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阿虎
那个矮矮壮壮、穿着破旧西装的男人一眼一眼往里瞄的时候,赵小思还以为遇到了流氓,因为男人的眼睛要么落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胸衣上,要么落在赵小思的胸脯上。
赵小思想赶那个讨厌的男人走远点,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于是她大嗓子喊窝在柜台后面********打游戏的阿龙,想让偷窥狂明白,屋里有男人,别张狂。
阿龙最听话,就在游戏的最紧要关头,仍然放下鼠标,英姿飒爽走到了赵小思跟前。赵小思笑眯眯看着这个体贴的男人,如果可能,她非常愿意就这样守着这个并不俊朗的男人过一辈子。
“哥!”就在赵小思无限遐想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她,是那个门外的偷窥狂,他在呼唤阿龙。
“阿虎。”阿龙转身应了,脸上是惊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北京太大,找你太费劲了。”阿虎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店里,四处瞅瞅,“水呢,先弄点水喝。”
赵小思在饮水机上接一杯水递过去,阿虎没说谢,咕咚咕咚喝完了,杯子直戳戳还回去说,“再来一杯!”
赵小思接过杯子,再去给他倒水。
“你咋来了?”阿龙没有久逢亲人的喜悦,他只********想弄清关心的事情。
“出大事了!”阿虎又咕咚完一杯水,擦擦嘴角说。
“快说,咋了。”阿龙万分急切。
“你算算,你多久没回去了?”阿虎反问。
“多久——一年,不不,十一个月。”阿龙艰难地合计了一会儿,反问阿虎,“问这干啥?”
“干啥?你一年没回去,嫂子却怀孕三个月了。”阿虎眼睛瞪得铜铃大,凶神恶煞。
“啥?你说啥?”阿龙没反应过来。
“我嫂子给你戴绿帽子了。”阿虎实话实说,还拿出一堆揉得皱皱巴巴的单据,“看见没,这是医院给开的化验单,还好不是双胞胎,还有这个,呶,按时间算下来都三个多月了……”
“这——这——不可能。”阿龙有点怒火中烧。
“有啥不可能的,肚子都这么大了。”阿虎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比画完,抱怨说,“你说这嫂子也是,自己出去爽快也就罢了,还捎带个回来……”
“再说!”阿龙气得憋红了脸,阿虎砸吧砸吧舌头,没敢再说下去。
“妈说赶紧让你回去。”看着阿龙气消了一些,阿虎接着说,“那种女人……”
“还说?”阿龙有些出离愤怒了。
“不说了,不说了。”阿虎抢过赵小思手里的水杯一饮而尽。
不用多说,诸位已经看明白,阿虎是阿龙的亲弟弟。兄弟俩说来命苦,老爹在阿虎三岁的时候,跟了外来招工的出去干活,自此杳无音信,有人说被害死了,有人说抛下龙虎母子,重新在外面成了家,反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龙虎兄弟的母亲倒大义,多少人上门劝说改嫁,她总不从,觉得自己男人肯定能回来,就那样等着,从20多岁等到年近花甲。
家里失了顶梁柱,日子当然富裕不了。阿龙15岁就跟了别人到工厂里打工,亏了人勤快,眼睛活,并没吃多少亏,后来长了见识,就离了工厂做些小买卖,起先就在浙江老家,后来听说北京机会多,就卷了铺盖跑到北京。
阿龙志气大,原本想着自己在外面打拼,一面顾着家里生计,一面让阿虎好好读书,但阿虎不成器,读不懂大哥的心思,在学校里惹是生非,总有同学家长或者老师找上门来,母亲要强,总对阿虎棍棒伺候,却不奏效,日久了,看出阿虎不是求功名的材料,就断了念想,索性让阿虎离了学校回家伺弄庄稼。
母亲的决定断了阿龙的鸿鹄之志,心懒了,也不想再过多管家里的事情,只********挣钱,当然,对家里也不小气,常常千儿八百寄回去贴补家用。
阿虎守着母亲当然老实不了,偷鸡摸狗的事情总少不了,起先阿龙考虑过带他出来闯世界,但细想想,阿虎不是个弄事的人,索性任他在家里胡乱成捣。
