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凡的大学
2001年9月,是开学的日子,也是张凡所在村子最热闹的日子。村上老一辈的人说,张凡这要在过去,就是钦点的状元,是皇上要接见的人。更老一辈的人说,村子里几辈辈才出这么一个人才,一定要在村口修个大牌坊,压住这份地气,压住村子里的龙脉,以后才能出更大的人物。
锣鼓、鞭炮、道贺。张凡家的门都快被挤破了,当村长的张爸爸异常兴奋、异常忙碌,当了半辈子的官,他当然知道当官的好处,这次,他的儿子将负笈东进,去伟大的首都求学,显而易见,儿子以后会是比自己不知大多少倍的官,想到此处,他怎能不兴奋。
关于在村口修牌坊一事,张村长最后以支出太大为由否决了,其实支出倒是其次,关键张村长有私心,在他看来,儿子已经成龙了,修了牌坊,这个龙脉为谁而压还不一定。他可不想让这村子里出比自己儿子更大的人物。
就这样,状元张凡载着荣誉、掌声和希望,踏着田间的小路离开了父母乡亲、离开了美丽家乡,寻找新的人生。
三轮车、汽车、火车、校车。
带着浓重乡土气息的张凡,第一次活生生的到了北京。走出北京西站的那一瞬,他被眼前林立的高楼、车水马龙的公路、夹杂五湖四海方言的人群强力地包裹着、压迫着,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感官冲击面前,他没有眩晕、不适,而是极度的亢奋。
北京,我来了。一种征服的欲望在张凡内心深处勃勃生长。
坐上接站的校车,沿着平坦、笔直、宽阔的柏油路,他一面感受着北京的繁华,一面憧憬着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
“同学,刚报到?哪个系的?”刚下校车,一位戴眼镜的瘦高个男同学就热情地接过张凡的行李。
“国际关系。”张凡一边回答,一边赶紧再拿出通知书给瘦高个男同学看。
“哦,张凡,真有缘,咱们一个系。”看一眼通知书,男同学一边领着张凡去报名点,一面自我介绍,“我叫陆斌,高你一级。”
“师兄好!”张凡紧跟两步。
“叫什么师兄啊,听起来跟猪八戒叫孙悟空一样,你就叫我陆斌吧。”男同学笑着说。
报完到,陆斌把张凡送到宿舍门口就走了。
以前听别人说过,大学的一个宿舍住好几个人,因为有上下铺、向阳朝阴之分,所以有些学生为了争铺位,竟会大打出手。刚才张凡还犹豫,进了宿舍到底住哪个铺,初来乍到,可不要为这和谁产生不愉快。再者,他可摸不清这些天南海北同学的脾性,所以既好奇、又紧张。
还好,进了宿舍,他发现一个宿舍只住四个人,而且每一个铺位上都用标签贴着名字。这让张凡松了口气——还是学校想得周到。
“同学你好,我叫尹江南。”张凡刚在宿舍站定,头上猛地伸出一个脑袋和他打招呼,吓了张凡一大跳。
“你好,我叫张凡。”张凡也友好地和尹江南打招呼。同时打量着这个白白净净、身材修长的新同学。
尹江南是北京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刚开始报到,他就大包小包开始进驻,这会儿正把一大堆电子产品、个人物品、各类书籍逐一在自己的小地盘上归类摆放,刚才正窝在上面床角一心一意贴女朋友照片,贴完了才发现地上站着个大活人。
张凡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尹江南的东西可真不少,台式电脑、不锈钢台灯、电子闹钟、保温水杯、吉他、绒布娃娃、篮球、足球、网球拍、羽毛球拍、各种新潮杂志、还有一大堆皮鞋运动鞋休闲鞋拖鞋。这场面,真像进了杂货店。而张凡的行李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就是几本词典、英汉字典之类的工具书。
“宿舍太小了。”尹江南一边继续收拾东西,一边抱怨着。就在这时候,传来悦耳的手机音乐声。
“喂,到门口了,好,我这就出来。”尹江南接完手机,做个鬼脸对张凡说,“女朋友催着玩呢,真没辙,我先走了。”
“哎!”张凡笑着点点头。
尹江南出去后,张凡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他也没有什么收拾的,被褥都是现成的,他只需把自己的个人物品摆到位就可以。
“哎吆,同学帮帮忙!”张凡收拾完东西刚准备坐下休息一下,宿舍的门却被轻轻撞开,一个个头不高、留着清新短发的年轻人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夹着一个大纸箱,一边进门一边喊着,“麻烦,麻烦,帮着拿一下。”
张凡过去接了他的纸箱,说:“北京的天真热。”
“可不,都说我们那里是火炉,我看北京比火炉还热。”年轻人揩一把汗,撕开了随带的纸箱子。
