里人不得不佩服:“这个大学生娃就是能。”
玉米生长季短,脚跟脚就要腾出地来种麦子,要不就误了农时。但因为受了旱,这年的玉米到了10月份才掐不出嫩水水,村民们加班加点窝在地里掰棒子,得怕误了种麦子。
陆斌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干了一件大事。愣是从外县协调了一辆收玉米机子开进了村子,要以前,这种机子从村前过都不进村子,因为村里的庄稼地不规整,挣不来钱。
这一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玉米一串串挂上了房檐、挂到了树上,麦子种进了地里,村民们开始一心一意感念陆斌的好。那炖好的鸡、那绵甜的红薯真就有人给他端进了村部里。
“你真能整。”张凡由衷地赞叹。
“这才刚刚开始。”陆斌看着张凡,为他规划自己接下来的工作,“下一步,先把全庄的U型渠修好,再着手村道的路面硬化,再就是联系几个大厂,为村里的富余劳动力解决就业……”
“好,我在这边等你好消息,等你干出个样儿来。”
“没问题,我一定能在农村干出名堂!”
二人激烈撞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