长到三十多岁,忙于打拼生意的阿龙还是单身,寡居的母亲心急如焚,就找媒人替阿龙撮合,阿龙找媳妇没太多挑剔,孝顺、过日子就行,标准低,事就好办,果然第一个见面的细妹就和他成了。
细妹也是庄户人,和阿龙同乡不同村。
新婚一月,阿龙就急匆匆回北京打点生意,细妹想跟着来,阿龙只说,吃那苦干啥,在家享享福不比啥好。细妹最听话,没再坚持,送完阿龙就留在家里,一心伺候婆婆和小叔子。
前后脚的功夫,母亲又张罗着给阿虎找媳妇,怎奈阿虎在方圆百里的名声已经坏了,谁愿意把姑娘嫁给一个整天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所以前来撮合的媒人很多,前前后后几个月,却没有一个能成。
阿虎不追究自己责任,却全怪罪是母亲不上心。母亲虽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货色,但说不上媳妇的事情,却一直自责着,觉得有愧阿虎,阿虎逮了母亲的这门心思,便更加无法无天了。
“妈说这事非得你回去才能处理,要我说,让她净身出户算了,你这么大的产业,还怕娶不到媳妇。”阿虎发表个人意见。
“你再喝杯水?”赵小思不乐见阿虎的添盐加醋,没好气地问阿虎。
“好,好,再喝一杯。”阿虎顺杆爬,看赵小思的眼神有些猥琐。
“不行,我得回去。”沉默半天,阿龙似乎拿定了主意。
“对,你当然得回去,不回去怎么行?”阿虎接过杯子还没来得及把水咕咚进嘴里。
“店就交给你了。”阿龙看一眼赵小思,急匆匆收拾东西。
“放心,我虽没做过生意,但帮你看住摊子不成问题。”阿虎喝完水,接了阿龙的话茬,他想当然觉得阿龙是在和他说。
“你不随我走?”阿龙头也没回。
“你们的事,我回去也帮不上忙,再说,店里也得有人啊。”阿虎看着赵小思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小思转身帮阿龙收拾东西,没有接茬。
“那你就留这儿吧。”阿龙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时对阿虎说,又扭头看看赵小思,“你在对门给他租个半地下室,你就说住的时间长,和老王能讲到20块钱一个铺。”
“不用管这么多了,你赶快走吧。”阿虎催促。
阿龙也没太多话要说,背起包,匆匆往火车站赶。
赵小思对阿虎没有好印象,也懒得理他,兀自坐在柜台后面等生意。
阿虎闲不住,那里瞅瞅、这里看看,问东问西。
“这个卖多少钱?”他扯起一条蕾丝胸衣。
“110。”赵小思冷冰冰。
“这么贵?进的多少钱?”阿虎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30。”赵小思还是冷冰冰。
“操!我哥卖一条奶罩子就挣80块,够打一炮了。”
“啥?”赵小思听着阿虎的话有点怪异。
“就那个,说了你也不懂。”阿虎一脸痞笑,“这个多少钱?”阿虎又扯出一条女性三角内裤。
“90。”
“进的多少?”
“25。”
“你们这些女人啊,身上穿的这些玩意儿真是费钱,你看我,5块钱买两条裤头,都穿两年了。”阿虎竟从腰带部位把自己引以为豪的裤头扯了出来,“看,还好好的。”
赵小思羞得转过去脸。
“你是不是也穿的店里卖的这个。”阿虎像个赤裸裸的窥私狂。
赵小思脸红、尴尬,甚而有些生气了。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阿虎全然不理会赵小思的变化,得寸进尺。
“天不早了,我去给你看看房子吧。”赵小思借故离开店里,到对面给阿虎定房子。
“定啥房子,不是糟蹋钱吗,这么大个店,还挤不下两个人?”阿虎紧跟一步拉扯赵小思。
“我去看看。”赵小思不理会他,急跨一步朝对面走。
耗到天擦黑,赵小思重新回到店里。准备叫阿虎去对面的半地下室招待所,一进门,却见阿虎已经打着地铺躺下了。
“那,你睡这里,我去对面。”赵小思转身要走。
“去哪里?”阿虎一把从后面把她拽住,并一个大步跨上去,拉下了店里的卷闸门。
“你干什么?”赵小思反抗。