“我们湖北的花生,来,尝一下!”年轻人一边递给张凡,一边自我介绍,“我叫刘一,***的刘,一二三的一。”
张凡接过花生道了谢,也自我介绍一番。
“你们家的背景也不小吧?”刘一神秘地问张凡。
“背景?我没啥背景。”张凡说。
“肯定是你不说。”刘一低头笑笑,“谁不知道,咱们学校高干子弟特别多。”
“是吗?”张凡有点明知故问。
“那当然,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刘一胸有成竹地说。
宿舍四个人,张凡和刘一都把东西收拾妥当,尹江南也会完女朋友回来了,眼看接近第一次新生开会的时间,床头标签上的“贺亦飞”却迟迟没有露面。
三人聚在一起猜测着,这个贺亦飞是哪里人、身高多少、是胖是瘦、有何爱好、什么家庭背景……可直到开完会回来,贺亦飞还是没有出现,他们的猜测也无从验证。
旅馆里的中年男人
王东发实在厌倦除了能长庄稼外再一无是处的土地,他想飞,越远越好。在一大堆录取通知书中,他原本选一所香港的学校,但一打听,学费高的离谱,就放弃了,最后上了北京的一所商贸专科学校。
8月底,在全村人为张凡进行史无前例的庆祝之前,他就独自先行了,王东发的理想不是到北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而是赚大钱、养大狼狗、盖大房子、娶漂亮媳妇,人各有志,这,就是新晋大专学生王东发的志。
还未开学,学校当然进不去,王东发就找了个半地下室的旅社住下,几个平方的房子里,拥着三四张床,阴暗、潮湿,这对于土地里出生、土地里长大的王东发来说,算不得什么,可王东发不能同意这条件还每天收30块钱,好说歹说,磨到28,但旅社讲明不提供热水。王东发想着,不要热水就不要热水吧,大夏天的,要热水干什么。
有了住的地方,王东发先后到天安门广场、大栅栏、中关村、西单等名气大的地方美美地转了一圈,在感受大都市强烈冲击的同时,他也看到了自己人生的希望。
美美****一番。小旅社里,王东发做梦的时候把这几个字咬得狠狠的。
同住一个小屋子里的,有个自称做洁具生意的中年人,两三天后,便熟识了。
“小伙子,来北京干啥?”生意人闲问王东发。
“上学!”
“大学?”
“成绩不行,是个大专。”王东发不好意思地说。
“本科生现在都不好找工作,上大专干啥?”
“考不上大学,只能上大专。”王东发有点受打击。
“上大专真不如做生意。”中年人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给王东发,“我是做洁具生意的,你看这是我名片,我也没什么文化,但现在,不瞒你小兄弟,一年轻轻松松挣一百多万。”
“这么多?”王东发眼睛都变绿了。这可是天文数字,眼前的这个其貌不扬的生意人还真不敢小瞧。
“不信?”
“信!信!就是觉得太多了。”
“这还算多,我这还算不行的,要弄得好,几千万上亿也不是不可能。”中年人漫不经心地说,“书有啥念的,你看那么多硕士、博士毕业后还不是给别人打工,还不如提早入手,自己干,自己当老板,让念书好的给你打工。”
“哪有那么容易?”
“兄弟,这事必须有信心,敢干,才能干成,否则只有看着别人吃肉的份,自己连汤都喝不上。”中年男人正色道。
“也是。”王东发琢磨琢磨,觉得中年男人说的有道理。
“现在要干,咱哥俩合作一把。”中年男人说,“北京这地方能碰上,也算有缘分。”
“怎么合作?”王东发上了心。
“看,这是我们的产品。”男人拿出了宣传单,“这个卫浴产品是全国名牌,你找关系帮我推出去,按货款的百分之十给你提成。”
“百分之十?”王东发弄不清这是什么概念。
“一家卖3000块钱产品,10层的一梯四户楼40户,就是十二万,百分之十就是一万二。”男人给王东发算着账。
“可这怎么推出去。”
“拿着我们的宣传单,找房地产开发商、找建筑公司、找装修的住户,方法多了去了,反正只要能卖出去,都有钱赚。”中年男人详细解答完后鼓励王东发,“这么好的事,还要犹豫?”
“不犹豫了!”王东发斩钉截铁。
那一晚,他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开始睡不着,一直想着明天怎么开始推销这金疙瘩一样的卫浴产品,后来睡着了,他梦到睡在自己的大别墅里,门口的大狼狗蹲在地上虎视眈眈注视着外面的风吹草动,贤惠的漂亮媳妇正在他旁边坐着,替他掖好蹬出去的被角。在这种融洽祥和的氛围中,王东发嘿嘿的笑着醒了过来。
理想是新鲜美丽的,但等出了门,王东发真是老虎吃天没处下爪。房地产开发商在哪里?建筑工地在哪里?谁都在装修房子?他一无所知。大街上晃悠晃悠,就回去了。
“到郊区去!”中年男人指点他。
于是,王东发拿着地图又一次出发了。