“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我哥那点事,今晚上你权当我是他就好了。”阿虎像狼一样死死咬着赵小思。
“你混蛋。”赵小思挣扎开,扬手扇了阿虎一个耳光。
“我就是混蛋,我就是流氓,你说对了。”阿虎急了眼,重重地把赵小思摔倒在地板上……
阳光从卷闸门的缝隙里挤进来,洒在店里,明晃晃的,赵小思睁开红肿的双眼,她已经浸泡在眼泪里了。阿虎还在一旁呼呼地睡着。
赵小思收拾完店里,也不管蜷在墙角的阿虎,照常拉开卷闸门营业。
“嗯,怎们不说一声?”睡眼朦胧的阿虎有些气愤,忙拉了衣裤穿上,他也有羞耻之心。
整一天的生意,赵小思都有些心不在焉,她是心死过的女人,可是幸好遇到了阿龙,阿龙对于她是生活的希望,但一切来得快,走得也快,她做梦都不会想到,阿龙有这么一个王八蛋弟弟。
阿虎的王八蛋本性在随后几天更是毕现无遗。
赵小思卖了衣服的货款从来等不及放进抽屉,就被阿虎一把夺走了,他理直气壮地说,阿龙的店就是他的店,阿龙的钱就是他的钱。赵小思争辩不过,也没想着去争辩,于是店里的东西越卖越少,进不来货,眼看着就得关门歇业,阿虎全不管。
阿虎拿了营业款就出去胡作非为,赵小思心里清楚他去做什么。这个浙江农村长大的男人对北京很陌生,却对灯红酒绿、烟花柳巷熟悉得很,他张狂到甚至把站街女带到店里过夜,赵小思只好到对面的半地下室招待所去回避。
赵小思当然想走,离这个王八蛋远远的,但她去哪里,之所以漂泊到北京,就是因为她无路可走,这一次能去哪里,前面的路都是断的,车到山前,依然是悬崖峭壁,是的,没有路。
阿虎看出赵小思的逆来顺受,就愈发变本加厉。一次,赵小思对酒后的阿虎稍有抵触,这个疯子就对赵小思拳打脚踢,并且这种暴虐持续了整整一天,赵小思眼睛肿了、鼻子流血了、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连着三天,都没能开门营业。
有时赵小思甚至想着,趁晚上的时候,一把火烧了这个服装店,全死掉算了,也只是想想罢了,但凡有余地,她怎能下得了这个狠决心。
夜静的时候,赵小思会想起以前的美好时光,掐指头算算,她的美好时光也真不算多。回东望前是自卑,离开东望后是悲惨,也就是在东望的可数的日子里,她的生活和回忆还带着淡淡的阳光的温暖。可一想起那时,李展的影子会不自觉窜入她的脑海。她爱着他,不,她恨着他,他常常让她在寂静的夜里哽咽难耐。
李展怎会知道,这个孱弱女子黑夜里的眼泪为谁而流。
又一日,两天不归的阿虎回到店里,伸手就向赵小思要钱:“拿来,把今天的营业款给我。”
“今天还没开张。”
“******,少罗嗦,快点。”阿虎有点失去耐心。
“真没开张,不信,你点点货。”
“点,点,我点。”阿虎丝毫不讲道理,他只当赵小思抗拒他,正说着话,就左右开弓开始施虐。
赵小思哪里敢抵抗,只双手抱了头往墙角里躲,阿虎却愈发不可收拾,更来了劲。
赵小思并不知道瞬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听到有什么东西“咚”地一声栽倒了,她只以为是阿虎碰到了桌子或者货架,仍不敢抬头,紧紧用双臂护着自己。
“你******谁呀?”这是阿虎的声音,他被打倒了,盯着一拳干倒他的陌生男人,阿虎有点气急败坏,他想拾起来,跟陌生人开干,却没有抓住这样的机会。陌生人几十磅的重拳,如同斧头钉钉子那样,在阿虎肥厚松弛的脸上一下、两下、三下……
看着血肉模糊的阿虎,没有人能够确定他还活着。
“你———”赵小思从两只胳膊的缝隙里往外看,她惊呆了,“怎么是你?”
是的,李展。
李展没说话,他轻轻蹲下身子,取开赵小思抱在头上的胳膊。看着赵小思伤痕累累的面容,李展哭了,眼泪顺着他冷峻的面庞滴滴坠落。
赵小思没说话,她只呆呆看着李展。她还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走!”李展拉起赵小思。
他要带她去哪里,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要坚定不移跟着这个男人,这辈子,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